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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孩子气的战争

军事法庭上的一场场审判,如期举行又如期结束。

这样的事常见又不常见。

常见,军职人员犯罪,总会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触碰到违法的底线。

不常见,这些人都是某位执行官亲手扭送进来的。

这难道还不够有意思吗?

拥有组织内最高权限的十一个人,真的有必要从这个途径来处理人手?

有些细心的人也随着一场场的判决品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味道。

流言蜚语,在本就缺乏文娱活动的地盘如至冬的冷风一样,吹的又急又快。

各有小九九又互相看不惯的人,自然也不会落下这些风声。

下属在耳边悄声说出两个熟悉的名字。

啊,家务事。

呵呵……

竟然还有这种好事?

下一次饭局新的谈资,这不就来了么。

哪怕女人再怎么忙碌,也会在推杯换盏中,从旁人嘴里听到自己好儿子所做的「好事」。

随着最后一场判决结束。

这件事,也再次成为其他同僚茶余饭后的谈资。

奢华的酒宴中,侍从为女人斟上了一杯冰镇香槟。

手中酒液在灯光的折射下,透出迷离而金黄的光泽。

女人抿下一口酒,心中已有决断。

……

……

日期定在二月二十一日这天。

孩子生日当天。

如约而至,孩子来到了郊外的府邸。

今天是他的生日。也恰逢周末,母亲休息。

极冬之国的寒冷比其他任何一个国家都要漫长。一月最冷、二月紧随其后。

冻云弥漫,有着一层模糊不清的白色光晕。

今天是阴天,并不适合在花园里举办下午茶。

砖块地的边缘结上冰,沿路的景观也被霜花所凝固。

此时没有风,仿佛一切都停止在了这一刻,只有覆在嘴边的白气被人呼出,若隐若现的散去。

老管家依旧为白发少年领着路。

进入主屋,穿过客厅,从一个独立的楼梯向二楼走,来到铺有硬木地板的餐厅。整个空间采光很好,透过窗户能欣赏到外面的景色。

一进入餐厅,少年就感到一股温暖的气味,夹杂着花香、肉香以及香料的味道。长长的餐桌上摆有鲜花和蜡烛,叠好的餐巾放在宽边的盘子里。

佣人们站在一旁等待,等着少年入座。菜已经备好,随时都能享用、端到他的面前。

少年环视一圈,心中叹气。

如果真的入座,用完餐后的他想必能获得一块味道不错的生日蛋糕。

用餐时间是个很好的谈话机会。

在旁人看来,母亲应该是一个在生活中都很教条的人。

出人意料的是,她并没有“食不言”的讲究。

又或者说,「餐厅」,是他和母亲为数不多的、可以放下一切来沟通的场所。

这个时候的他们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很沉默,各自享用盘中的食物。小部分时间,他们会闲聊,聊一些琐碎的、平日里所发生的事。

一般都是由他先起头,母亲会静静地听,然后在适时的时机开口。

长条桌另一头的母亲,坐在两支蜡烛之间,黑幽幽的瞳仁仿佛更黑了,头发在耳鬓处微微蓬起,泛着暖光。

这时候的她,蜡烛的光晕会恰到好处的模糊她的面容,影影绰绰。

也不知这否是种荣幸?

他作为她的孩子,是为数不多能看到母亲这一面的人。

不过……既然母亲没有用餐的打算,那他呆在这里也没有任何意义。

“母亲呢?”少年问道。

“在书房。”管家答。

“我去找她。”

少年扶着栏杆走上楼,穿过走廊抵达最远处的一间房。

站定后敲响三声房门,母亲应声后他才推门而入。

白发女人正站在落地窗边,往身上披了件黑色绸质外套。少年看着她,仿佛看一块乌玻璃。透光而模糊。

少年关上门。

他的后背贴于门板,手状似随意地搭在门把手上。

他轻声喊道:“母亲。”

女人“嗯”了一声,视线仍投于窗外:

“距离我们上次见面,已经过去多长时间了?玛利喀斯。”

“快八个月了。”

“是么。”女人细长的眉毛微微上挑,“看来书信交流已经满足不了你了。”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一直都是书信往来。”少年应道。

女人冷艳的脸庞如同她的话语一般,带着寒意:

“很好。传话筒挑的不错,想不知道都难。”

即便是休息日,女人也一贯秉持着工作时的作风。

讲究效率的她也懒得浪费自己的私人时间,哪怕一丁点儿。

漆黑如深潭的眼瞳抬起,她单刀直入地发问:

“玛利喀斯……你,是想和我决裂?”

