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两颗桃儿
死者临死前居然说的是，时隔一甲子，荧惑星又现世了！
荧惑星是东方星空最大的灾星，自古荧惑星降世，祸乱朝纲，礼教崩坏，国家覆灭。
依据史官记载，在秦始皇时期曾经出现过荧惑星，这荧惑星坠落到东郡一带，在地上砸出了个大坑，秦始皇听说后派人去看，竟然发现石头上面写着‘始皇帝死而地分’。
果然没过多久，秦始皇就薨逝了，秦二世登基三载，秦朝就灭亡了。
至此，每每国运衰落之时，荧惑星都会降世，也就是说，只要荧惑星一出现，世人含冤，国之将亡！
阿诗弥小声默念了一遍，恍然大悟，兴奋地说道：“十六！我知道祸乱大唐的荧惑星是谁了！如今后宫主政，朝廷阴盛阳衰，这句话里的荧惑星，指的不就是当今的皇后武则天么！”
十六郎立即捂住了他的嘴巴，小心翼翼地朝门外看去，门外那两个船工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们在说什么，他这才松开了手，又对阿诗弥摇了摇头。
“就你聪明！你知不知道这样胡说，是要掉脑袋的！”
其实十六郎早就知道的清清楚楚，阿诗弥说的没错，这谶言中所说荧惑星就是武皇后。
自圣人得了风眩之症后，武后开始帮他处理政事，时日一长，所有的政务几乎都依赖她处理。武皇后这个女子实在是不得了，有能力也有野心，眼光狠辣，手腕强硬，还会收买人心，终究引起了以右相长孙无忌为首大部分朝臣的不满。
本来这一次水师出兵百济，就是为了转移朝中视线，将朝臣的注意力转移到对番邦的战事上来，没想居然出现了这种谶语！
而且还是在水师出兵的第一天！在乌湖海上！
这不就是在打圣人的脸么！所以，不管这句谶言是真的还是假的，都会引起朝廷内外巨大的骚乱。
阿诗弥刚想继续问，屋外忽然响起一阵仓皇的脚步声，王风味推开了门，脸色铁青的道：“启禀大人！刹利帝的小厮全都不见了！”
这个消息有些出乎意料，十六郎一时间没有回过来神：“不见了？你的意思是，船上都找不到人？”
茫茫大海，人如果在船上不见了，不是死了，就是跑了。
“是的大人！不仅人不见了，我们船上备用的舴艋舟也不见了！”王风味继续说道。
看来是后者？
“难道那几个小厮坐船跑了？”阿诗弥顿了片刻，将前因后果联系了一番，似乎明白了什么。
“十六郎...啊，不对，是国公大人！我已经知道真相了！”
“哦？”十六郎转向阿诗弥，“那你便说来听听。”
“你看，他们的主人死了，舴艋舟又丢了，这不明摆着是一场谋财害命的案件啊，一定是刹利帝的小厮们见财起意，杀了主人，卷了金银细软跑路了！”
十六郎未等作出评价，王风味先一个劲儿猛地点头，表示赞同阿诗弥的说法。
“我就说这天竺人平常行事招摇，用度奢靡，肯定是你说的那样，小厮们谋划已久，杀主夺财，行事败露之后，紧忙坐上备用船逃跑了！”
阿诗弥点头附和道：“对，这案子就是这么回事，可惜这天竺人死的太惨了，我就说钱不是个好东西，这不，把自个儿的命给害了。”
他还想再说下去，突然身后腰眼被十六郎暗暗戳了一下，顿时收了口。
十六郎顿了顿神色，又询问王风味道：“你与刹利帝也算熟悉，近日他有没有什么异常？”
王风味眼珠转了个个儿，回答十分利索：“没有。”
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应该是在隐瞒什么，十六郎的语气又厉害了几分：“此案发生在你正德船行，死者又是外籍商贾，如不照实说来，待船靠岸转交刑部。届时，他们就不会像我这般问你话了。”
刑部的人自来喜欢先刑后审，总要把人折磨一番，想到这，王风味吞吞吐吐，只好交代：“大人，的确有一件事。”
“照实说来。”
王风味说道：“其实我们早就收到了今夜水师征讨百济的消息，我本想在莱州停靠数日，等风头过去了再行船不迟，可是刹利帝却不同意，他说，既然水师要出兵，那么货物耽搁不得，务必在七日之后转运河内送往洛阳。”
“时间掐的这么紧？他就不怕突然在海上开战？”
“我也这么对他说了，可是他倒是胸有成竹，说他不怕。他说自有神佛庇佑，定会保他平安抵达洛阳。”
阿诗弥听得一愣：“神佛庇佑？什么神佛能庇佑他这个外邦人？”
王风味：“据他所说，是九重天的无畏尊者。”
“无畏尊者？”十六郎若有所思。
“就是无畏尊者，我记得很清楚。”王风味道，“刹利帝曾说，佛祖每晚都会给他托梦，说是为了奖励他的虔诚，佛祖特地指派了无畏尊者护他远航，必定能让他顺风顺水，达成所愿，而且这段时间海上将会不太平，会有海鬼夜叉出没，无畏尊者还能替他斩妖除魔。”
十六郎抓住了里面的关键信息，重复道：“无畏尊者，海鬼夜叉，斩妖除魔？”
王风味抱手回答：“是的，大人，他的确是这样说的。”
十六郎若有所思地往大堂中央的第一个供盘望去，里面那双断手，正是代指无畏尊者的‘无畏法印’。
难道说，是有人知道了刹利帝的梦境，然后利用他对无畏尊者的信奉，杀了他？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海鬼夜叉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大海上真的会出现这种鬼东西？
