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心底的呼唤
刚到勤政殿,我就看到爹爹还有中书门下以及御史台的人从里面走出来。他们见着我赶紧请安行礼,我略点了点头,问候了几句,就让他们走了。临走时我才反应过来这群人里没有我亲爹准确来说是诗蕊的亲爹中书侍郎王选,我与爹爹相视一眼,爹爹似是看懂了我眼中的疑惑,他摇了摇头,眼睛直往勤政殿里觑,我点头会意。
进到殿里,看见陛下正抚着太阳穴,闭目养神;我向李闵示意让宫女太监们都下去,独自走上前去,看着桌案上全是弹劾的折子,又想想刚才的事,心下已猜着几分。
“陛下”我轻声唤道。陛下睁开眼看了是我,强打起精神来问:“你来了啊,我刚忙完,抽空歇会儿。”说完就拉着我准备去暖阁。我按下准备起身的陛下,对着桌案上的折子努了努嘴。
“噢,这是御史台今日送来的折子,我还没看完。”
“没看完吗?没看完刚才那些大臣是怎么回事?从前我也见过你处理御史台送来的弹劾官员的折子,那和今天可不一样。”
陛下叹了口气,说:“原本是想处理好了再对你说的,今日偏让你撞见,那我也不瞒你了。这折子全是弹劾你生身父亲王选的。”
果然。
王家出了事,虽然有些吃惊但也只是以外人自居,共不了情。只是略怔了一会儿便问道:“他犯了什么事?”
“结党营私,贪赃枉法还有草菅人命。”陛下说得轻飘飘的仿佛那不是什么大罪。
“有确凿的证据吗?”
“今日送来的折子里就有,明日就要将他提到大理寺去审问了。”
“这都是制度规定好的事情,按章程办就行了。陛下是在恼什么?是怕他牵扯的人特别多吗?”
陛下看了看我,无奈地点了点头,说:“王选在朝中结交比较深的人虽然不多,但是个个儿都是历经两代甚至三代的老臣,这些老臣的门生故吏何其之多……”
“陛下是怕因他一人牵扯大半个朝廷?”陛下点了点头说:“今天把那些大臣叫进来也是让他们想想办法,尽可能在王选的案子办理过程中维持住朝堂局面不致其崩溃。”
“陛下,恕我多嘴问一句:陛下是想放过王选以求得朝堂安宁还是想处决王选以警示众臣?”
“……我私心只是想处理他一个人,不想他攀扯出其他……有些有罪的官员不是不办他们,而是要等候时机。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我明白陛下的意思,只是陛下的担忧在我看来,是多余的。陛下这么聪明的人这回怎么糊涂了呢?”
“你什么意思?”
我笑了笑说:“陛下觉得王选一定会说出所牵连的其他大臣吗?不见得吧。若是把大家都拉下水,以后谁又能救他和他全家呢?陛下想想看,是把所有人供出来大家一起死比较好,还是一咬牙一个人全扛下来,留些人脉在朝中,说不定还能救他一命好呢?”
