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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狗笼子

他语气有些冰冷,阿诗弥心里突然泛起一股失落感,即便是‘就此别过’这件事是他先提出来的。但自己总觉得十六郎会说一些,或者说是应该说一些别的话。

我在期待什么呢......阿诗弥其实自己也不知道。

从商船下来的一干人排在水师队伍后面陆陆续续往下走,远远望见岸上已经有一排人似乎已经候了很久。

看穿着,应是水师提督衙门的人,还有十几个穿玄色圆领袍的捕快,其中一个,站在众人前面,身份似乎不一般。这位捕快头子似乎正在与水师提督衙门的人交涉,好像在争论水师将领的处置问题。

按道理来说,这些水师将领应该归自己提督衙门的人管辖,轮不到大理寺的人插手,可大理寺的人偏偏到了场,如今的大理寺寺卿名叫袁公卿,当年在废王立武的后位争夺战中他坚定地选择了武则天,如今被视为是武后一派,而水师提督衙门,则是在右相长孙无忌的势力范围。

所以还没等水师战舰靠岸,右相和武后两派已经开始打了起来。

十六郎神情一愣,脸色大变,侧过身给黄桃两姐妹使了个眼色,抬腿就往后走,只对阿诗弥说了一句:“我有事儿先走,咱们后会有期。”

就这?这算什么告别的话?!而且往哪儿走?后面就是海岸边儿,前面全是人,不往前面走也通不了关啊?

会不会是溺水留了什么后遗症?

阿诗弥一把拉住他,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儿吧,是不是还有哪儿不舒服?”

十六郎摇摇头,意思是没有不舒服,又说道:“大理寺果真来人了。”

大理寺?

大理寺来人又怎么了?

正在这个档口,又来了一拨人,看起来好像是宫里来的内侍官,内侍官一来就开始宣读圣旨,众人纷纷跪下,十六郎想走也走不成了,可惜他们站在队尾,离得太远,听不清圣旨上具体说的什么,只听得回京候审四个字,苏定方等一干将领即刻当众卸下铠甲,被人带了下去。

“坏了,圣人难道是要严惩咱们?”

底下士兵议论纷纷,随后又有一名陌生的水师将军上前不知说了什么,那个大理寺的人便抬头向十六郎这边看来。

那人天生眉眼紧绷,眼尾上挑的厉害,一双虎目生的又圆又大,目光极其狠厉,在暗影处也是炯炯有神,像是要吃人大老虎,看的阿诗弥莫名其妙的心慌。

那人吩咐了几句,几个大理寺的捕快就一路小跑来到水师队尾,二话不说,团团将十六郎和阿诗弥几人围了起来:“目前你们若干人等涉嫌一起重大命案,全都押回东都大理寺等待审理!”

阿诗弥被一个捕快在后背戳了一下,疼的龇牙咧嘴,急忙辩解道:“唉!你别戳我啊,人又不是我们杀的,你抓我们也没用啊!”

“少废话!赶紧走!”

“哎哎?你们可别抓错人了,我们这里可也有朝廷命官,你们不都是同僚嘛,别翻脸不认人啊!!”

他说出这话,倒是让旁边的捕快有些犹豫,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远处那个虎眼的官儿耳力极好,离得这么远,居然听见了他说的话,便往这边走来。

到了跟前,十六郎才看清对方的肤色极白,在阳光下几乎晃得人睁不开眼睛,身形更是矫健,蜂腰螳腿的,走起路来如猛虎信步,好像几步就到了近前。

他微微抬起下巴,示意下属放开他们:“我乃大理寺左少卿裴戎,你们哪位是朝廷命官?”

原来这人竟是大理寺左少卿。官职位列于大理寺一把手寺卿和右少卿之后,排名第三位。

“他!就是他!”

阿诗弥紧忙把十六郎退了出去:“这位,就是大名鼎鼎济南府的楚国公,你大理寺左少卿能有几品,他可是圣人的亲戚,他姓李!”

