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是靠什么支撑下来的
说到工作,杨宝珠想起自己还得给单位打个电话。
要等到周志毅他们这场仗打完,至少得一个半月的时间,自己的探亲假加上路途时间总共才二十一天。
这假期怎么都得超了,需要跟单位续假。
电话打到车间,找的车间主任。
听闻杨宝珠要多请一个月的假,主任说这种假得厂部的劳资科批准,自己没那权力。
杨宝珠又给劳资科打电话,劳资科断然拒绝,从来没有这么请假的,单位不是开福利院的。
所有的假期都是严格按照劳动法来的,没谁可以随意更改。
同时劳资科提醒杨宝珠一定要按时回来销假,一旦超假十五天,就按旷工处理,是要开除出厂的。
放下电话杨宝珠陷入思考。
前世自己是提前返回的,可是后来因为意外怀孕,不但被引产还被开除出厂。
这一世如果自己按时回去销假,不管周志毅是否平安归来,若是真的怀孕了,那么跟前世的结局没区别,一样的开除。
既然不管回不回去,自己迟早都会面临被开除,反正都改变不了这个结局,那还不如安心留下。
在这里等候周志毅归来能让自己安心一些。
至于被开除?到了九十年代,多的是人辞职下海经商,还有国企改革分流下岗那么多人,不也都活下来了?
有手有脚的还怕饿死?
想好后杨宝珠不再纠结,每天该吃吃该喝喝,安心等待丈夫回家。
军嫂们没有工作,就去城里服装厂领一些服装回来锁扣眼,一件能挣个两毛钱。
一个月下来也能挣个十几二十块的。
杨宝珠闲着没事,被马燕拉着去领了些服装回来。
服装太重,一次只能带走三四十件,再多弄不走,算起来差不多是一周的工作量。
因此每个人根据自己的快慢程度领不同的量,每周三大家一起来。
于是军嫂们每天都窝在家里锁抠眼,不知不觉间时间倒也混的很快。
右手中指戴个顶针,手指翻飞锁扣眼,杨宝珠一天不紧不慢能锁六到七件,毕竟人年轻,手脚麻利。
就是费肩颈和手臂,一天下来整个人都僵硬了。
这钱真不好挣!杨宝珠敲着僵硬的肩膀和颈椎心想道。
前线战况如何这里一无所知,驻地的军人几乎都走完了,只留了一个小队值守营地。
一周一次的电影没了,整个家属院没有娱乐活动,除了吃饭时间人多,其他时间大家都不怎么出门。
团部办公室有一台电视机,遇到重大事件时就摆在办公室窗台上播放,让大家观看。
这会儿团领导们都不在家,电视机是贵重物品,自然是锁在办公室里。
每到中午一点钟的时候,马燕家里屋外就挤满了人,收音机里播放刘兰芳大师的评书《岳飞传》。
在那个枯燥没有多少娱乐活动的年代,刘兰芳大师绘声绘色、惟妙惟肖的评书迅速成为百姓们最喜爱的广播节目。
收音机声音开得很大,一群军嫂听得入神,整个楼栋都很安静,唯有刘兰芳大师的声音传得老远。
每天听听评书,再聊一聊什么岳家军的勇猛,同仇敌忾骂一骂奸臣秦桧,心里舒坦极了。
冲淡了军嫂们等待丈夫归家的那种不安和焦躁的情绪。
转眼就到了三月十号,中午大家吃过午饭,早早聚集在马燕家中等着听评书。
一辆军用吉普车风驰电掣冲进家属院,好久没听到军车在家属院响起,有军嫂赶紧探头从走廊上往下看。
王营长从车上跳下来,三步并两步往楼上跑。
有人赶紧对马燕喊道:“王营长回来了!”
马燕急忙跑出去,在楼梯口与王营长差点儿撞到一块儿。
“周志毅的老婆呢?在吗?”王营长的声音有些大,语气急促带着焦灼。
跟在后面出来的杨宝珠一听,顿时脑子‘轰’的一声。
来了,来了,终于还是来了!
强烈的不安笼罩着杨宝珠,有种天塌下来的感觉,那一瞬间好像一切都静止不动了,直愣愣站在那里呆住。
听不到周围人的说话声,整个人行尸走肉一般。
连王营长说了什么都不知道,甚至是怎么来到医院的也不知道。
“周志毅,老子把你老婆带来了,你倒是睁开眼看看啊!你不是说你最稀罕你老婆吗?”冲进病房,王营长大声喊道。
病床上躺着一个浑身裹满纱布、一动不动的人,此时杨宝珠才突然回神。
虽然什么也看不出来,可是杨宝珠知道那是丈夫周志毅。
带着呼吸罩,手上输着液,监视仪器不停闪烁、跳动,胸脯的起伏很轻微、很慢,轻微到几乎察觉不到。
杨宝珠攥紧了手,慢慢走上前,想要拥抱丈夫却不敢触碰,怕弄疼了他。
小心翼翼、轻轻捧起丈夫的手,那手上也缠着纱布。
杨宝珠像捧稀世珍宝一样,将脸贴着丈夫的手,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
“毅哥…”一声毅哥喊出来,杨宝珠就再也说不出话,浑身颤抖,只会捧着周志毅的手不停地流泪。
眼泪怎么也止不住,明明这个时候应该坚强的,可是那该死的眼泪它怎么就那么不听话的流啊流!
想到前世自己任性妄为跑了,周志毅一个人孤零零躺在病床上毫无生气,杨宝珠心如刀绞,悔恨得无以复加.
捧着丈夫的手,一遍又一遍的喊着:“毅哥、毅哥…”,声音嘶哑犹如杜鹃啼血。
王营长在一旁沉默不语,眼眶湿润,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部下、并肩作战的战友即将在自己面前落气,那种滋味儿太tm难受。
门推开,进来一位五十来岁的中年女子,一身军装外套着白大褂,军帽下是利落的短发,鬓角有几根白发。
中年女子一身书卷气,有一种知性美,气度不凡,身后跟着护士长和护士。
看到捧着丈夫的手哭得很投入的杨宝珠,中年女子皱了皱眉。
走到病床的另一侧,看着监测仪器的数字,又弯腰看了看一动不动的周志毅。
“病人现在是什么情况?”中年女子声音沉稳。
“病人情况很不好,送来的时候全身血液几乎都快要流干了,浑身上下全是伤,有枪伤、有手雷炸伤、也有弹片划伤。到这里已经三天了一直醒不过来,却一直撑着一口气。”护士长低声说道。
“说来也怪,第一次遇到伤成这样还撑这么久的。”护士长又嘀咕了一句,“真是命大,不知他是靠什么信念支撑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