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追杀

六月的午后，太阳正在天上释放着自己的活力，似乎想让世间万物，都变得同它一样炽热。

山里的树木，贪婪的吸收着阳光的能量。

动物们躲在树荫下，享受着闲暇的午后时光。

连小鸟们都停止了歌唱，缩在自己的小窝里，梳理着羽毛。

唯有那不知疲惫的虫儿，发出阵阵鸣叫声。

突然，一句句喊杀声从远处飘来，打破了山间安逸而祥和的气氛。

“站住，臭小子，站住别跑……！”

“你跑也没用，再跑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男人的嘶吼声，并未让前方的少年停下脚步，反而加快了他奔跑的速度。

少年约莫十二、三岁，瘦弱的身躯，遍布着大大小小伤痕。

后背一条两指宽的伤口，从左肩划至右腰的位置。伤口深可见骨，边缘血肉翻卷。

少年的常服已破烂不堪，雪白的颜色，早被鲜血染成斑驳的红色。

少年的嘴角沾染着点点血迹，一双好看的眼睛充斥着血色，但仍能从中，看到他的执着与不甘。

失血过多，让他逐渐失去思考的能力。他根本不知道该逃往何处。

感觉不到疼痛，双腿早已没了知觉。仅凭着一股执念在继续前行。

心中唯有一个念头：继续跑，继续跑，必须要活下去，活下去。

强烈的信念，成为他前进的动力。

终于，在一处山脚下，少年脱力摔倒，努力几次，都无法从地上爬起来。

手持大刀的壮汉迈着闲适的步伐，走到少年身旁，蹲下身，一把抓起少年的头发，咬牙切齿的吼道：“小少爷这身子骨，跟个泥鳅似的，钻来钻去的。真是能跑啊，累死你爷爷我了，呵，有本事继续跑啊！老老实实跟老子回去交差，老子高兴了，或许能给你留个全尸。否则，老子现在就剁了你喂狗。“

少年双目猩红，怒视着身侧的人，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逃了十几天，许是真的是要结束了。少年的眼角，忽的流下一道释然的泪水。

他心中正呼喊着:爹娘、大哥，我真的尽力了，我马上就要同你们团聚了。

“这会儿知道哭了，装什么死，赶紧起来！“壮汉愤怒的咆哮道。

被少年怒视着，视线仿佛穿透了他的心灵，让他没来由的心虚起来。

壮汉不耐烦的拽起少年，手上的力道松了些，视线不自觉的移开，不敢直视少年的脸。

突然，少年不知从哪儿爆发出一股蛮力，猛地向壮汉撞去。

壮汉本就蹲着，重心不稳，一下子被撞倒在地。地上尖锐的石子扎在他肥硕的臀部，痛的他大叫一声。

待他回过神来时，少年已经跌跌撞撞的跑进了山里。

壮汉刚想继续追，正巧刚过来的小弟急忙拽住他。

劝道：“大哥别冲动，那可是无尽山的边界，再往里走就是自寻死路了，不能再追了啊。我看咱们还是回去向公子复命吧。”

“啪！”回应他的是一个巴掌。

小弟捂着自己被打肿的左脸，十分无奈。明明自己救了大哥一命，怎么反倒被打了。

“我不知道这是无尽山吗？刚才要不是你瞎溜达，能让人跑了吗？公子要的是活口，咱们连个尸体都没有，怎么复命？你那是上赶着找死！”

壮汉越说越激动，愤怒的抬手又给了他一巴掌。

小弟被打怕了，瑟缩在一旁，垂首不敢说话。

壮汉烦躁至极，一拳捶在旁边的树干上。

树干顿时裂了一条缝，壮汉的手隐隐作痛，让他恢复一些理智。

追了这么久的人，就这样追丢了，回去还不知道会被如何折磨。

肥差变成了催命符，壮汉嘴上骂骂咧咧，却想不出半点解决方法。

“大哥，要不咱们继续追？”看着壮汉愤怒的脸，身为小弟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决断了。

“追什么追，无尽山你敢进吗？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嘛？”

脸上又被赏了一个巴掌，小弟彻底不敢说话了，此时真是说什么都是错。

俩人原地等了一天一夜，仍未见少年出来，依着少年受伤的程度，壮汉心里笃定他定是死在里面了。

于是二人果断离开，多一会儿都不愿再停留。

可惜他们不知道，被他们判了死刑少年，现在还活的好好的。

孤注一掷逃进树林的少年，很快便发现身后无人追赶。一瞬间的欢喜过后，一股不祥的预感袭来。

凶神恶煞的杀手都不敢进的地方，会是多么可怕的地方。

可当时的他无暇顾及更多，脑袋愈发眩晕，硬撑着再往里走了一些，找到一个相对平坦的地方，少年脱力，跌坐在地上。

肩膀靠在树上，少年恍惚中想起杀手的吼声，依稀提到了“无尽山”三个字。

“无尽山......是什么地方？听着很耳熟。”少年不禁自言自语起来。

“生不进，死不出，生生世世无尽山。”

