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别挖我眼珠子!
“这里这么样?”崔束和拖着十六郎穿过画满彩绘的环形廊道,墙壁上的绘着一个又一个的飞天玄女,脚踩霞光,臂上挽着飘逸的绸带,手拿玉笛,箜篌还有琵琶,正笑意盈盈地演奏着。
不过此时,这笑容就只剩下嘲讽的意味,是何现在这种场景的,只是一首悲伤怆然的《凉州殇》,而不是今夜在这里跳了许多遍的《玉霓裳》。
崔束和选的这个地方,是官员们的更衣室,里面靠着墙壁,外侧则用一张画着雀锁美人台的精巧蜀锈屏风遮挡住,正面依旧是露天的环形栏杆,能够让这些官吏,一边惬意的更换衣物,一边还能将大唐最美的夜色一览无余。
“不得不说,你们这些大唐的官员可真会享受。”崔束和倚靠在阑干上眺望了一会,指着西北方向最明亮的那一片灯光,问道,“那是你们万象神宫的宫灯吧?”
十六郎没有答。
“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我现在甚至有些遗憾,天子今日没有能够来此处一坐,看看他的那些臣子,都变成了什么样子。”崔束和笑着说道。
可听他说完,十六郎握紧了拳头,胸膛起伏的更厉害了。
“你也不用生气。”崔束和将鹰爪百链锁从他的琵琶骨上解开,他本来还想继续说,却见十六郎倒抽了一口冷气,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崔束和不再继续说话,竟然还贴心地帮他轻轻地敲了后背,看了他一会,直到他喘息变得平静一些,才又将他扛上自己的肩膀,然后往前走了几步,把他整个人靠在了更衣的衣架上。
十六郎使不上半点力气,靠着衣架滑了下去,崔束和没有办法,搂住他的腰,又尝试了一次,这次他用锁链先将他的双手绑了上去,才将人勉强固定住。
等到十六郎不再咳嗽,崔束和才继续说道:“人都是难以揣测的,明知道自己要死,常常会表现出来最为自私和卑劣的一面,毕竟都快死了,什么名声、仕途、富贵荣华,全都已经没有什么用了,谁还会为了别人拼尽性命?所以,他们这样的结局,像你这种聪明人,应该早就能够料到。”
十六郎想说什么,可是刚张口,胸腔里疼的像火烧,一时间说不出来话。
崔束和劝道:“你还是不要说话了,应该是不小心被鹰爪勾伤了肺腑,不说话会好受一点,不然一会我开始的时候,会特别的疼。”
崔束和这样平静的说话,好像刚才用鹰爪勾住自己的不是他,拖拽自己上楼的也不是他。
这个人似乎处在一种神志分裂的精神状态中,也难怪,长时间扮演着别的人,神志很难不受影响。
十六郎用最后的力气,歪起头,靠住十字形的木架,只有这样的动作,才不会让头滑落,他半睁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就是这个人...杀了阿诗弥,十六郎在心里想,就是这个人,将阿诗弥活生生的从无量阁的四层,扔了下去。
就在他刚刚答应自己以后每次这里举灯,都会一起陪着他看的时候,就在自己刚刚觉得,他们两个人,会有未来的时候...
这个人居然把他...丢了下去...
十六郎对眼前这个将要杀死自己的人恨之入骨,却什么也做不了,感觉胸口里憋闷极了,几乎像是要窒息,一想到阿诗弥那双春水望月的眼睛,那股绝望就又从胸膛里涌了出来。
十六郎吐出了一口鲜血,然后,他的眼眶就红了。
崔束和愣了一下,用手指抹去了他嘴角的血迹,说道:“我并不想看见你哭,说实话,我在乱葬岗呆的时间太久太久了,特别不喜欢见到别人哭泣。你这样红着眼眶,会让我不自觉地下手很重。”
十六郎深深喘了一口气,将那些汹涌澎湃得思念硬生生的压了下去,他提醒自己,眼前这个人是崔束和,是这一系列阴谋中最重要的一个人。
如果临时之前自己还是像黑暗中的盲者,连真相的轮廓都摸不到的话。
恐怕自己真的会死不瞑目。
十六郎略微思考了一下,还是问道:“你在酒楼的时候真的没有撒谎么?”
“当然没有。”崔束和一边磨着手中的匕首,一边说道,“我是一名武士,虽然擅长伪装,但并不擅长撒谎,我告诉你的都是真的,不过是隐藏了一些信息而已。”
“你们和神昉是怎么串通在一起的?”
“串通?李大人,我并不喜欢你这个用词。这让我觉得受到了侮辱。”崔束和神情倨傲,“我们不过是志同道合,联手对付你们这些大唐的官员而已。”
“也是给你们百济王写信的那个人提供的信息么?”