白发少年摇了摇头:

“不,母亲。”

“和您决裂,才是最错误的决定。”

女人双手抱胸,沉声道:

“继续说,让我听听你的理由。”

少年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您知道的,在十一位执行官中,没有谁的关系,比我们来的要稳固可靠。”

“执行官之间,总有必要的合作。但都会带着提防和算计,但我和您,没有必要。”

“您惯于使唤我,我也习惯了为您做事。”

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盟友。

这个位置虎视眈眈的人太多。只有一致对外的关系,才最为稳固。

而他们是母子。在这层关系上,没有谁,比他们绑的更死更紧。

女人微微眯起眼睛:

“所以呢,说出你想要什么吧,玛利喀斯。”

“你欲以我用「母亲」的身份来与你沟通,想必你是有自己打算的。”

少年勾起嘴角,母亲果然知道。

如果只是用执行官的身份和阿蕾奇诺交流,那他早就可以前往她的办公室,汇报一切事项。

他需要阿蕾奇诺的「私人时间」。

一束长长的日光照了进来,照亮整个书房间,却使女人影子的角落和边廓更加幽暗。

她仍然站在落地窗边,就像一颗白杨树。

多数时候保持着这种仪态的她,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宁静的姿态会变得越来越令人畏惧。

幸好不是现在。

这是卸下「执行官」身份的她。

书房内的鹅卵石壁炉燃烧着,白发少年感受炉火的温度,闲聊般道:

“母亲,平凡人家的孩子总会度过一个叫「叛逆期」的阶段。或许您太忙、您更注重您的事业,因此并不了解这个阶段的含义。”

“这属于一种……心理过渡期?孩子们会我行我素,希望摆脱来自父母的监护。”

“我这样说,您…能理解么?”

母亲像是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她整个身子倚到窗边,眉眼间尽是似笑非笑的讥讽,呵呵冷笑道:

“这就是你不惜在我面前跳来跳去,做出这么多事的原因?”

“那你是对的。你这样做,触怒了我。”

甚至在前段时间,她最亲爱的孩子还拦下了深渊中的部分成果,直接递交到了皮耶罗的手上。

少年闭上眼睛轻笑道:

“您的孩子还是很愚笨的,毕竟我试了很多种方法才引起您的注意。”

看到自己孩子的另一面,让女人的嘴角微微翘起。

漆黑猩红的眼里充满玩味的笑意:

“总算见识到你平日里说话的样子了,有点意思。”

她径直走到书桌前坐下,单手撑起下巴,用那双幽冷的眸子继续盯着自己的孩子,打量着他。

少年看得出来,母亲对于他的态度还算满意,似乎是因为她不反对、也不讨厌他这么做。

她觉得有趣。

他试着向母亲提出自己的请求。

“母亲,作为叛逆期的我,想要一点……隐私的空间。”少年斟酌了一下用词,“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大张旗鼓的仅此而已?”母亲嗤笑道。

铲掉她的人、从她这里捞军功、明目张胆地在她眼皮子底下收回权限,然后跟她说。

需要一点隐私的空间?

在任何人看来,这或许就是一次母子之间的争吵。

孩子任性妄为、试图用「恶作剧」来引起母亲的注意,以此反抗、表达不满。

然而女人知道,孩子在做出这样的行动之前,就已经做好和她对立的打算。

孩子的骨子里自始至终都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疯狂。

她可以和自己的孩子博弈,陪他玩一把下棋游戏,也可以让他再次体验一下失败的感觉。

但谁都不想被疯狗追着咬。

母亲教育孩子也是如此。

尤其是对方可以无所顾忌的发疯,在大庭广众之下喧闹。可自身在训导对方的同时、还得保持衣冠整齐、举止得体。

不累么?

