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之时(十四)
男人见泰德没有回答,更生气了,额间的青筋止不住地暴起。
他捏着泰德下颚的手愈发用力,仿佛就要捏碎了下颌骨,“你们难道就没有为人父母的时候吗?!你不怕你现在做的这些事情,以后都变成报应回馈到自己的孩子身上吗!”
直到这一刻,泰德才猛地虎躯一震。
他吃力地眨巴着双眼,想要让自己被雨水所覆盖的双眸能够看得更清楚一些,但终归是徒劳。
男人见状,冷冷地一挥手,撇开了泰德,却暗暗加大了踩着泰德手指的力道,冷声道,
“看样子,你们是还有个头领,想活命的话,带我去。”
一声轻轻的咳嗽声唤醒了泰德的思绪,他有些机械地眨了眨眼睛,循声回过头,看向了这间牢房的角落——
只见一个男孩儿瑟瑟发抖地躺在草席上,身上只盖了一条薄薄的破布,双臂因为寒冷正紧紧地环抱在一处。
夏季的时候,还算得上是凉快,缺衣少食在这里并不算太大的问题。
但眼下,天气逐渐转凉,这间地处地下的屋子倒显得更寒冷了。
男孩儿咳嗽了两声,终是清醒了过来。
他懵懵懂懂地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看向了坐在轮椅上的泰德,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轻声道,
“叔叔……我好饿……”
泰德闻言,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抬了抬手,朝另一边隐在黑暗中的木头柜子指了指,“那柜子里还有些吃的。你少吃一些,不然……”
未尽的话语隐没在沉默里,但那少吃的理由却是不言而喻。
眼前的这个男孩儿,是不久前才被一帮人胡乱塞了进来。
起初他还大吵大闹着,喊着要回家去找自己的姐姐,姐姐会担心一类的话。
但慢慢地,他开始发现自己的大吵大闹,除了让自己更容易感到饥饿之外,没有任何的效用,他也就不再哭闹了。
孩童的稚气与无畏,反而让他和这小小的牢房中仅有的“伙伴”,攀谈了起来。
只是泰德并不太愿意理会他。
男孩儿刚到这里的时候,还是和往常一样,每日都有人送些吃食来。
种类不多,口味也差,但好在总是能果腹的。
直到隔壁的牢房中,也被关进了一个人。
泰德只是听见过那人的声音,却也不曾见过他的脸。
从那人来了之后没多久,来送吃的频率就开始逐渐降低了。
起初,先是从最开始的一天一次,到后来的三天一次,再到后来的一周一次,直至现在没有了人影。
泰德是最先发现这样的异常的,早年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让他提前警觉了起来。
愣是少吃了自己的那份口粮,将那些多余的、易储存的部分放在柜子当中藏了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男孩儿脚下的步子有些虚浮,他晃悠悠地奔到了柜子旁,从柜子中取出了被泰德事先包好的面包。
面包已经干巴巴的,没有一点儿水分了。
饶是男孩儿此时的肚子一直咕噜作响,他也没有立即大快朵颐起来。相反,他使了些劲儿,用手将干面包掰成了三个大小差不多的分量。
窸窸窣窣的白色面包屑从空中落下,轻飘飘地落在了灰暗的地面上。
男孩儿将面包掰好后,小心翼翼地拿在手上,来到了泰德的身边,将其中一块递给了他,“叔叔,给你的。”
男孩儿刚被带进来的时候,脸上就瘦干干的,眼下被饿了好几日,脸颊上仅有的一点肉也快消失殆尽了。
他见泰德迟迟没有接过手上的面包,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相对灿烂的笑容,自顾自地说,“我没有很饿的,叔叔。我们一起吃吧。”
男孩儿脸上那隐约有着些许尴尬、些许胆怯的笑容让泰德的眼眶倏地一热。
他眉头紧皱,颤颤巍巍地伸出自己满是沧桑的手,接过了男孩儿手中小半块的干面包。
男孩儿见泰德接过了面包,脸上的胆怯尴尬一扫而空,平添了几分喜悦。
他迅速地转过身,朝着连接着另一处牢房的墙壁走去,泰德的手上还拿着干巴的面包,松软的面包体因为缺水,已经变得硬邦邦的了。
泰德的指腹缓缓地摩挲着面包干燥的表皮,目光却怔怔地望着男孩儿走开的身影。
“爸爸,我不饿,我们一起吃。”
曾几何时,那个被病痛折磨的小姑娘,也是这样,面带笑意,强忍着身体的疼痛与饥饿,硬是将食物分成一半,塞给自己。
他的女儿,也和眼前的这个小孩儿一样,见到自己接过食物后,脸上的笑容会更灿烂。
“哥哥,你醒了吗?”
泰德的耳边又响起了男孩儿的声音,在他的目光中,男孩儿缓缓地蹲在了墙角处破损的洞边,对着漆黑的洞口说道,“你饿了吗?我们这里还有些吃的,也分你一些。”
男孩儿与隔壁那小子的对话还在耳畔持续回响,但泰德却恍惚地听不真切了。
他木然地将手中的面包塞进口中,干涩坚硬的面包入口后,只能靠口腔内仅存的唾液来软化,面包中带着一股潮湿的木朽味,混着干冷的气息,难以下咽。
但这是仅存的食物了,不能浪费。
泰德一边艰难地咀嚼着,一边看着男孩儿拿着最后剩下的一小块面包,坐回了自己的破草席上。
那副乖巧懂事的模样,在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倏地戳刺了一下。
真是蠢得天真,不自私一点……又该怎么在这样残酷的世界里,好好活下去呢。
泰德一面想着,一面别开了头,不再去看男孩儿。
他黯淡的眼眸重新望向了那狭小的窗框,似是要透过那仅存的光亮,缅怀他生命中曾拥有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