第六章 寂寞草庐(二)
“他人言语,何必放在心上,刘师兄,等张师兄和高师弟醒了,你帮我们抓住幽冥恶贼,戴罪立功,我替你向师父求情,你死罪……”
胡不平说着说着忽然停住,只因杀害同门,勾结幽冥,乃是死罪中的死罪,就算戴罪立功,也难逃一死。
胡不平轻轻叹了口气,心中对刘觉的恨意竟没来由少了许多。
“胡师弟,你早已修至处虚绝顶,十二金刚剑,也修出十道,在咱们剑宗大大有名,师长喜爱,人人称赞,我的难处,你怎会知道。”刘觉苦笑一声。
“刘师兄,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你只要抓……了幽冥恶贼……就算死罪难逃,可……可他日,咱们剑宗兄弟谈起你来,也绝不会说你是十恶不赦之徒,总有人……每年去……敬你酒的。”胡不平仍不放弃,声音也有些颤抖,显然刘觉之言对他有所触动。
“屠刀拿起容易,放下就难了,再说……这死后的虚名我要他做什么。”刘觉语气带一丝嘲讽。
“可是……你在大雪山受了气,关陆师兄什么事?你杀他做什么,他与你无冤无仇。”胡不平话锋一转。
“问得好!”刘觉声音陡地变高,惊起无数飞鸟,他长剑一挥,剑气喷涌,霎时无数飞鸟被剑气绞死,羽毛飞落,犹如飘雪柳絮。
有一只鸟儿没死,但翅膀受伤,悲鸣一声,掉了下来,刘觉伸手抓住,冷冷一笑,手上用力,鸟儿立时死去,一滴又一滴血从刘觉指缝中落了下来,他盯着死鸟,缓缓道:“大雪山的人笑话我,有人明面上笑,有人暗地里笑,有人喝酒时谈到我笑,这些我都知道,我当然不开心,但我可以忍,唯独姓陆的混蛋,我忍不了,我一定要杀了他。”
“陆师兄怎么了?”胡不平神色疑惑。
“他怎么了?”刘觉阴恻恻笑了几声,说道:“五年前论剑问道,按照境界,我去和叶二那些人比剑,比试下来,在水天境里我算中上,我本来开心,论剑结束之后,当晚四门师兄弟们在怀清堂喝酒谈笑,我和叶二聊得正兴起,陆天波突然站起来,说了我几句,胡师弟,你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吗?”
不待胡不平说话,他自顾自地接着道:“你当日不在,你不知道,他叫我水天先生,哈哈,他叫我水天先生,我知道他什么意思。”说到此处,刘觉猛地转头恶狠狠盯着胡不平,大声道:“他是说我这一辈子都要在水天境里厮混!”
刘觉放声大喊,喊了半晌,喘了几口粗气,骂道:“王八蛋,他说我是水天先生也就罢了,他说我儿子以后也是水天先生!王八蛋!还说按照我的资质,再修一万年也入不了处虚境!”
他扔掉死鸟,拿着剑胡乱劈砍了几下,忽然一脚将身前一个石头踢飞,喝道:“陆死狗为什么不说叶二?为什么不说他,不就是因为姓叶的老娘他姓陆的惹不起吗?他欺负我,他欺负我这个头发都白了的水天先生!”
刘觉有些疯癫,又叫嚷了一阵子,缓缓坐在石头上,他身形有些佝偻,一绺白发缓缓滑落肩头。
“刘师兄,陆师兄只是酒后失言,你……你又何必因为这点小事杀他……”
“这是小事?他在那么多人面前取笑我是小事?你觉着是小事,我觉着却是天大的事,我刘觉被人笑了几十年,就是因为步步忍让,你们才觉着这是小事,不错!我刘觉是没本事,但我也要脸,谁说这世上只有本事大的才要脸?”
“是,以前我刘觉忍了,但以后我刘觉绝不再忍,谁敢打我刘觉的脸,我就要谁的命。胡不平,你听着,论修道我是修不过你们,但有的地方我比你们强,那就是我的心比你们狠,也比你们坏,你看,陆天波本事不是比我大吗,不也被我杀了吗?现在看来……这谁本事大还真不好说!”
刘觉声嘶力竭,面目狰狞扭曲,宛如凶神恶煞一般,寂寥冷风中,他一头白发,格外刺眼,胡不平瞅了几眼,竟有些害怕,心里恍惚:“这是刘觉?”
刘觉嘶喊半天,觉着有些累了,扶着大石喘了几口气,渐渐平静下来,还剑入鞘,抱在胸前,怔了一会儿,悠悠道:
“不平,你知道酒宴结束,后来我去哪儿了吗?”他的语气像朋友叙旧一样,瞥了胡不平一眼,自问自答:
“当时酒宴上,我自嘲了几句,还奉承姓陆的以后一定是坐忘真人,那晚大家尽兴而归,只有我不尽兴,大家走了之后,我一个人在怀清堂坐了很久,只到夜很深了,我才回家,路上又下雪了,我走着走着突然不想回家了,我有些害怕见到我儿子,就到咱们经常去的大松树下继续喝酒,那夜的雪很大,也格外冷,在大雪山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那么冷过,我一口一口地喝,一直喝到天亮,天亮了我就回家了,走之前,我扔掉酒壶做了一个决定,那就是……杀了陆天波。”
刘觉哈了哈手,就好像四周又在下雪一样,他用剑鞘在地上缓缓写下两个字:“杀人。”端详半晌,摇头一笑道:“好了,不平,你都知道了,现在我该杀你了。”
“就算你说的对,就算陆师兄有错,杜师兄呢?映照峰那些弟子呢?你何必杀他们?”胡不平叫道。
“不错,不论怎样,不能胡乱杀人,牵连无辜。”萧钧暗暗点头。
“他们都是一伙儿的,他们心里都看不起我,他们都该死!”刘觉眼中杀气越来越盛,让人不敢直视,他喘了口气粗气,缓缓抬起手,用长剑指着胡不平大声道:
“胡不平,你听好了,今天我了杀陆天波,杀了姓杜的,还杀了他们的狗腿子,以后我还要挨个算账,谁曾经笑过我,我就杀谁,我要杀光大雪山,杀光剑宗上下,杀死所有看不起我的人!”
刘觉大声嘶叫,双手高举,不时挥动长剑,眼中有一丝狂热,而脸颊又发青,花白头发四处乱舞,模样十分吓人。
萧钧觉着他疯了,胡不平也这样认为。
“现在……轮到你胡不平了!”刘觉渐渐静了下来,目光变得阴冷,望着胡不平就像看一个死人。
“慢着。”
胡不平沉默片刻,从怀中摸出一个物事,油布包着,不知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