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寿宴

红塔外，怜苍派所有弟子都聚集在此，等候玉真人出现。

即便没有参加寿宴的资格，他们也想亲口为掌门祝寿。抓住每一个能在玉真人面露脸的机会，是所有弟子共同的想法。

大门敞开，玉真人和叶婉悠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千余弟子齐齐跪拜玉真人，场面宏伟壮观。

看着一众年轻的弟子，玉真人心中甚感宽慰。

他抬抬手，示意众人起身，说道：“诸位有心了，今日是老夫生辰，大家的祝福老夫心领了。都散了吧！”

往年的寿宴之前，玉真人都会同祝寿的弟子多说几句，今年或许是心里装着事情，玉真人并没有多言。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谁都不舍得离开。直到玉真人和叶婉悠走远了，人群才缓缓散开。

今年的寿宴安排在衍武堂举办，衍武堂的弟子，早在一个月前，就开始为寿宴做准备。

玉真人迈进门槛的那一刻，正是寿宴既定的时间，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怜苍派六位长老，及其各自带来的十二位弟子，已经等候多时。见到玉真人进来，众人起身行礼。

玉真人抬抬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而后缓步走到主位坐下。

叶婉悠坐在玉真人右后侧的位置，抬眼往左边看了看。那里原本是孟广琛的位置，可惜今日注定是要空着了。

长老们分坐大堂两侧，亲传弟子则坐在自家师父身后位置。

玉真人同众人寒暄了几句后，寿宴正式开始。

一道道精致的菜肴端上来，很快，众人面前的矮桌上就摆满了美食。

玉真人端起酒杯，说道：“今日是老夫生辰，在座的都是我怜苍派的中流砥柱，有你们在，怜苍派才能繁荣永固。”

众人举杯回敬，齐声说道：“祝掌门福寿康健，祝怜苍派繁荣永固。“

烈酒下肚，众人说起话来，更加随意了。

虽然玉真人提前告知众人不必备礼，但是众人还是有备而来。

火长老最先起身，手托一个锦盒，走到大堂中间位置，笑呵呵的说道：“掌门师尊，我今日准备了一个威力十足的小礼物，掌门不如猜猜看，这是何物。”

火长老脸上神秘的笑容太过张扬，叶婉悠一见他这副模样，就知道他必定是研究出了新鲜的玩意。

火长老看到了叶婉悠期待的小眼神，没再吊着众人的胃口，直接打开了盒子。

只见里面并排摆着三颗婴儿拳头般大小的黑珠子，看上去极其普通。

玉真人仔细看了看，再联想到火长老的话，心中隐隐有了猜测，问道：“这珠子应该不是火长老自己研制的吧，肯定有高人指点。”

说着，眼神往常长老的方向看了看。

火长老一听这话，整个人立马蔫了。

他没想到，玉真人只是看了两眼，就猜到了。

看到火长老受挫，常长老异常开心。毫无形象的大笑起来，并对火长老说道：“我早就说过，掌门能猜出来，焱大哥，这次是你输了，哈哈。”

火长老气不过，反驳道：“虽说想法是你提出来的，但东西是我做的，严格说起来，咱俩算是平分秋色。”

在场的人，听着二人幼稚的对话，无奈的笑笑。

常长老站起身，走到火长老身边，对玉真人说道：“掌门可是认得这珠子？”

玉真人点点头，回道：“略有耳闻，但不能确定。你二人口述便是，不必去外面试验了。”

常长老赞同道：“掌门所言极是，这珠子威力十足，若是在这山上爆炸，怕是会引起雪崩了。”

说到这，众人心中·都有了些猜测，常长老继续说道：“前一阵游历北梁国时，误入一处无名山脉。山脉深处有一洞穴，里面的人正在研制这种珠子。我易容后混在里面待了几日，发现那珠子，正是之前梁国在战场上使用过的火光弹。于是我偷了几颗，同焱大哥仔细研究后，制作出了比它更加稳定，威力更加强劲的弹药，就是现在我手上拿的这颗。”