“你说的我何尝没想到过,只是你不知道这次他的案子个个儿单拿出来都是死罪,毫无退路可言,别人是不可能救得了他的。且不说朝中新党官员不可能放过他,就是他自己所在的旧党官僚队伍,那些人事到如今都只想自保,巴不得他早死了,一个人扛下所有罪名。”
“如此,陛下就顺其自然吧。既然有人想要他的命,陛下就将计就计,给他们些时间。让大理寺审着,时不时审出些东西吓一吓他们,让他们尽早动手。如此不显山不露水的,国法的威严也维护了,朝堂的安定也维持住了。”
陛下看着我良久,突然一笑,说:“你还挺懂。只是……他毕竟是你父亲,你真舍得吗?”说完他眼神有些忧虑地看着我,我能看得出来,那眼神里充满怀疑,甚至带有一点冷酷。
其实刚才我在说的时候心里确实短暂地颤了一下,脑海里突然闪现好久没再出现的诗蕊自己过去在王府的记忆。可惜这些回忆里仍然找不出一丝有关诗蕊与王选父女温情的记忆,我无法得知为何刚才心会那么颤抖一下。
也许……我在继承这副身体的时候忘记了些什么,可是“诗蕊”还记得。
我低下头沉吟道:“陛下知道我的过去,还能指望我对他有什么父女之情吗?不过看在他生我并把我勉强养大的份儿上,我还是向陛下求个恩典。”
“你说。”
“求陛下——不要株连。”
“……好。”
从勤政殿回去的路上,我整个人心烦意乱、魂不守舍。我遣散了所有人,自己一个人在宫里游荡。我抬头看着漆黑的天,云层像是黑纱笼罩住了一切,一切似乎都变得那么模糊,直到我感觉眼角有点湿湿凉凉的,才发现——模糊的是我的双眼。
有那么一瞬间,我像是回到了当初刚知道姨妈去世时的时候,千晔表哥身体的反应也是这样。我眼含泪水苦笑出声来,原来这么久,我自以为我还活着,自以为每次轮换的这副身体只是我孟知晓的替身,如今才明白,我终究不算活着,这身体也不是我的替身。
也许是内心极大的悲凉,让我身体一软,一个踉跄,身体歪来扭去,正当我要倒下去的时候,一只手用力地接住了我。他另一只手里还提着灯笼,昏黄的光亮映照了他的半张脸,这个眼神,是那么熟悉又遥远的记忆。
“隽殊,你怎么在这儿?”我慢慢站稳了脚。
“臣正要回家去,不想偶遇了娘娘。”看着我站稳了,他又提着灯笼往后退了一步。
“这样啊,没事儿,本宫只是自己随便走走,脚下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抽筋了,才差点摔倒。刚才多谢你,你早些回去吧。”
“……娘娘,臣看见娘娘……”
“你别说了,我——本宫很好,你早点回去吧。”我低语道。
“……那臣告退。”隽殊快步离开了,我环顾四周,然后猛然瘫坐在地上,抱膝哭了起来。我知道这是忍不了的,这是诗蕊的眼泪,我无法阻止。
第二天林谙来回话,说诚亲王府的宴席就定在三天后,我这才想起来昨天去勤政殿原是去跟陛下说这件事,让陛下一同去。
“娘娘,您昨天跟陛下商量好了吗?”
我摇了摇头:“被别的事耽搁了,不过也不用告诉陛下了,最近陛下国务繁多,恐怕也没工夫跟咱们去凑这个热闹,就咱们去。”
吃过早膳我带着祯儿去太后那儿请安,坐了两个时辰用过午膳后才往回走。路过御花园,我想自己走走散心,便叫他们抱着祯儿先回去了。
冬天的御花园虽不能说是一片残落衰败,但终究是太过于冷清。我独自走在小径上,四处观望。
“天寒地冻,娘娘小心着了凉。”我一回头,后斜方站着隽殊。我笑回道:“看你说的,哪里就这么金贵了?怎么,你不在陛下身边守着跑到这儿偷懒儿来了?”
“娘娘说笑了,臣怎么敢玩忽职守,臣刚帮陛下办完差事,是正好路过。”隽殊正言道。
我点了点头,气氛陷入沉默。
“娘娘,王大人的事臣听说了。娘娘……不要过于忧心了,陛下他,会体谅娘娘的。”
我冷笑道:“隽殊你糊涂了,本宫怎么可能会为王家忧心呢?再者,要惩治他的是国法,关陛下什么事?陛下用不着体谅本宫,本宫也不会罔顾国法为他求情,冤有头债有主,欠债还钱、杀人偿命,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本宫无心也无力干预。”
说完我眼光一闪,看向了别处。隽殊却迎了上来,他直勾勾地盯着我,眼中充满忧虑。
“诗蕊,你别这样对自己。你假装的坚强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若你真的不在乎,昨天晚上……”
“你别说了!”我突然嘶吼出声来,我努力冷静后说道:“隽殊,你不是我,你永远不会知道我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你们都以为我在意的事情未必就是我真正在意的!你们永远都不会理解我!”说完我突然想到了什么,苦笑道:“别说你们,连我自己都不了解我自己,我是我,又不是我。”
我用力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这些连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为什么流下的泪水。我看着隽殊,强装笑容,说:“隽殊,这世间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你是明白的,对吧?”隽殊愣了愣,也点了点头。
我趔趔趄趄地往寝宫走去,周边突然起了风,风在我的耳边呼啸着,与风声一起的还有我内心的呐喊,不过很快,除了风声,我再也听不见其他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