裴戎抬眉,终于将目光落在十六郎的身上,语气依然霸道:“你就是楚国公李福嗣?”

裴戎的气场太过强大,十六郎不禁往后退了一步:“我...我也有可能...是吧?”

他这话说的别扭极了,面色也由白变红,气氛非常尴尬。

阿诗弥原本自信满满,想着凭十六郎的身份,一定能赶紧把事儿了结,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样一句话。

“十六,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可能是吧?你是不是掉进海里摔傻了?”阿诗弥探了手,放到十六郎额头上,“好像也没发烧啊,怎么都开始说胡话了啊!”

“我确实可能糊涂了...”十六郎声音越说越小,竟不敢再瞧他。

裴戎不做声,一边斜睨着打量他,一边转到了十六郎的后背,听他这样讲,突然开口回道:“我看你,可是清醒的很啊!”

裴戎出其不意地在十六郎小腿上踹了一脚,十六郎立即扑倒在地上。

“哎!你怎么能打人啊!”阿诗弥吃了一惊,刚要上前理论,后背也结结实实挨了一下,也向前倒了下去。

“阿诗弥!!”

十六郎想去扶他,却被两个捕快一左一右架了起来,裴戎歪着头,与他面对面,满脸怒气,不知道想做些什么。

阿诗弥后背疼得厉害,看到这一幕,吓得也是什么都顾不上了。心道,坏了!早就听说大理寺的人手段毒辣,只要证据确凿,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朝廷命官,都可以先斩后奏。

他们...他们不会是想把这些事情全都推给这个呆呆的十六郎,想要屈打成招吧?!

“你们别碰他,有本事冲我来!”阿诗弥叫嚷道,“他可是圣人的侄儿!你们若是伤了他,圣人定会怪罪你们的!”

“圣人的侄儿?”裴戎冷笑一声,用刀鞘挑起阿诗弥的下巴,似乎在端瞧他那张雌雄莫辩的俊脸。

“怎么长成如此模样,却是个没脑子的?”裴戎戏谑地道,“你难道不知道楚国公今年四十有五,比当今陛下还要年长十岁,他今年不过二十出头,到底是哪里来的国公?!”

“你说什么?!”阿诗弥顿时原地石化,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自十六郎自爆身份以来,他从未有一刻怀疑过他,可是到如今,居然被人家告诉自己,他这个楚国公居然是假的!

所以这一路上,他居然一直都在骗自己?!

阿诗弥呆愣地转向十六郎,却见他涨红着脸,也转头看向自己:“阿弥,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当时我们的情况危机,我要是不这么说,大家都得死,我实在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的,阿弥,你要相信我,我真的不想骗你的,真的,阿弥!阿弥!!你说话啊!!”

十六郎一连串地向他解释了一堆,阿诗弥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进去,显得有些呆,大概已经被这种弄出乎意料之外的情况吓傻了。

裴戎站在一旁,颇有些看戏的意味。

贼人年年有,罪犯也是变着花的抓,可遇见这样长得俊雅端正,做起事来却一个傻一个呆的,可不多见。

“解释?乌湖海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哪里有时间听你解释?”

裴戎看够了戏,神色又变的冷冰冰的,“恐怕你得去大理寺狱中解释了。牧川牧琼,将这些人全部关进囚车,严加审讯。”

十六郎两人倒是没有反抗,其他商船上的人却大惊失色,连连求饶:“大人啊!你们要抓抓他就行了,抓我们干什么啊!!”

“是啊,大人,我们又没有杀人,不关我们的事,求求您放了我们吧,人也不是我们杀得啊!”