他可不信什么神佛之事。
窗外忽然刮进了一阵冷风，咸凉的海水味道从敞开的镂空雕花床涌了进来。十六郎注意到了一旁早已熄灭的火盆，还有火盆旁边放置的绕金缠龙香炉。
香炉早已经冷了，打开炉盖，里面干干净净，连半点香灰都没有。
里面却残留着一股淡淡的，隽永的，类似于干枯睡莲的味道。
像是女子才会用的香料。
十六郎突然问道：“你们在谈论无畏尊者的时候还有谁听见了？”
王风味想了想：“那天我来找他的时候，他正在饮宴，来的人挺多的，船上有头有脸的人基本都在，他喝的有点多，说话声音也高了三分，连歌舞声都没盖住。”
十六郎正要把香炉盖子盖上，听闻转过头去，再次与他确认：“所以，在场的人都听见了你们的谈话，包括歌舞班子？”
王风味：“应该...都听见了吧。”
十六郎蹙着眉，手指在炉盖上轻轻敲了两下，脸色忽然变了，立即吩咐道：“王理事，快叫上你的人跟我去底舱，迟则生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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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须臾，十六郎和阿诗弥刚出了庐室，海上的风就陡然大了起来，瞬间吹灭了火把，阿诗弥也险些被风刮了一个跟头。
“怎么突然起了这么大的风啊？”
阿诗弥拨开糊的满脸的小辫子，跟在十六郎后面，往风向吹来的无边无际的海面望了一眼，浓雾早就被吹散了，看不见的苍穹变的更加阴郁，像一个巨大石磨压住头顶，压抑极了。
二人逆着风往后头走，这艘商船不算豪华，设计的倒是讲究，为了船工不冲撞船客，底舱的入口在船尾部，二人必须绕过大半个甲板，再从后面绕进底舱。
“十六...我还有问题，能问吗？”海风把阿诗弥的声音吹得断断续续，十六郎本来走在他的前面，一前一后有段距离，不过怕离得太远听不真切，只好停下来等他，不过阿诗弥没有料到他会停，便一头撞上了他的后背。
十六郎的后背十分挺阔，个子又比阿诗弥高了一头，阿诗弥撞上去，正好撞到了他的肩胛。十六郎只觉得肩畔一闷，发出咚地一声。
这声音怎么这么响！？像个熟透了的大西瓜似的！
十六郎颇为疑惑的偏过头去盯了他一会儿，大抵那颗漂亮的金发头颅，里面装的脑仁儿不太多，可能八成全都是水。
出于对笨蛋的同情，十六郎耐心地回答道：“当然可以，我让王风味他们去准备人手了，现在旁边没有别人，你想问什么尽管问。”
阿诗弥挠了挠脑袋：“刚才那个王风味在场，你不让我继续说，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不是刹利帝的手下谋财害命，所以杀了他？”
“原因很简单，刹利帝他们不远万里从天竺到洛阳贩卖香料。如果你也是他的手下，会在货物还没来得及卖出的时候，就动手杀人么？”
“我把货一起带走不就好了吗？”
“那就更不可能了，这可是在海上，香料最怕受潮，除了要做精细的防潮处理，还要每两日更换一次能够吸潮的草木灰。如今这么多人失踪，却只有两条舴艋舟，再加上二十几箱重的香料，且不说今夜起了这么大风浪，就是风平浪静的话，这批货多半也是废了。”
阿诗弥用他那西瓜脑子费力的想了一会儿，终于想明白了：“所以说，那个姓王的在撒谎？”
前面人嗯了一声：“什么无畏尊者，海鬼夜叉，不过是凶手故弄玄虚罢了。虽然说刹利帝可能不是王风味他们杀的，但并不能够说与他们完全没有关系，王风味大概早就知道刹利帝被人杀死了，起了贪念，想趁机霸占他的货物。”
“原来如此，十六，那我们现在去底舱干什么？抓来王风味审一审不就好了。”
“船工人多势众，我们不能轻举妄动，先去检查一下刹利帝货物的情况，如果货物被人动了手脚，就可以证实这个推论。还有，刚才我故意说让王风味带人去底舱，如果凶手知道了的话，可能会自乱阵脚，多半也会一起去底舱查看。”
十六郎刚说完，没想到阿诗弥居然立刻转身，也不顾海风大不大了，扔下他就往回走。
“哎？你干嘛去？”十六郎不明所以，叫住他。
“我去取把刀，不然的话，随便拿个棍子也好！”阿诗弥顺着风往回走，一溜烟儿就走出去十几步，声音倒是逆着风清晰的传了回来，“不然的话我们什么兵器都不带，赤手空拳的去抓人，这不是去送死么！”
“别着急，你先回来！”
十六郎紧忙追上去拉住他：“你可别拿什么兵器了，生的这么细胳膊细腿的，还不会功夫，要真拿了刀，万一要让凶手夺去了，指不定反过来就要伤你。”
“不会的，虽然我不会功夫，但是我很机灵，身手也很灵活，不会那么笨的。”
阿诗弥蜜汁自信，但是十六郎却不肯让他冒险，执意不让他再回去。
“你尽管放心。虽然黄桃去帮忙调查了，不过有黑桃在场，不会出什么危险的。”
“就靠那两个小丫头片子啊？她们行不行啊？”阿诗弥还是保持着怀疑态度。
“行！”十六郎语气倒是挺坚定。
“真的行嘛，你可别糊弄我啊？”
“真行！”
“真的行么？”
“真的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