众人听完后，默默往后挪了挪，恐怕珠子会突然爆炸。

北梁国在一年前研制出火光弹后，迅速应用于战场上，短短月余时间，造成东浔国边境数千兵士死亡，数万人受伤的惨剧。

火光弹破坏力极强，即便再厚重的城墙，也很难阻挡火光弹的连续冲击。

东浔国找不到半点应对之法，这让北梁国君大喜。

只可惜，他没能高兴太久。

由于火光弹稳定性差，极易引爆。有时候小小的移动，就会引爆火光弹。

故而，在攻敌的同时，北梁国的兵士死伤的人数，丝毫不少于东浔国。

这种杀敌一千自毁八百的做法，很快就受到前线将领的抵制。

再加上北梁国矿藏资源匮乏，能够研制出一批火光弹，已经用尽了他们已有的资源。

没了原料，北梁国君只得放弃使用火光弹。

边境逐渐恢复平静，在众人逐渐遗忘此事时，常长老突然提及此事，让人不得不惊讶。

叶婉悠嗑着瓜子，心里对北梁国有一瞬间的同情。

偷偷研制炸药就算了，偏偏被怜苍派最聪明、最闹腾的常长老发现了，估计过不了多久，东浔国和其他小部落，都会知晓此事了。

常长老单字一个明字，为人聪慧机敏，年仅三十五岁，就成为军事堂的长老。

他最喜在外游历，一年间，除了几个重要的日子，其他时间，几乎都在外。

常长老擅长易容术，精通多国、多民族的语言，在军事和政治方面，有着天生的敏锐度。

他最喜欢易容成一军将领，混迹于军营之中，听取各方战略会议。

为了避免被人发现，常长老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在他走后，那个被他替代的人，才会被发现。

军营中没有丢失任何东西，他们甚至不知道敌人是何目的。

而常长老做这些，一来是觉得有趣，二来是为了收集情报。

常长老的妻子，正是政事堂的长老颜烟。

颜长老武功不错，年纪轻轻便独自出门游历，结识了年岁相仿的常长老。

二人兴趣相投，彼此惺惺相惜，结为夫妻。

十八岁那年，常长老不慎暴露身份，差点被捕。逃亡途中，得到玉真人帮助躲过一劫。

为暂避追捕，常长老二人受玉真人的邀请，一起回了怜苍派。

平时常长老外出时，颜长老就在山上，负责修订军政类的书籍，方便将知识传授给弟子。

自夫妻二人加入怜苍派后，怜苍派里终于不再是“单身派”。

说来奇怪，怜苍派的弟子，不论年龄大小，都是在下山后才选择成亲。而其他几位长老，包括玉真人在内，都没有娶妻嫁人的打算。

这就更突显出常长老夫妻的不同了。

二人曾育有两子，但从来没人见到过孩子，据说为了保证孩子的安全，在孩子生下来后，常长老便把孩子送走了。

常长老所作的事情，在门派中是保密的，除了玉真人和几位长老之外，弟子们都不知道他下山去做什么。

不过，叶婉悠是个例外。

自幼将她当做亲生孩子对待的颜长老，从未向她隐瞒过这些。尤其在送走亲生孩子后，寂寞又愧疚的颜长老，将满腔的母爱，都寄托在了叶婉悠身上。

叶婉悠也是从颜长老那里，感受到了母亲的温暖。

随着年龄的增长，叶婉悠慢慢了解了常长老所作的事情，也明白为何经常能从颜长老身上，感受到担心和焦虑。

正如这次常长老的行动，稍有不慎，便会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似是看出了叶婉悠眼中的担忧，常长老朝着叶婉悠的方向，展露一个安心的笑容。

叶婉悠朝他点点头，微笑着回应着。

玉真人接过这份大礼，惊叹道：“如此厉害的东西，不知是福是祸。此事事关重大，各位出去后，便将此事忘记吧。”

“谨遵掌门指令。”众人回应道。

两位长老送出一份出人意料的礼物后，其他长老的寿礼，就好猜多了。

明冬明夏二位长老，一如既往的送了一瓶毒药，一瓶解药。

玉真人一直觉得，叶婉悠每年送药的行为，就是受了这二人的影响。

玉真人懒得和他们计较，笑呵呵的收下药，心里估摸着什么时候悄悄用在他们身上。

颜长老今年没有准备贺礼，而最后的一位，便是卜算堂的长老于楠了。

于长老的身份很不一般，她是前任掌门的独女，也是现任玉真人的师妹，亦是玉真人青梅竹马的恋人。

于长老面相和善，白皙的脸庞上，刻着不属于她年龄的痕迹。但从她精致的五官上，仍能看出其年轻时，有着多么绝色的容颜。

于长老精通卜算之术，当年也是掌门候选人之一。

可随着前任掌门的失踪，于长老离开怜苍派寻找父亲后，叶良便顺势坐上掌门之位。

在叶良继承掌门之位五年后，于长老才回到怜苍派。

短短五年时间，于长老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几岁。没人知道于长老经历了什么，只知道从那之后，于长老便将自己关在房里，一关就是三年之久。