叫苦声此起彼伏,牧川牧琼看着这几十号人,着实有些为难:“老大,咱们的囚车已经满了,装不下这许多人。”

“我倒是忘了这事。”裴戎皱起眉,“刚刚我在莱州抓获了一个丧心病狂的食人魔王,此人在徽南,鲁西流窜数月,一共吃了三十几个妇女婴孩。”

“还有后面几车,是流亡到剑南道的西突厥余孽,虽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但也是做些了打家劫舍,祸害乡里的贼匪勾当。我倒是要问问你们,你们想与谁同坐?”

自苏定方率一众将领杀掉沙钵罗可汗阿史那贺鲁,剿灭西突厥之后,阿史那贺鲁的部分残部就自剑南道流窜到中原地方,河南道这一带还算好的,有些早年来大唐定居的突厥人居住地方,像是原州道的陇西等地就遭了殃,这些突厥的兵痞子不仅祸害大唐的老百姓,就连自己人也不放过,十分危害社会治安,当地州府都拿他们很没有办法。

十六郎脸色惨白,疼的说不出来话,阿诗弥往囚车那边看,看见那所谓的食人魔王不过是一个干瘪的老头子,好像没什么特别,垂着头,一动不动,应该是在打盹。

倒是那几车突厥人全都长的人高马大,面相异常凶悍,看自己的眼神,就像狼看见兔子似的,直泛绿光。

特别还有一个脑门中间梳个粗辫子的突厥人,色眯眯的,对着阿诗弥大叫道:“小美人!你哥哥我叫努日鲁,快到哥哥车里来,让哥哥好好疼疼你!”

阿诗弥被他吓得直摇头:“不坐不坐,我...我不认识你!”

努日鲁哈哈大笑:“你不坐我这辆,那你要不要坐我兄弟们那辆?”

阿诗弥连忙摇头,又转过头挨个看后面那几辆囚车,拉的全都是奇形怪状,凶神恶煞,吓得他直喊:“啊啊啊啊,我们哪辆车也不坐,这位裴大人,您饶了我们吧,我们,不,是十六,我替十六向您求个情,请您原谅他吧,十六再也不敢冒充大官骗人了。”

“哼,晚了。”裴戎冷笑,“不过,我看你这么爱说话,就安排你去与那安安静静的食人老叟一车。

“什么…”阿诗弥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至于你嘛。”

裴戎斜睨十六郎,“既然你那么愿意管人闲事,不如帮我训训我那两只新得的獒犬,看看它们,能不能供您这位楚国公差遣!带走!”

獒...獒獒犬?

后面的铁笼里果然关着两只比人还要高的黑色獒犬,獒犬好像也听到有人提到自己,呲起牙,对十六郎一顿狂吠。

这两条敖犬各长两颗尖牙,暴露在外面,锋利极了,笼子里面还有一只被吃的只剩零碎皮毛和白森森骨头的羊羔,若是与它们同笼,不出片刻,也会落得与这羊羔一样下场。

十六郎吓得汗毛倒竖,下意识地想往后跑,却被裴戎一把薅了起来,把人直接往笼子门口拖。

“别别别,这位大人,请君高抬贵手,放了我吧,在下确是不是楚国公,而是楚国公的幺弟,楚国公是我大哥!”

“少废话,你一会儿是楚国公,一会儿又是他的弟弟,你当我裴戎是三岁孩童,说骗就骗,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裴山君是何许人也?”

裴...裴山君?!

十六郎虽然没听过裴戎的名字,但裴山君这个响亮的称号确是如雷灌耳!大家都说东都大理寺有个极其凶悍的寺丞,名叫裴山君,武功极强,狠辣毒绝,是个办案不要命的主,短短十三年就由普通捕快连升三级,官至四品,现在竟然又晋级成了少卿!

怎么偏偏会遇见他啊!!

“裴山君,不是,裴少卿,在下说的句句属实,在下真的是楚国公的幺弟啊,你可以去证实一下,如今你我就在这东营港,离济南不过百里的距离,派人问问便知晓,不然的话,东营州府的陈知州也认识我,您一问便知!”