少年突然想起传唱的这句歌谣，浑身打了个寒颤。

不怪少年恐惧，这无尽山脉的名号，在西南一带，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相传无尽山中树木茂盛，参天的古树遮挡了天空，身处其中很容易迷失方向。加上密集生长的毒虫毒草，有些区域甚至连空气都有毒。

胆大的冒险者，以无尽山为探险目标；也有经验丰富的采药人，觊觎山中罕见的虫草；更多的人，不信无尽山的传言，亲自进山力证谣言。

可是百年来，即便进山人数再多，都没有听说过有人出来的消息。

倒是有不少人，亲眼见到有人死在山里。

曾经有一次大规模进山采药行动，队伍里有武功高强的镖师，有经验丰富的探险者， 更有医术高明的医者。

好事的百姓目送队伍进山，而后许多人就守在山外看热闹，一守就是好几天。

一日，终于见到山里有个跌跌撞撞的人影，正在往山外的方向奔来。

等候的人群奔走相告，聚集在外面等他走出来。

然而，在靠近无尽山边界的地方，那人突然摔倒，再没有站起来。

有胆大者一脚迈进边界里，试图把人拉出来。可惜手还没伸出去，只见那人身上冒出一缕缕白烟，身上爆裂出无数伤口，血水从伤口渗出，最后连血肉都腐蚀殆尽，融入无尽山的土壤之中。

胆大者被吓到失了胆，被同伴拉扯着离开无尽山界内。

人们无法相信这离奇的一幕，但地上依稀留下的痕迹，昭示着方才的一切，都是事实。

自此之后，无尽山便多了鬼神之说。

传说山里有恶鬼，能够困住人的灵魂，想要逃跑的人纵使跑的再远，都无法逃出无尽山，最终都会融于这片土地。

许多人都对此深信不疑，毕竟当初那一幕太震撼，想忘记都很难。

而后，无尽山便成为大人威胁小孩子的手段之一。

“不乖不听话，就把你扔到无尽山里去。”

这一句话，成功将“无尽山”三个字，刻在孩童的心上，待他们长大后，自然对无尽山有了畏惧之心。

各国皇室、权贵家族及各大门派，会把犯罪之人，流放至无尽山里。是死是活，全凭他们自己的本事。

为了解决私人恩怨，把对手引进无尽山的人，亦是比比皆是。

无尽山成了天然的屠宰场，那些冤死的人们，有着无法释放的悲愤，化作了无尽的怨念，使得无尽山增添了更多传说。

少年心思转了转，嘴角牵起一抹无奈的笑容。

逃离了追杀，却钻进了魔窟，真是自寻死路了。

不过这样的死法，终究比被人捉回去，折磨致死的好。

长叹一口气，可惜他能力微弱，至死都不能为家族报仇了。

少年仰头看天，记忆中一家人相处的画面，在眼前快速闪过。

鲜血的味道引来不少的毒虫，它们争先恐后朝少年爬去，速度提到极限，仿佛要第一个品尝那鲜美的味道。

周围窸窸窣窣的声音，拉回少年的思绪。

少年低头看去，周围密密麻麻的毒虫，让他感到头皮发麻。

想逃，却没有力气，少年浑身颤抖，绝望的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忽的吹来一阵暖风，带来了一丝丝甜甜的味道，像是某种花香，又像是某种糖果的味道。少年沉浸在这温暖的感觉中，享受着生命最后的一点美好。

等了许久，少年都没能等到死亡的那一刻。

少年猛的睁开双眼，朦胧中，依稀看到一青衣女子向他走来。

少女逆光而来，阳光在其周身雕刻出一轮光晕，显得那样的圣洁而美好。

少女身材高挑纤细，乌黑浓密的长发用青色的头绳轻挽在身侧。少女左手挎着一个篮子，优雅闲适的样子，像是在林间散步一般。

少年不禁感慨，怎么会有正常人在无尽山里散步，想来，定是无尽山中的珍宝，引来天上的仙女下凡摘采。

转念一想，临死之前能够一睹仙人风采，算是死而无憾了吧。

少年莞尔一笑，双目紧盯着仙女走来的方向，不忍错过仙女的任何一个动作。

忽的，仙女银铃般悦耳的声音传来，“咦？小花快看，前面有一只迷途的小羊羔呢，你说他死了没？”