“不错。不过是在第二封来信差不多半个月之后,我们收到了第三封来信,信里面又推荐了这个计划。不过王上并没有着急采纳,而是在乌湖海取得成效以后,才相信了这个人提议,紧锣密鼓的布置了这次爆炸。”崔束和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你是不是也觉得,这次布置稍微有些仓促了?不过看起来效果还是很好的。”
“那你为什么又要杀掉神昉?”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崔束和用指节敲了敲十六郎的头,“没病吧,李少卿?我锁的是你的琵琶骨,不是你的大脑,你这人怎么就傻了呢?这点事情都拎不清了?”
十六郎也知道自己问出的这句话听起来愚蠢至极,可是,自己分明没有看错,神昉手持的那把火焰匕首,黑金所制,形状如树,中间红色火蕊部分较厚,边缘金色刀刃锋利。
就冲这把匕首,神昉与刘钰璎一样,都是雏鹰的人!
“给你们去信的人,是不是叫狻猊公子?”
崔束和神情明显一愣:“你怎么知道?”
看来自己猜对了。
“我不仅知道,我还知道这位狻猊公子是一个叫雏鹰的情报组织领头人,刘钰璎和神昉全都是雏鹰的成员,这个组织不仅我们大唐有,你们百济也有,狻猊公子就是通过百济的雏鹰成员联系到百济王的。”
“是啊。崔束和承认道,“这个狻猊公子非常神通广大,刚刚有人给我们王上来信提议伏击大唐水师,就被他立即知晓,主动过来建言献策。‘雏鹰展翅,百死无悔’这句话,还真有几分武士道的精神,说实话,我真的很佩服这个‘雏鹰’组织,特别是刘钰璎,她一个小小的弱女子,竟有如此无畏的勇气,面对我的刀,都未曾掉下一滴眼泪。”
崔束和这段话里,蕴藏着一个重要的信息,那就是第一封信并不是狻猊公子写的,这样说来,首先提议伏击水师的并不是雏鹰组织,而是另有其人!
“那你知不知道,第一封信又是谁写给你们王上的?”
“谁知道呢,哼哼,无论他是谁,不都是你们大唐的叛徒么?不过这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崔束和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虽然他看起来情绪很稳定,但十六郎还是很怕激怒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在此之前,你真的与刘钰璎素不相识么?”
崔束和想了想,倒是有些认真地说道:“其实我在酒楼说的那些话,全部都是实话,我确实不认识刘钰璎,但是,我对她,确实是十分熟悉。”
什么叫‘不认识,又很熟悉’?十六郎听得一愣,有些没理解上去。
崔束和坦诚地解释道:“我在替换成她之前,为了模仿她的举止神态,还有生活习惯,曾经在暗中观察了她很长时间,说实话,如果不是王上选中了她,她可能会过完一个完美的一生。”
“她出身显赫,人又极其聪慧,勤谨,我看着她每天出入于鸿鹄寺,为各国使臣做翻译,从早忙到晚,回家又要帮她阿耶批阅外事文书,她不像其他的高贵小姐喜欢游玩集会,她惟一的乐趣,就是和她的情郎一起消磨一些时光,他们会一起种紫藤花,在一串一串的花下看星星,谈天,吃葡萄。他们还会养一些小动物,比如说,鹦鹉,小狗,还有兔子。”
“特别是兔子,她太喜欢那种一团一团的小东西了,不过她太忙了,总不记得自己给兔子喂过菜,于是总会喂上很多遍,导致她养的兔子越来越肥硕,胖得屁股特别大,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王袛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满眼都是她,也总是不记得拿起兔子时要抓住耳朵,导致总被兔子蹬,胳膊经常被挠开了花。”
崔束和说着,突然笑了一下,然后又沉默了许久,才又说道:“其实一开始,王上交给我这个任务的时候,我又很久都处在自我怀疑的状态,我虽然精通易容之术,但毕竟第一次要假扮一个人这么久,还是个女人,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胜任。”
“但看他们两个这样甜蜜的时光,时间久了,我真的会觉得,刘钰璎就是我,我就是刘钰璎。”
十六郎突然打断他道:“你扮做刘钰璎,到底是为了什么?不只是为了收集情报吧?”
“你问的太多了。”崔束和从羊皮卷上取下一把鱼钩样子的小尖刀,在手指般粗细的磨刀石上来回磨了两下,岔开了话题:“剖骨的时候,我最喜欢从人的眼睛开始,因为那里最为灵动,可以表达一个人的所思所想,后来听神昉说,是因为眼睛里锁着人的魂魄,一旦失了它,七魂八魄变只剩下了六魂七魄,人就会变得呆滞。而且,说实话,我也不喜欢自己干活的时候,被人家这样盯着看,不过你的这双眼睛很漂亮,看起来也很睿智,我会帮你把它完整地挑出来,嗯...放到哪里呢?”
崔束和环视一周,似乎在寻找一个可以盛装十六郎一双眼睛的合适的地方,邪魅的转回头来,眼冒寒光,对他说道:
“就放在后面的果盘里吧,白玉盏质地的,我觉得挺适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