三年后，于长老担任卜算堂长老一职。除了授课的时候会出现，其他时候很难看到于长老的身影。

许多怜苍派的弟子，直到下山那天，都没见过于长老的一次。

于长老自发的同众人隔绝开，怜苍派的议会，于长老从未参加过。更不必说玉真人的寿宴了。

今年能在寿宴上见到于长老，所有人都很意外。

更意外的是，于长老居然给玉真人准备了寿礼，虽然只是一个素色的锦囊，但也足够吸引眼球了。

玉真人接过锦囊，并未立即打开，而是直接收进自己怀中，对于长老说道：“多谢师妹，我回去再看。”

所有人都带着八卦的眼神看着二人难得的互动，然而于长老只是淡淡的点点头，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玉真人面上一副淡然的模样，可距离他最近的叶婉悠能感受到，在玉真人收下锦囊后，浑身都散发着烦躁的情绪。

长老们送完守礼，便轮到弟子献礼。这是一年之中，为数不多接近掌门的机会，也是最能引起掌门注意的机会。

十二名弟子筹划了一年，送上各种灵巧精致的贺礼。

可惜，玉真人心情不好，没心思仔细看他们的贺礼。

宴席的气氛有些低迷，众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向大胆的明冬长老，把眼神放在叶婉悠身上，开口问道：“婉悠啊！别躲着了，该你送礼了。”

叶婉悠满脸尴尬，烦恼的摇了摇头，摊开双手，表示自己是空手而来。

这下换明冬长老尴尬了，他是想换个气氛，但没想让叶婉悠出丑。

见明冬长老有些着急，叶婉悠不敢再逗他，解释道：“上午我已经把寿礼送给师父了，所以就没有带来。”

明冬长老长长的舒了口气，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被叶婉悠戏耍了，气鼓鼓的瞪了叶婉悠一眼。

其他人跟着大笑起来，气氛算是有了缓解。就连绷着脸的玉真人，脸上都浮现了一抹笑意。

叶婉悠趁机开口问道：“师父，您不是说有大事要宣布吗？要不，现在说说？”

玉真人心里烦躁，正想快些结束寿宴，听到叶婉悠的话后，示意众人安静下来，说道：“过几日，我准备带婉悠下山一趟，归期未定。门派中的事情，暂时由火长老处理，其他几位长老要从旁辅助火长老。尤其是常长老，在我回来之前，你就暂时不要出去了。各位还有什么疑问吗？“

玉真人的话，在众人心里激起一阵波澜，其讶异程度，丝毫不输方才见到于长老时的惊讶。

几位长老都知道，玉真人从不允许叶婉悠离开无尽山的地界内。这次突然宣布要离开的消息，难免让人心生疑惑。

疑惑之余，更多的是不舍，但他们很清楚，叶婉悠不可能一辈子留在山上。

既然玉真人都安排好了，他们只能遵守。

作为火长老的得意弟子，慕芸自然出席了寿宴。

得知叶婉悠要离开的消息，慕芸心中的不舍只持续了一瞬，转而就被巨大的喜悦之情所取代。

若是叶婉悠离开了，慕芸便能独占孟广琛的目光，再不用同叶婉悠分享孟广琛的关心。

至于叶婉悠出去做什么事，是否有危险，何时回来。这些问题，慕芸一点都不在意。

担心自己的喜悦之情被人察觉到，慕芸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挤出几滴泪水，摆出一副很难过的样子。

玉真人环视一圈，见无人开口，便继续说道：“我们五日后出发，期间，若有解决不了的事情，都要等我回来再说。火长老，常长老，一切就交给你们了。另外，广琛那边，还需明夏长老多照看。”

三位被点名的长老站起身，对玉真人保证道：“谨遵掌门嘱托。”

重要的事情说完，玉真人便不再开口。

众人继续品尝美食，随意的闲聊着，气氛仿佛又像之前那般和谐。

火长老趁着慕芸为他斟酒的功夫，叮嘱道：“小芸，婉悠这次出门，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明日你将她喊来，我有些东西要交给她。”

慕芸笑着应下，心里已经开始为她和孟广琛的未来做打算了。

相比慕芸的小心思，叶婉悠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寿宴结束后，叶婉悠跟着玉真人一起离开。

感觉到叶婉悠低落的情绪，玉真人问道：“是不是觉得很震惊？”

叶婉悠点点头，除了六岁那年偷跑出去一次外，她从未离开过无尽山。

她只从几位师父，以及外出的师兄弟口中，听说过外面的世界。

对于陌生的地方，叶婉悠有向往，更有惧意。她不知道该如何同外人打交道，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适应外面的生活。

