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疯子的想法不是正常人能够理解的。
听到孙渺提起疗养院的事情,贺雨宁抿起嘴唇,表情变得有些严肃。
他看着孙渺,十分认真地问道:“是那孩子跟你说的吗?”
孙渺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对方口中的孩子是指小雨。
“也不完全。”他一边斟酌着,一边注意贺雨宁脸上的表情变化,试图从中获得更多的信息,“我其实好像想起了一些事情。刚开始,我以为是梦,可是,好像不尽然。”
“那你想起什么了?”贺雨宁追问。
“我……”孙渺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对方,还记不记得一个叫做周清薏的人。
“就是那个学画画的女生,也在我们以前那所高中念书,头发特别长,很黑,总是穿盖到脚面的长裙和校服外套,我记得她追过你,有一次还在小树林里亲了你一下,刚好还被我看见了。”
孙渺仔细描述着记忆中关于周清薏的一切。
听到最后,他注意到贺雨宁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然后听见对方开口道:“你问起她做什么?”
——会这么说,那就是记得了。
孙渺不由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之前幻觉中的画面清晰浮现在眼前,倒地的少女,慌乱的人群,散落在白色地面的浓密黑发和血。
他又捻动了一下指尖,指腹彼此摩擦时,会遇到微小的阻力。
相比较血液的滑润,触感略显生涩,那是他在不知不觉中冒出的汗。
冷气是不是打得太低了些。他想着,一边继续说道:“我好像看见,自己在病房里掐住了她的脖子。”他看向贺雨宁的目光些许偏移,之后落在了医院白色墙壁前方的虚空中,神情显得有些恍惚。
“然后呢?”贺雨宁轻声问道。
“她倒在地上,血流了一地。”说到这里,孙渺往回偏了一下脸,视线下移露出困惑的表情,“我不知道,很奇怪,我不记得我为什么那么做,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
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他看着自己放在身前的双手,一边贴着纱布,一边固定着输液针。
此刻两只手都不约而同地微微抽动,他于是用一只手,盖住了另一只手。
“什么为什么?”贺雨宁的声音安静地传来。
回荡在安静的房间里,给人一种莫名温和安心的感觉。
坐在床上,穿着条纹病服的青年闻声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种迷惑不解的表情。
“为什么?”他口中喃喃着,发出呓语的声响,“她要对着我笑?明明都已经……”
血流了一地。
之前也听见了脑袋磕在坚硬地面发出的不可思议的清脆声响。
就算是这样,少女仍旧在自己的手掌之下露出了那种甜蜜到诡异的笑容。
究竟是为什么啊……
那究竟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他的大脑在极度的混乱之下,产生的古怪臆想。
答案——
他用寻求答案的目光看向贺雨宁,只看见在一片朦胧中模糊的身影。
怎么会……
孙渺用力眨了一下眼睛,接着是第二下。他于是看到在逐渐恢复清晰的视野之中,贺雨宁转身伸手从旁边拿了什么,然后递到了自己的眼前。
——是纸巾。
原来,自己竟然哭了。
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身为成年男子自己说着说着话,突然开始流眼泪,然后被哥哥递纸巾这种事情,怎么想都……好羞耻。
“谢……谢哦。”孙渺接过纸巾,低下头,在脸上胡乱抹了两把。
“没关系。”贺雨宁的声音传来,依旧是那种不徐不疾的和缓声调,“因为这本来就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
贺雨宁突然说这话,这是什么意思?
孙渺诧异地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对方,全然没有留意,自己红红的眼眶和鼻尖残留的湿意。
然后听见贺雨宁说,那个女人就是个疯子。
——疯子?
孙渺对这个称呼可太熟悉了。
事实上,他记得贺雨宁也这样骂过自己,好像也不是特别久之前的事情,那个时候,贺雨宁一副生气到极点的样子,连脖子都透着从血管里渗出来的红。
但是现在的贺雨宁的很平静,脸色甚至比平时还要苍白一些。他用那个女人来指代周清薏,或许是不想提起对方的名字?
这种回避的态度说明了什么?
“那她现在——”
……还活着吗?
孙渺没有把话说完,但贺雨宁显然听懂了。
“活着。”贺雨宁简短回答,看着孙渺疑惑的目光又补充了一句,“待在一个适合她的地方。”
听到周清薏还活着的消息,孙渺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周清薏没有死,那么自己也就不是杀人犯。
他之前还以为,自己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杀死了对方。之所以现在还能逍遥法外,是因为精神异常的缘故……
孙渺于是放松下来。
他琢磨着贺雨宁的后半句话,一个适合周清薏的地方,既然贺雨宁口中的周清薏属于疯子的范畴,那么,现在周清薏本人或许和当年自己一样,被关在疗养院里。
搞不好还是同一家。他自娱自乐地想道。
“可是她为什么会发疯啊?”孙渺想不通。
“那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贺雨宁说,“疯子的想法不是正常人能够理解的。”
孙渺想说,可我也不算个正常人啊……过去不是,现在似乎也不怎么是。
他看着贺雨宁,脑子里又开始回放对方和周清薏,他们两人在小树林里的场景。
周清薏应该是孙渺所见过的,为数不多的和贺雨宁有过亲密的肢体接触的女性,所以孙渺总觉得他们过去应该有些什么。
也许是交往之后,觉得不合适所以分手了?
