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孟德尔与豌豆射手

“山中无甲子，一叶落知天下秋。”赵御贞带着一顶草帽悬浮于他在青城山脚所开辟了的田上。

自上次吕真人引水龙灌溉了一趟之后，离火阵心诀催出稻花，却无授粉的效果，只好放任自然，中间也有吕真人叫小字辈们隔了每隔一日就要从龙湫抬水灌溉，也有几位学到了苗床育秧，插秧技术的老农自发过来“还愿”帮助打理除草啥的。但这会儿的自然生态环境还是十分坚韧，稻飞虱之类的虫子还是将一部分禾叶蛀得千疮百孔。

秋高气爽，一亩见方的稻田，已经退去了水田时期的“青涩”，虽然有些许虫害，但稻穗依旧沉甸甸的低下了头。黄澄澄的谷子衬着黄翠黄翠的禾叶，也算是一种赏心悦目，当然，少几个蛀孔就更加完美。土地虽然湿润却结实，依旧是当初开荒的老农在忙碌，照样是五十文一日。

晴好，并不需要赶收稻子，赵御贞浮在上空，远远看着几位老农干活的间隙有一些交头接耳，生怕一靠近就厄运光环影响到他们，以及谷子。

老赵剑仙全是测出来了一个不太准的厄运定理，凡与“赵御贞”有关，无论大号上线还是小号在线，都会或多或少受到厄运影响，若是与“赵御贞”发生的信息交换浓度大，并且与赵御贞本身的物理距离小，则厄运光环大概率会对事件的走向产生不好的影响。反之，则影响不大。

居高临下，老赵剑仙看着如工蚁忙碌的老农，骂了一句：“天杀的土豪地主。”

“老赵剑仙真是个心口不一的人。”识海中的道剑仙通过共享的视角，一眼看到忙碌的老农。

“这不叫心口不一，这叫带着批判性的眼光，背叛了各自的阶级。”赵御贞道，“我要求他们不许跪，不要保存那种对身份地位的尊卑观念，他们接受不了，这叫小农意识的历史局限性。根深蒂固，一时半会儿掰不过来。”

一亩地，四五位娴熟的老农，不到两个时辰就能收拾好，并且将稻谷分垛。

赵御贞并没有在空对地喇叭然后感受各位老农敬仰的目光的恶趣味，而是在陈燕笃师侄结清他们的款项并下了山了之后顶着秋日缓缓降下来。

“真哥，借道心一用。”老赵剑仙开始发号施令。

“如何？”识海中，道剑仙无奈地配合。

“将高株与矮株分开一下。”

“以何种标准区分植株的高矮？”

“那先这样，小赵剑仙，你全盘扫描一下所有植株的长度，求出一个平均值。平均数你会求吧？就是把所有长度都累加，然后除以植株的总数。”

不一会，道剑仙给出一个答案：“二尺九寸七分三。”

“不到一米啊，那之后把长于平均数的作为高株，短于平均数的当成矮株。”

道剑仙接管了上半身，片刻，几堆垛在一起还带着稻穗的稻杆，在道剑仙的真气之下，集中一起又分开成左右两堆，其中左边一堆稻杆明显长于右边的。

“高株三万零二十一株，矮株九千九百三十三株。”

“您受累，再统计一下谷壳不规则的以及有褐色斑点的跟谷壳无瘟病的。”

两堆禾杆军士又被道剑仙以真气号令集中一起再分开。

“无瘟二万八千九百三十五，有瘟。。一万一千零一十九株。”道剑仙在识海中停顿了一下，“都是近乎三一之比例，老赵，此中是不是蕴含某种道？某种，植物生长之道？”

“小赵剑仙不愧是道心澄明，都开始学会抢答了。”赵御贞控制着身体缓缓降落在两垛稻禾前面，没有借用道剑仙的御剑术招来一支稻穗，而是俯下身子拾上一杆。

“我不傻，我能意识到你做的事情都有一定的意义。”识海中的赵玉真道。

“没错，我在验证我原来世界的，豌豆天尊的理论。”赵御贞嗅了一下手中的稻穗，夹杂着稻杆的清新跟泥土厚重土味。

“豌豆天尊？”道剑仙在适应一个新的英雄。

“是啊，豌豆天尊孟德尔，不过在介绍他的理论之前，还要跟你补充一个知识点，叫基因。”

“基因？”

“对，就叫基因，基因是一种物质，世间万种生物，都有各自基因，这个基因有别于那个万物基于五行的学说，比如这水稻，能让他长成水稻而不是长成其他物种的基本原因。水稻有水稻的基因，所以它变成不了人或者树木什么的。某种意义上来说，基因是物种在生物层面上的身份证。基因规定了你是什么物种，你就是什么物种。而且基因所携带的信息驳杂，每一个片段都会携带规定某些生物性状的信息。”