裴戎眼一横,更生气了:“大胆奸人!你明知道陈知州已于七日前调离东营,我去何处问他!”

“什么...陈知州调走了?”十六郎惊愕不已,陈知州就是本地人,在剑南道任职了三十几年,马上就要告老还乡了,怎么临了竟被调走了呢!

十六郎一脸懵:“陈治州调哪儿去了?!我离家已经有大半个月了,我...我真不知道他调走了!”

这里唯一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人居然还走了,其实即使他在的话,自己如今涉足这么一件大案里,按照大理寺的行事方式,自己无官无职,最多不过是个稍微金贵一点的世家子弟,也会被他们一起带回去,暂且收押。

十六郎顿时也没了办法。

裴戎不想听他的废话,直接打开了狗笼子,两只獒犬立即冲了过来,好在它们脖子上拴着铁链,冲到一半又被勒了回去,只能对十六郎一顿狂吠。

十六郎脸都绿了。

“...别别别!!!!裴裴裴少卿!!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啊啊啊啊啊!!”

裴戎人狠话不多,一脚把十六郎踢了进去,十六郎吓得贴着狗笼子边,堆缩在地上。

“不要,你们,你们别别别过来!!啊啊!!不要,你们不要过来!!!”

两只敖犬可不管他是男是女,是官是民,在它们的眼里,他不过是吃的,是新鲜的肉,最多是比其他的人稍微可口一点罢了。

“裴少卿!裴大人!!您高抬贵手!放我出去吧!”十六郎努力与这两只敖犬保持着最远距离,全身贴在铁笼上,用手把着笼子,哀求着他,但裴戎完全无动于衷。

是时候来一点猛料了,十六郎一咬牙,逼自己喊了出来:“我,我知道水师遇袭的内幕。”

“哦?”裴戎本来已经想走了,听见这话,倒是激起几分兴趣,转过头,又蹲了下来打量他了一番,见他的样子似乎不是随口乱诌,神色收紧顿时了些。

刚才圣人的圣旨内容只说水师暂且收兵,并让他们将一干主将带回洛阳。

不知什么原因,只带不审。

至于昨夜海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如若不是听水师士兵亲口所说,亲眼见到了那三艘折损的先锋舰,裴戎有些难以置信。

‘荧惑星降世’惹来海鬼夜叉发怒,将神威发到了水师身上。这件事,怎么想怎么不应该吧。

况且那句谶语他并不是第一次听说,在军中,这句‘日…’已经暗地里流行了许久,难道这位海鬼夜叉也憋了这么长时间气力,偏偏要等到此时才发作?

己当时不在现场,不知内幕如何,但总感觉这件事处处透着蹊跷,此时听到十六郎说他知道内情,他当然得听上一听。

“把你知道的说出来,我便放你出去。”

十六郎本是想说,但看裴戎行事狠辣,软硬不吃,转念一想,如果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诉了他,自己大抵便没了用处,待遇不见得比被关在狗笼子里好,况且‘荧惑搅动风波浪’这件事可不能乱说,万一从他嘴里传出去什么东西,被幕后黑手知道了,多半也是活不成了,事关重大,十六郎停顿三秒,突然叫道:“我要求面圣!”

“面圣?想得美,你这种满口胡言的骗子,我见得多了,圣人怎会有功夫见你?”

裴戎又是冷哼一声,关上了笼子,又用铁链子在门上绕了七八圈,狠狠说道:“不说就在里面好好待着吧!就算是神仙来了,没有我的命令,你也别想出来!”

“黑骑、虎啸,给我好好招待客人。”

裴戎一声令下,两只獒犬应声站了起来,对十六郎呲起獠牙,铁笼猛地晃动了几下,眼看就要向他扑过来。

“啊!救命啊!!”

十六郎吓得直蹬腿,两只獒犬还没等咬过来,他就两眼一翻,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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