到头来,还不是让旁人看了场笑话。

孩子也很清楚,也抓准了她的心理。巧妙的使用了「孩子」这个身份。

所以,他选择与她协商。

注意到对方略微思索的神情,少年银色的眼眸流露出点点笑意,嗓音温和地说道:

“母亲,您从不怀疑我会变成像你这样的人。”

“其实本该如此的。过不了几年,我就会放弃心中不切实际幻想、放弃抵抗,走上您为我铺设的路。”

“而就在这时,您所预计的事有了变数。”

“他踏上了这片土地。”

“这是您和我都没有想到的事。”

那是唯一一个不确定的瞬间。

在少年眼中,母亲又如一块乌玻璃般似的,视线能够穿透她。

他没有再直视母亲的眼睛,而是盯着她背后某个很远的地方。

这么多年来,他始终在眺望着遥远的大洋彼岸。那是他唯一一个能让他相信星星可以永远存在的地方。

黑夜实在深重,疲于奔命的他在背负着巨石行走的同时,也时常会有喘不上气的时候。

精疲力竭的时候,当然有想过就这样放弃。

但是,他还是渴望小小的光芒,祈祷期望可以触及到。

「明天」、「希望」

多么美好的词。

他向往。

既然一切都是以选择来成长。

那他自然也要迈开脚步,尝试奔跑。

只要跑的足够快、跑的足够远,「影子」都能在身后被拉长成细长的剪影。直到看不见。

少年嗓音没有变化地继续说道:

“之后的事,您也知道了。您也发现了。”

“我就这样心甘情愿的,将我的项圈…交给了他。”

“他就是遏制我向恶的那根引绳。”

“我愿意被他圈养。”

母亲非常安静地听完,没有打断孩子的话语。

等对方停住,她才开口:

“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有很多。”

“但你,是我第一个亲自培养的孩子。”

“不得不说,的确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你确实违抗了我。但你又确实是我的孩子。”

“你比所有人都了解我的心思,你只是缺少一些管教。这也是我教育的失败。”

“而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白发少年的脸上带起笑意,眼睛笑得弯了起来。私人时间的阿蕾奇诺,意外地有着点人情味。

他点了点头:

“是的,没错。”

“母亲,不论如何,不论您的孩子走多远。”

“他都会回到您的怀抱。”

“因为,我们就是这样的「母子关系」。”

女人舍不得心血、舍不得好用的人选。更何况是一个乖巧听话的孩子,而且还是一个能长长久久为她获取利益的孩子。

只要这个孩子不死、只要这个孩子的身份不变,那他价值的筹码就会随着年岁越累越高。

只需要小小的让步和妥协,就能让孩子更加懂事,为自己卖命。有何不可呢?

她不是那么死板的人。

“是的。你终究是我的孩子,玛利喀斯。”母亲说。

一直立于门口与母亲对话的白发少年,这时动了。

他迈开脚步,鞋子踩在厚重的地毯上,悄然无声。

没有丝毫阻碍,少年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走进了母亲暗中设下禁制圈,打破了密不透风的安全防线。

随着一步步靠近,层层术法也就这么消散,无影无踪。

他伸出右手,准确接住半空中一个无形的事物,用手指捻掉了镰刀的刃面。

深渊中的生活,早已让他成长为一头有着尖锐獠牙的野兽。

而他的实力早在几年前,就远超于他的母亲。

少年走到办公桌前,垂眸看她。

像之前无数次和母亲一同喝下午茶时那样。他拿起茶壶,为他的母亲,倒了一杯红茶。

他将红茶稳稳端到母亲手边。

杯碟发出轻响。

深红的液体没有一丝晃动。

“你独自在深渊中呆了多长时间。”女人盯着茶杯问道。

少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转而说道:

“母亲,您教会了我很多东西,一直以来,我都很感激您。”

“但有些事,您没有教我,是我自己悟出来的。”

“有时候,绝对的力量,的确是权力的一种。”

“所以……”

少年双手撑在桌面边缘,略微俯下身子,和他的母亲对视。

他朝母亲展露了一个乖巧的笑容:

“母亲,现在的我……有资格向您讨要今年的生日礼物吗?”

母亲抬起眼眸,不含任何情绪的目光缓慢扫过孩子的脸庞。

突然,女人的红唇荡起一抹笑意。

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母亲,

用行动应允了孩子的请求。

孩子的笑容顿时变得更为乖顺。

他分外真诚地说道:

“那么现在,请您平息怒火。”

“您的孩子耽误了您宝贵的休息时间。这就去领罚,先走一步。”

说完这些,少年转身走向门口。

白发女人看着孩子的背影一步步走向门外,消失在了昏暗的楼梯口。

她放下茶杯,轻笑出声。

果然,他们就是母子。

因为这个孩子,

就是她亲手养大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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