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禅院短记
东方未曦,我在禅院的打板声中醒来,打板声,声声清脆,没一会儿又有轰轰然、渺渺但又浑厚的钟声传来。我醒着躺在床上,静静听着这些声音,直至它们彻底息音我才缓慢起身穿衣。
简单吃过早饭,我们帮师父打扫庭院、侍弄花草、打理菜园。快到中午的时候,我陪净莲师父一起去山下买豆腐。去的路上正好碰见了之前去为人超度的师父,净莲师父和她略说了几句话,说了说我们的事就继续带我下山去了。
山下的村子并不真的在山脚,而是在接近山腰的位置,只不过与禅院相比确实可以说是“山下”。我还跟净莲师父说昨日爬上来的时候倒是没看见这有个村子,不然肯定不会爬到禅院那儿去了。
“这村子不大,而且村户人家零零散散的,藏在深山老林里,难免找不到。”说完净莲师父给我指了指前面一户人家,看着就知道是个磨坊,里面的人正忙着呢。
磨坊的主人看见是净莲师父,连忙放下手中的活儿,笑着迎上来说:“师父又来买豆腐?”
“是啊,今日来得不早,也不知道还有没有?”
“有!刚磨好的,我给您拿去!”主人家十分热情,看他对净莲师父的态度就可知道师父在这个村子一定是很受尊敬的。
本来只想买几块豆腐,不想回去时正碰到一行来买豆腐的人。看样子他们好像也是刚从田里干完活儿顺道过来买几块豆腐回去做午饭,几位妇人看见净莲师父就立即止住了玩笑声,过来向净莲师父问好,师父跟他们寒暄几句后,临走时他们还把自己篮子里刚摘的豆角、茄子和南瓜等蔬菜分了一些送给师父。
“师父,您倒是不客气,人家给那么多您都拿着了。”我怀抱着刚才被赠的蔬菜笑道。
“都是乡里乡亲的情分,若是贵重的钱财我当然不会收,但是这些你不收岂不是会伤了乡亲们的心?”
“我懂,礼轻情意重嘛!”
“不,这些礼不仅是情意更是诚心,纯净无邪的诚心。佛不需要成山的金银器物来供养,只需要一颗诚心,就足以。”
“心佛相依。”我不自觉说道。净莲师父看着我会心一笑。
午饭除了师父的拿手好菜,豆豉豆腐,我也用乡民们送的时蔬做了几道家常菜。有段日子没做菜了,一时间还有些手生。师父倒是惊讶于我一个富贵人家的妇人,竟然还会亲自下厨做饭。
“我娘是做饭的能手,我的厨艺都是她教的。我娘总说女儿家出嫁以后,回娘家的时候不多,偶尔想家了若是自己能做几道在娘家时的家常菜也还能是个慰藉。”
“真好,我的这道豆豉豆腐也是我母亲教我的,这么多年了我也就这道菜做的最好。”净莲师父带着些许怀念的口气说道。我其实对净莲师父的俗世身世还挺好奇的,就是怕问了有些冒犯所以只得作罢。而此时净莲师父又主动提及了自己的母亲,我想也许净莲师父不会介意的吧。
于是我小心翼翼地问道:“师父出家双亲都知道么?”
净莲师父摇了摇头说:“他们去世以后我才出家的。”
“噢——”
“他们走的时候我还不满二十岁,刚定下亲事没多久。”
“您都定亲了还——”
“如果父母还在,也许我就不会出家,可能和大部分人一样耕织劳作、相夫教子,从青鬓熬到皓发,从红颜熬成老妇;最后一副棺板,从茅屋抬进黄土。”
师父说的恳切但我听着怎么那么悲凉。
“师父,其实也没那么糟糕,我见过那样的人生,也有很多幸福的。”
“是,我没说那就一定不幸福。只是不管它幸福或是不幸福,都与我无关,我都不想要。”
“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父母一走,我心都空了,同时又觉得浑身都轻松了。没多久我就退了亲事削发为尼,三四年后就来到了这儿,到如今已是近二十年了。”
“依我看,您是双亲身故,一时伤心过度,万念俱灰才这样的。”
“也许吧,大家都这么说。不过对我而言为什么这么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我想要做的。诗蕊,认清你的心,做你想要做的。”
午饭过后我带着祯儿在禅院附近转了转,这孩子,也是个好玩的,哪哪儿都想去,什么都要凑近了瞧一瞧。把我折腾够呛,我累了就坐在青石上歇一歇,让林谙他们带着他继续玩。看着他笑呵呵的样子,不经意间让我又想起了他的爹爹。
出来这么久,我其实气早都消了。只是碍于面子和自尊心不肯先退一步,以至于到现在仍然烦恼纠结。出来遇到的这些人这些事,我最想与之分享的人就是他了,可是……
我看着祯儿那张酷肖他的脸笑得那么开心陷入了沉思……许久之后,嘴里轻笑一声,无奈摇了摇头,起身准备走回禅院。
“林谙,京蕙,你们带着祯儿好好玩。我先回去了——”
做我想要做的……“也不知道从这儿寄信到京城要多久?”我回去的路上喃喃道。
连着叨扰了两整天零一夜,看了三次朝霞、听了三次晚钟,转眼又要启程了。临别之际,颇有些依依不舍。我把随身带着却未曾把玩过的一串黄碧玺带珠翠饰的十八子手持送给了净莲师父,她看着这手持又看了看我,若有所思。我本以为她不会收,没想到她想了想后就收下了,我松了一口气,总算不用再费口舌劝了。
不忍多说离语,我们就走了。可没走几步,净莲师父又叫住了我,她健步走上前来,褪下她手上的一串白玉菩提手串递到我手里,说:“这手串跟着我二十三年了,见惯世事、历经风雨。今日我把它送给你,就算不戴在手上,放在身边也是好的,愿它也能保你往后平安无虞、事事逢凶化吉。”
我接过手串,想都没想就把它戴在了手上。嘴角含笑,举起手给师父看了看。师父微笑着点了点头,我亦如是。
在遇见净莲师父以前,我总以为,不管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等一切情意,都如酿酒一样,要想酽醇总得时间够长才好。倒忘了还有“白发如新,倾盖如故”这一说,我与净莲师父朝夕相处的两日已当得与旁人相处两年的效用了。
“夫人,我知道‘少了点什么’了”下山时林谙轻声在我耳边说道。我听了笑着看了她一眼说:“不错,这几日也没算白住。”说完我回头再望了一眼那座禅院,心里还想着那菜圃里的菜、花圃里的花,嘴里还回味着刚才吃的最后一顿豆豉豆腐。
快走到山下村子的时候,碰到一个像是樵夫的中年汉子正背着柴往山上走,我和他打了个照面。这一眼,我竟不知为何,深深印到了心里。我和他素昧平生,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我很确定我没见过他,很确定……
想了半日还是没想出个什么来,从知晓到千晔再到诗蕊,所有的记忆都翻阅了好几遍,也没得到任何线索。我应该是多心了,不过我好久都没回忆了,突然回忆一次,我发现知晓和千晔甚至是诗蕊的记忆我都有些模糊了,怎么会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