“婉悠，外面的人，同山上没有差别。会有人喜欢你，自然有人看不上你。你要保持平常心，坦然接受，慢慢就会习惯了。”

“徒儿明白，师父放心就是，我会努力的。”

叶婉悠信誓旦旦的保证着，看她这副跃跃欲试的表情，玉真人暂时放下心来。

“之前你一直追问我，时机何时会来，这次下山，就是你的时机。”

“真的？”

玉真人认真的点点头。

叶婉悠大喜，按照玉真人的说法，这次下山，她或许能找到将武功练至大成的方法，那她就不用饱受二十岁身死的困扰了。

玉真人等了一会儿，见叶婉悠的心情平复一些，才说道：“有件事情为师说了谎，五日后下山的只有你自己，至于为师，还有其他事情要做，今晚就要离开了。

三个月后，咱们在东浔国锦城一家名为惘心斋的书斋汇合。记住，你只有三个月的时间。”

玉真人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叶婉悠认真记下时间和地点后，纠结了一下，还是问道：“师父，您能不能告诉我，咱们究竟为何事下山？我需要准备什么？”

玉真人笑着摆摆手，说道：“一切顺其自然便是。婉悠，你要记住，无论何时，你都要做自己，才能得到你的机缘。”

叶婉悠点头应下。

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红塔外，玉真人正要进去，突然想起什么，转头对叶婉悠说道：“院子里那条小溪，还在流水吧！”

不等叶婉悠回答，玉真人头也不回的进了红塔，只留下一头雾水的叶婉悠，独自在门外发呆。

叶婉悠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脑中一直想着玉真人的话，对小溪更加好奇了。

叶婉悠边走边想，完全没注意到站在树下等候她的慕芸。

慕芸被叶婉悠忽视，强压下心中的不满，开口喊住了她。

叶婉悠一愣，转过头，才发现慕芸正对着她挥手。

许是最近慕芸对她的态度有了不小的转变，叶婉悠很难恢复之前那副热情的模样，只是淡淡的喊了声“芸师姐”。

想着叶婉悠马上要离开，以后都未必能再见面，慕芸根本不在意叶婉悠的态度如何。

慕芸踏着轻盈的步伐走到叶婉悠面前，笑着问道：“刚送掌门师尊回去？”

叶婉悠轻轻应了一声，反问道：“芸师姐还有事？没事的话，我要回去休息了。”

慕芸没想到叶婉悠如此直接，脸上的笑容险些维持不住。

“火师父让你明天去找他一趟。”

叶婉悠没想到慕芸是为了给火长老带话而来，就算她不来，叶婉悠也会在离开前，去和几位长老拜别的。

正事说完，二人一时间相对无言。

叶婉悠深吸一口气，说道：“芸师姐，我知道你对我有误会，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我离开以后，希望你和大师兄能幸福美满，恩爱不移。”

慕芸脸上的笑容一僵，尴尬的点了点头。

叶婉悠如释重负般笑了笑，给了慕芸一个大大的拥抱后，才同慕芸挥手道别。

等叶婉悠的身影完全淹没在黑夜中，慕芸才缓缓回过神。

脸上多了两行清泪，慕芸直接用衣袖擦了擦，却怎么都擦不干净。

或许在她心底，对叶婉悠是几分疼爱和怜惜的，只是那微弱疼惜之情，逐渐被嫉妒心所掩盖，让她自己都看不清自己的内心。

今夜，注定有不少人满怀惆怅。

玉真人进了红塔后，拐了个弯，直接从侧门出去。

为了避免被人发现，玉真人没有选择正门，而是绕到后山，从陡峭的山壁下山。

山壁险峻，若非不得已，他不会在夜晚选择这条路。

玉真人不敢有半分懈怠，手中死死的握着于长老送他的锦囊，直到顺利走出无尽山，玉真人才停下来喘口气。

不必打开，隔着柔软的布料，玉真人便能猜到锦囊中放置的是何物。

他仔细的把锦囊贴在脸上，心中暗暗发誓，就算豁出这条烂命，他也要毁了那些人的计划。

远在怜苍派的于长老，此时也并未休息。她正站在窗前，呆呆地看向远方。

岁月的流逝，冲淡了许多记忆，但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像是活的一般，总是在不经意间冒个头，提醒主人不要忘记它们。

于长老捂住心脏的位置，痛苦的蹲在地上，眼泪像决堤的洪水般涌出。

于长老根本无法回忆，她是如何撑过那些痛苦而煎熬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