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溺(四十六)
市中心医院内。
蓓姬乖巧地坐在护工替她准备的轮椅上,推着走到了花园内。
其实她的手脚还算健全,只是精神状态不好,但是为了蓓姬不会被一些新奇的东西夺走注意力,从而摔倒,护工还是选择了稳妥的方式。
蓓姬虽说乖乖地坐着,但脸上的表情却不太平静,眉眼间总是带着隐隐的烦躁。
但是护工对此却是见怪不怪了。
因为只要她的雇主——也就是苏维,没有陪在蓓姬身边,蓓姬总是这样。
蓓姬全然没有察觉到身边护工心里的小九九,只是百无聊赖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她垂着脑袋,无聊到开始玩弄起自己的手指。
但显然,这种自娱自乐的方式并不能让她专注太久,她忽然间好似感觉到了来自他人的视线。
那道视线,是那样的粘腻又热忱。
蓓姬缓缓地抬起头,顺着感知到的方位望去,果不其然,在不远处的树荫下,与一双桃花眼相遇。
桃花眼的主人,是一个正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亚麻色的棉麻长裤,她瞧见蓓姬发现了自己,一丝的慌乱毫不犹豫地爬上了她有些艳丽的面颊。
女人犹豫地站在原地,她单手扶着树干,掌心贴着树皮上沟壑的质地,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片刻之后,她咬了咬唇,缓缓地迈出一步后,才朝着蓓姬的方向走了过来。
随着她逐渐靠近蓓姬,那脚下的步子从一开始沾满的犹豫不决,变成了欢欣雀跃。
她从缓缓地踱步,到了轻快地小跑,但这份涌上心尖随之化作行动的喜悦,在她即将靠近蓓姬的时候,蓓姬身旁一道壮实的身影,结结实实地横亘在了两人之间。
是护工。
护工的身板因为长年累月的从事辛苦劳作,比一般人还要结实一些,她有着与不高的个子不协调的宽厚肩膀,但却足以将坐在椅子上的蓓姬挡得严严实实。
护工微微眯起双眼,打量着眼前的生人,短暂地思索了片刻,冷声道,“你是谁?”
见状,女人的脸上露出了几分仓惶。她的双手垂在身前,十根手指无措地纠缠在一起,好半晌,才嗫嚅着双唇,轻声解释道,“我只是想见见她,和她说说话,我没有恶意的。”
女护工的神情严肃,多年的职业素养,让她将雇主的嘱托一字一句地牢记在心,甚至加倍完成。她没有挪动自己的身子半分,只是语气生硬地拒绝道,“不可以,请先告诉我,你是谁?”
女人一时之间有些哑然,短短的几个月让她从当初那个风情万种的模样中蜕变,仿若再没有那些待在狐狸身边,亦正亦邪的邪魅,此时的她,更像是一个饱经了风霜,而因此有些脆弱的人,她轻声说,
“我…我叫希斯卡。”
但哪怕希斯卡已经自报家门,女护工仍是不愿意让她靠近。
希斯卡只好轻轻踮起脚尖,试图用自己比女护工高上一些的个子,透过她宽厚的臂膀,与她身后的蓓姬对上视线。
可……对上视线之后,两人也没有像希斯卡预想中的那样,被久别重逢的喜悦冲昏头脑。
甚至,连因为重逢而激动的流泪都没有。
留给她的,只剩下了蓓姬懵懂陌生的眼神。
蓓姬歪着脑袋,纤长的睫毛随着眼皮的阖动,忽闪着,双眸是那样毫不设防,又是那样的疏离冷漠。
意识到了这一点的希斯卡,只觉得有一股难言的苦楚,顺着心尖的缝隙攀上喉管,顺势攫住喉管,让她艰难地发不出一丝的声音。
希斯卡茫然无措地睁大了双眼,那好看的眼眸中是写不尽的悲痛,良久,她才有些脱力地退后了两步,双唇缓缓开合,“她怎么了?她为什么……会不记得我了?”
明明,我们一起经历了那样多的过去。
为什么到头来,这份回忆却只剩下我一人在坚守?
面对希斯卡落寞的发言,护工身后的蓓姬却没有半分的察觉,她只是和刚才一样,歪着头,睁着眼睛看着这个来访的“生人”,哪怕是一丝的熟悉感,也没有。
护工见状,只好无声地轻叹了口气,她清了清嗓子,解释道,“她生病了,医生说她遭受了很大的折磨,精神状态并不太好,忘记了很多的事情,只记得自己的妹妹了。”
女护工顿了顿,试图让自己生硬的语气柔和一些,“如果你是她以前的朋友,我只能很抱歉地告诉你,她不认识你了。”
护工已经尽量温柔的语气,还是让希斯卡觉得胸口处一阵抽动,那种酥麻的刺痛感顺着心扉,向四肢百骸蔓延,她缓了好一会儿,才扯出一个尽量自然的笑容,“没关系,就算她不认识我了,也没关系。我就这么远远地陪着她,可以吗?”
护工看着希斯卡这迅速苍白的脸色,也察觉到了她并没有恶意,做出了轻微的妥协。
她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了希斯卡的提议。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苏维坐在车内,从塞缪尔家离开后,到回到车上的这一段时间,塞缪尔母亲说的那些信息让她总是抑制不住的心慌。
她一面拨通着塞缪尔的电话,一面利索地发动了引擎,朝着佐拉孤儿院的方向赶去。
而直到此刻,苏维仍是没有收到任何有关塞缪尔的回应。
从卡尔辛村赶回佐拉孤儿院的一路上,苏维都不敢懈怠半分,但饶是如此,有些距离的路程还是让她在临近傍晚的时间才到达佐拉孤儿院的门口。
此时的孤儿院门外,停着一辆醒目的警车。
苏维利索地找好停车位,停好车后,便不做丝毫的犹豫,冲进了院内。
彼时正好到了孩子们的下午茶时间,在孤儿院内旧有的阿姨们照料下,所有的孩子都围坐在了一楼的大厅内,吃着准备好的茶点,屋内欢声笑语的嬉闹声透过敞开的大门传到了前院内。
自然在这样欢快的气氛之下,也没有人注意到了从外面飞奔而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