“性状你懂吧，男人会长胡子就是一个性状，能通过明显的特征来区分开物种的。但是山羊也长胡子，为什么它不能称之为男人？因为山羊的角也是它的一种性状。”

赵御贞把意识缩回识海，模拟出长胡子的山羊以及带胡子的男人进行比较。道剑仙一言不发，消化着其中的信息。

“说完基因，那就要说说豌豆天尊的发现了——性状的表达关乎于基因的显隐性。怎么说呢，就是显性的优先级高于隐性。一段基因同层次上有显性也有隐性，会优先表达显性。”

“有一次，豌豆天尊在收获他所种植的豌豆的时候，发现豌豆荚有黄有绿，豌豆粒有圆有皱。”

赵御贞具象分别出了黄绿豌豆荚，以及圆粒跟皱粒，接着又具象出一个黑板，突然想到这个世界的时间线上还没出现英文字母：“有了。”

“比如控制豆荚表达绿色的基因为大壹，表达黄色的基因为小一，而控制豌豆粒表达圆的基因为大贰，表达皱的为小二。”

“当绿色的壹壹与黄色的一一相交时，产生的子代只有壹一这一种，而子代自交之后。。。”

赵御贞在黑板上写了并行排的两个壹一。

“会产生，壹壹，壹一，一一。三种。”道剑仙抢答。

“没错，但还是有点小瑕疵，孙代的壹一，有两个，毕竟大壹可以来自左边，也可以来自右边。”

“所以。显性与隐性的表达之比才会是三比一，所以高株对于矮株是显性，无瘟病相对于有瘟病的是显性！”道剑仙豁然开朗。

“那叫抗瘟病与不抗瘟病！”老赵剑仙纠正道，“豌豆天尊发现的这套规律厉害吧。我三先生种地也要依托于这套规律之下。”

“确实厉害，谁也不曾往这方面想过，道法自然竟然可以如此。。自然。算来，这豌豆天尊，竟然是袁始天尊的前辈啊。”

田野上，赵御贞一动，整个人瘫在了抗瘟病那一垛稻杆之上：“我有点想我三先生了。”

道剑仙沉默，他知道打扰一个人的思念是不礼貌的。

良久，赵御贞轻笑：“又给三先生丢脸了，得起来干活了。”

“小赵剑仙，一对基因片段如此，那么两对基因片段的第二代呢，会有几种情况。”赵御贞发髻上，插了几绺禾杆，对识海中的赵道长问到。

识海内的赵玉真，闭目默念，少顷：“会有四种性状表达，高株抗病，矮株抗病，高株不抗病，矮株不抗病。比例应该是，九三三一。”

“呦呵，道剑仙不愧是道心澄明啊。”赵御贞微微惊讶，“直接就上道了。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你一下啊，这才两组基因片段呢，要是把所有表达性状的基因都计较上，不知道到时候小赵剑仙的道心澄明还能坚持住否？”

识海中的青年道长偏头一算，皱了皱眉，索性不再去想，追问道：“豌豆天尊发现的这个规律，有何种用法吗？”

“小赵剑仙，天行有常，不为桀亡，不为尧存。”老赵剑仙严肃道，“这自然的规律，不会因为你是道剑仙就产生，也不会因为你不是道剑仙就灭亡。天道，不会因为没有用就停止运行。也不会因为有用就偏爱来运行。”

“你知不知道我老家那边，有过一篇幻想记载文学，叫《伤心者》，说的是一位强大的真人，发现了一个规律，但是囿于时代的局限性，这个天道规律在几万年之后的后代才发现其中的用途。而这位真人这段真理发现到真理有用的真空期，真的是伤心得无以平复。”

“古希腊几何学家阿波洛尼乌斯总结了圆锥曲线理论，一千八百年后由德国天文学家开普勒将其应用于行星轨道理论。

数学家伽罗华公元1831年创立群论，一百余年后获得物理应用。

公元1860年创立的矩阵理论在六十年后应用量子力学。

数学J。h莱姆伯脱，高斯，黎曼，罗马切夫斯基等人提出并发展了非欧几何。高斯一生都在探索非欧几何的实际应用，但他抱憾而终。非欧几何诞生一百七十年后，这种在当时毫无用处的理论以及由之发展而来的张量分析理论成为爱因斯坦广义相对论的核心基础。”赵御贞自顾自的背诵着原文，口中蹦出一个又一个道剑仙不曾见过但偏偏又能意识到是大能巨擘的姓名，“世界沉默着，为了这些伤心的名字，为了这些伤心的名字后面那千百年的寂寞时光。”