仙女的声音如此动听，迷糊的少年无力思考她在说什么，只盼着仙女快些走近，好让他一睹仙女的花容月貌。

随着步伐的增快，仙女很快便走到了少年身前。

仙女慢慢蹲下身，仔细查看了一下面前狼狈的少年，从怀中拿出一个白色瓷瓶。打开瓶塞，在少年鼻子下方轻晃几下。

一股刺鼻的味道窜出来，瞬间从少年的鼻子狂奔到了脑袋。

仅仅几个呼吸的时间，少年涣散的眸子开始变得有神，脑子也清明不少。

少年此刻真正看清了仙女的容貌，却是失望至极，眼前的仙女，同他期待中的形象相去甚远。

仙女没有貌美的容颜，甚至连他家中最普通的婢女，都比仙女美上数倍。

仙女面色黝黑，有着一双狭长而上挑的丹凤眼，漆黑的瞳仁像是能把人吸进去。

此刻仙女虽眉头轻皱，嘴角却带着一丝笑意，整个人看上去，居然有种尖酸刻薄之感。

若非仙女五官完整，少年真的要吓得逃跑了。

少年心中郁结，脑中突然闪现刚才仙女说过的话，看来接他的并不是仙女，而是这山中的魔鬼吧！

只有魔鬼能够在这样的情景下，说出那般轻松的话了。

少年眼中的光亮变得暗淡，刚燃起的活力，再次被死气覆盖。

少年脸上不停变换的表情，被少女一一看在眼里。

从刚开始的期盼，到后面的惊诧失望，再到现在的死气沉沉。

少女思绪翻转间，便明白少年的表情为何如此多变，估计是因着她的样貌，把人吓到了。

“小花，你说他到底想不想活呢？“少女再一次的发问，并没有提起少年半点兴趣。

小花甩着自己的尾巴，用嘴巴轻拱少女的肩头，”哞，哞！“叫了两声。而望向少年的眼神中，带着轻蔑之意，彷佛在说：”看他决心赴死，没有救他的必要，咱们快走吧！“

“呵呵，小花真聪明，不要催我了，咱们这就走。他想死，那就由他去吧！“

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响起，冷漠的话语刺激着少年的心。

少年再次睁开双眼，恰好对上少女漆黑而明亮的双眸。被那凌厉的眼神看的浑身一颤，少年却执拗的不愿移开眼睛。

脑袋依旧有些混沌不清，嘴里却吐出了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话，”我不想死，你能救我吗？“

话落，少年心中苦笑一声，居然像魔鬼求救，自己是真的无药可救了吧。

但是莫名的，少年心中还是多了一丝期盼。

默默对视了几息，望着少年渴望的眼神，少女转身对着身后的小花说道：“小花，他不想死呢，那就驼他回去吧！“

小花抬起前腿剁了剁地，表达着自己不满的情绪。

少女轻抚小花的后背，安慰道：“知道委屈你了，但是你驼着他，咱们才能快些回家呀。看他这副样子，只剩一口气撑着了，让他自己走回去，根本不可能。要救人就要救到底嘛，好不好？回去给你加一盆药草！“

一提到药草，小花立马来了精神。扬了扬头，表示自己同意了。

少年的注意力全在少女身上，冷静下来后，才看到她身旁还有活物。

这一看不得了，一只通体黝黑，体型宛若一座小山般的牛，正等着铜铃般的大眼睛看着他。

少年浑身一震，他似乎看懂了牛眼中带着的轻蔑和催促之意。

真是神奇，果然是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宠物呀。

少年活了十几年，第一次感受到来自牛的鄙视，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走过去。

少女往他的背上涂了药粉，又给了他一个黑漆漆的药丸。

少年一口吞下药丸，背后的药粉起了作用，伤口不再往外渗血。

“多谢姑娘相救，在下姓顾名嵘，是东浔国西南泉城人士，无意打扰到姑娘清静，只因被仇家追杀，不得已才误入这无尽山中。“

听着顾嵘如倒豆子般将自己的情况一一道来，少女很是无奈。

少女一挑眉，一脸的戏虐说道：“我还没有问你，你自己倒是把老底都交代了。你该不会是要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准备以身相许了吧？“

顾嵘听到这话，面色一红，暗道此人果然不一般，居然这么快就要逼婚了。

不过想到少女长得这般模样，想要嫁出去怕是要费一番功夫。她能无视仇家的追杀，救自己一命，的确是个心善的好姑娘了，要不自己就委屈一下好了。

看着顾嵘那英勇就义般的表情，少女再也忍不住了。

“噗，哈哈哈，你这是个有趣的家伙，放心吧，姑奶奶我不愁嫁，寻常人我还看不上呢。不会委屈你以身相许的，哈哈哈……”

少女嘴上说笑着，心里却想起了尘封已久的往事。

曾经有个俊朗少年，说要报答她的救命之恩，等他长大后，就来迎娶她。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少年从未出现过，连当初的信物，都被她弄丢了。

玩笑终归是玩笑，哪能作数呢。

少女在一旁陷入沉思，另一边的顾嵘，也在胡思乱想之中。

顾嵘从小便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才子，虽然身体孱弱些，但因家境殷实，家风清正，想要同顾家结亲的大有人在。

然而在这深山老林里，居然被人如此嫌弃，不止她嫌弃，连她的牛都嫌弃他。

挫败感骤增，顾嵘思索着，想不通自己哪里不好。眼神突然被自己破烂的衣衫吸引，顾嵘顿时明了，定是因为自己太过狼狈，才让人没了好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