但是女方为情所困,钻了牛角尖……这么一想倒也有可能,而且听说,学艺术的情感都比较丰富,多少会有点子疯劲儿在身上。
那么这一切跟自己又有关系呢?
要报复,不应该针对贺雨宁本人么……所以怎么又会跟自己扯上关系。
头疼,真的各种头疼。
完全无法理解啊喂——
想到这里,孙渺心中突然涌起一种破罐破摔的冲动,他看着贺雨宁问到:“那我呢?”
——我又为什么会进去那种地方?
“你……”贺雨宁说了一个你字,忽然就顿住了,像是一名医生为了委婉地告知绝症患者病情而认真思考着措辞,迟疑中带着一种人道主义的怜悯。
孙渺一下子紧张起来,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贺雨宁看。抽空还欣赏了一下那张虽然总是挂着讨厌表情,却着实长在自己审美点上的脸。
“我想,那是你自己的选择。”
孙渺巴巴地等了半晌,就等到这么一句话,显然是不满意的……什么叫我自己的选择?
世界太无聊,所以我选择发疯?
可能会有人真诚地这样认为,但那个人绝不会是孙渺。
——因为孙渺他,比谁都期待着普通又平常的生活。
“就像受到惊吓的鸵鸟会把头埋进沙子,人在碰见某些事情的时候,也会想要本能地退缩进精神的深处。当时大概就是类似的情况。”贺雨宁接着说道。
道理非常通俗易懂,所以,孙渺觉得对方就算不用开头那个鸵鸟的比喻也是一样的。
……也罢。
孙渺现在只想知道:“那件事是什么?”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能把曾经的自己逼疯不说,更是让他在痊愈(?)之后,忘了个一干二净。
“我不能告诉你。”贺雨宁的回答得非常干脆。
“为什么?”孙渺差点从床上跳起来,“这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
贺雨宁不说话,只是抿着唇静静地瞧着他,孙渺这才察觉到自己又在没有意识到地情况下攥住了对方的手。
“啊,对不起。”孙渺退后一些,在和贺雨宁恢复正常的社交距离之后,他平复了一下情绪,这才重新开口,“刚着急了一些,我就是特别好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换了你,你一定也会想要知道吧。”孙渺试图劝服对方,“而且,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没关系的吧。
很多看起来很要命的事情,只要隔得足够久,多年以后再去回看,其实都不过如此,甚至还可以让人莞尔一笑。
这种事情不是很多么?
——说白了,除却死生之外,人生无大事。
既然他还活着,既然能够从中走出一次,那就说明,也没什么可怕的吧。
孙渺这样认为。
【……真的吗?】
不知从何处传来讨人厌的窃窃私语。
孙渺竭力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
都是假的,是幻听,是大脑混乱的表现,能够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的自己,和真正的疯子还是存在着巨大的区别的。
所以……
“如果感觉累的话,还是先休息一下会比较好。”贺雨宁这么说着,再次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孙渺本能地伸出手,又堪堪顿住并收了回来:“我没有。”他低声道。
……实际上,他可能是有那么一点点疲惫,还有困倦。
泪水中残留的盐分干涸在脸上,干巴巴的,让人感到不适,眼皮也是又涩又重……早知道刚才就去洗把脸了。
他想,光是用纸巾擦过一点用都没有。
环绕在周身的无力感令人作呕,可在此同时,他又明显能感到了腹中的空荡。
……上一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来着?
反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吧。
“你是要去哪里?”他开口询问对方。
“食堂,买点饭。”
原来,感觉肚子饿不止他一个。
“有什么比较想吃的吗?”贺雨宁这样好声好气的询问,令他简直有些受宠若惊。
孙渺想了想,脱口而出:“那啤酒——”
其实也不是特别想喝,就是本能地说了出来,出乎意料的是,贺雨宁居然会说可以。
“真的假的?”孙渺有些怀疑。
“真的。”贺雨宁一本正经地点着头回答,“我可以带上来,然后喝给你看。”
由此看来,贺雨宁似乎还是有那么一点子幽默细胞在身上的,只不过……有比没有还要致命。
“还有什么想要的吗?”说话间,贺雨宁已经走到了门边。
孙渺本来想说随便带点什么都可以,话到了嘴边,却不知怎么变成了:“红豆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