“是我短浅了。”道剑仙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应是如此。”

“这才是人民群众喜爱的道剑仙嘛。我也不是说你肤浅，毕竟一样新的事物在逐利者的眼中，值不值得发展，有没有用就是一个很好的指标。人之常情，人之常情。”赵御贞咧嘴一笑，“小赵剑仙，受累，把矮株抗病的挑出来。”

清风吹过，矮株抗病的稻谷全部落在了赵御贞左边。

“这些就是来年的种子了。得好好保存啊。”赵御贞喃喃自语。

“原来如此，豌豆天尊的规律是这样用的！”道剑仙豁然开朗，“是不是保存这些种子，来年继续自交，迭代几代之后，得出纯种的一一贰贰的矮株抗病的种子！不过你为什么要矮株？农夫不是跟你讲过想要高杆的吗。”

“高杆易倒伏。”赵御贞一副孺子可教也的派头，“若是在抽穗灌浆期前倒伏了，那可真是心血白费了。”。

“这次的道，你居然是真的用于种田的！”赵玉真在识海内，闪烁翠绿玉质光辉。

“我啥道都是想用在种田一途上啊。”赵御贞道，“下一次播种，剔除高株的跟不抗病的，继续自交。一直到全部都是高株抗病为止。这就是我这次请出豌豆天尊的原因。”

“把育出来的纯种，再交给世人，产量起码有一个小增加。”

道剑仙沉默了一下，他从未想过这种“入世”法。用玄妙的道孕育出的果然后普与世人。

“天道有常，天道有常。显者三，隐者一。。。”道剑仙仿佛要从中堪破什么。

看到道剑仙如此，赵御贞起了捉弄的心思：“我说小赵剑仙，你有没有想过，假设这个天道有常也是人为设定的你该怎么办？”

“什么意思？”道剑仙不解。

“我记得我说过，你在我家乡那边，是一个话本小说的人物对吧？你今后若做出的行为，所走的路，对你而言，是切身感受。但对我而言，这一切都由我们那边，塑造了你的作者而设定，就好比我们在龙湫上算出来了的重力加速度是一个定值一样，为什么会是定值？是有什么人设置过吗？”

道剑仙仿佛陷入了混沌。

“就好比，豌豆天尊，孕育出了一个豌豆射手，这位豌豆射手百发百中，射技精妙绝伦，某天豌豆射手一时兴起，对着一个靶子每隔一寸就射击一颗豌豆，恰巧这个靶子上居住着一种从未离开过靶子的生物，整个靶子是这种生物的可观测宇宙，而靶子之外就无法观测。当他们发现每隔一寸就出现了一颗豌豆，并且他们的整个可观测的宇宙都是这个情况。他们就会把每一寸都会有一颗豌豆，这个豌豆射手心血来潮的杰作当成真理写进课本。”

“小赵剑仙，有没有想过，你就是处于这种靶上生物的状态，九三三一的比例就是豌豆射手的偶然无聊在你的宇宙内创造的结果。”

道剑仙呆若木鸡：“怎么。。。怎么可能？为什么豌豆射手会影响稻谷性状的分布？”

“你的剧情走向都能被影响，甚至更改，你怎么知道就没有像发射豌豆一样简单的手段，更改生物的性状比例呢？你所信奉的铁律，是我偶然信手为之。”老赵剑仙贼心不死，毁人不倦。

道剑仙第一次感到了宇宙的恢宏与自身的渺小，什么青城山百年武运，什么帝王将相风波诡谲。如同镇压了小池塘暗涌的巨石，压上了道剑仙的心头。

“那天空之外，真的。。。”识海内的少年道长，蠕动喉结。

“不晓得，或者说本来应该可以晓得。”识海内的赵御贞将光华璀璨的双手举起到面前，“本来应该探索到，最初动态平衡的第一个力是谁推动的。给艾萨克爵士一份完美的答卷。”

“人类在宇宙尺度中非常渺小，但可笑的是，渺小的人类居然还给自己的生存增加难度。”赵御贞道。

“所以你才想着要种田，让人人都吃饱？”

“你又忘了，这是我家三先生的志向。三先生才不管什么二维三维呢，只要是人，就应该要吃饱。”

不一会，陈燕笃带着一堆师兄弟，来帮忙脱粒。

赵御贞拍了拍陈燕笃：“燕笃师侄，跟着我好好干，在以后，咱们人人顿顿都吃上大米白面就不是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