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柳弄娇
一身青白衣衫,长发高高束起,额前围着一道抹额。一手后背,一手执扇。面如桃瓣嫩,目若绿波漾,似笑非笑、似啼非啼,天然一段风骚。身处烟柳浮尘,却是芝兰玉树,令人见之忘俗。
他微笑着走上前来行礼问好,我却看呆了忘记回应,还是均泽叫了我几声,我才醒过神来。
“柳老板看起来年岁不大,今年几岁了?”说完均泽和柳弄娇都噗嗤一声笑了。
“嫂子,柳老板比你还大三岁呢。”
“是嘛,你看起来可比我小啊!”我转向柳弄娇诧异道。
“夫人抬举了,我不过是比旁人懒惰些,少操心而显得年轻罢了。”
“年纪不大就能打理这么大个花楼,不简单啊。刚才均泽还说你是这儿的头牌,说实话,你跟我见过的头牌可真不一样。”
“哈哈哈,因为是男的么?”柳弄娇爽朗一笑,更显清逸潇洒。
“那倒不是,是因为你少了一点媚态。我想你认识均泽应该也认识我弟弟熤——承恩吧,他有时候就有一股媚劲儿,可你却没有。我在想,你会不会还有别的身份?”最后一句我放慢了语速,好奇地看着他说道。
柳弄娇只是莞尔一笑,道:“夫人说笑了,在下哪还会有别的身份,只不过是从前一直在高官府邸待着,混进这烟花柳巷也才一两年而已。因此身上少了点儿夫人所认为的那种味道。”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还是我自己见识少了,狭隘偏见,如今见了柳老板,着实长了见识。”
柳弄娇似乎有些惊讶于我这么说,但很快他的神情又恢复了平静。均泽紧接着开口道:“我们这么干坐着也不是个事儿,我出去让他们安排饭,你们先聊。”说完他立马起身离开,走的时候拍了拍柳弄娇的肩膀。
“现在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柳老板,均泽让你说什么你就说吧。”我拈起茶杯抿了一口。柳弄娇也收起手里的折扇,道:“均泽没有告诉我该怎么说,只是让我把该说的都说了。我想我该说的、能说的不过就是我那些前人旧事了。”
我有些好奇地看着他,他缓缓起身走向窗边,背对着我说:“我曾是京城一位大臣府里的伶人,准备训练好了送进宫去的。”
“我家大人说我人才难得,是块璞玉,多加打磨将来必成一代名伶。就这样,我受大人亲自调教整整六年。”
“六年一到,我本可以按照大人的安排进宫为大人争光,不曾想先帝崩逝,新帝又不喜好歌舞文艺,我一时之间无法进宫。后来,我家大人因为不受新帝待见,被贬出京城。我想既然无法为大人争光,那我就陪着大人一道离开京城。”
我听着,默默拿起茶杯咂摸两口,心下忖道:陛下确实不喜欢莺莺燕燕和丝管繁弦,我和太后除了宫宴的时候欣赏欣赏,平时也不怎么会观赏。所以自打陛下登基以来,宫里的乐师伶人都还是先帝在时的那一拨,不曾招新的进宫。
“然后呢?”我放下茶杯问道。
“我家大人学问好,但确实不是个当官的料;在京城的时候靠着帮人走关系给人送人情才勉强维持下去。到了地方,因为官职不高,又是新帝不喜而被贬谪下来的,因而也不受待见。时间久了,我家大人索性就堕落下去,不再好好做事,每天就流连于烟花巷陌,和伶人歌妓打得火热,丝毫不顾及官声。”
“你等会儿,据我所知。这在职官员公然嫖妓可是要革职问罪的,你家大人怎么敢?”
“在地方又不是在京城,天高皇帝远的,只要没人说,圣上又怎么会知道?我家大人性子随和,不争不抢,也不算计人心。在其他官员的眼里,有这样的上司、同僚和下属简直是太省心了,换个别人他们还不愿意呢!”
我冷笑道:“是啊,有这样不管不问的人,给他们贪赃枉法的行径着实是行了不少方便啊。”想想就来气,一个国家小人恶政、懒人怠政,这样的国家怎么能治理的好?
“看夫人嫉恶如仇的样子,夫人的夫君一定是个好官吧!”柳弄娇转过身看着我笑道,但也不等我回应他就继续说道:“和夫人的夫君一样,和我家大人一同为官的还有不少好官,他们看不惯我家大人的所作所为,正好京城的巡察使来了,一状告上去,我家大人下了大狱。在牢里,那些贪赃枉法的官员怕我家大人说出他们的事,便让我家大人暴卒在狱中。”
“巡察使呢?”
柳弄娇冷笑一声道:“他们?”一时间我也反应过来了,转而低头沉默。
“夫人,你说,我家大人冤枉吗?他不是个称职的官,但他也没做杀人放火、谋财害命的事吧?他的罪何至于丢掉性命。”
“不是陛下让他死的,也不是国法让他死的。只能说人心险恶,而他都是咎由自取。”我冷冷道。
“是啊,他是咎由自取……”
我们两个都不再作声,屋里如死一般的沉寂,直到均泽带着准备好的饭菜走进来。
“今儿这菜费了些工夫,时间久了些,来,嫂子,柳老板,快来尝尝怎么样。”均泽看不见我和柳弄娇脸上的表情,努力活跃着气氛,我们都不想让他难堪,也都好好敷衍着。
吃了一顿丰盛却没味儿的好饭后我并未停留多时就催促着均泽回去了。回去的路上我心不在焉,均泽似乎也预料到我是这个反应,便说:“嫂子,柳弄娇口中的那个大人除了官做不好,其他的都好。他流连于花楼但从未嫖过妓,他一辈子就娶了一位夫人,有过一个孩子,可惜都先他而去。夫人孩子走后,他一直一个人。他对谁都好,柳弄娇的那个花楼里全是他搭救过的人,而且如今都是卖艺不卖身。不过也不准确,若是他们愿意还是可以以身相许的,只不过不会有人逼迫。”
回到别院,我没有回屋而是直接去了江边。太阳已露出夕颜,竹排上的渔夫正准备收网,我望着金光闪闪的江面和渔夫的身影出神。我站累了就坐在江边,一直坐到江月东上,星河露显才回去。
这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里,我成为千晔哥哥以后第一次去国子监上学。路上遇到个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大人,别人都步履匆匆,只有他慢慢悠悠,我一直盯着他看,他在某个瞬间突然身子一颤,回头一望,我来不及收回目光,与他四目相对。他看着我,笑了笑,说:“小郎君,你得快些走啊,去晚了先生可是要罚你的。”我心里一惊,连忙低下头往前冲,不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