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莲生
官道上，两匹骏马，并驾而行，只是分别所驼之人，犹如两极分化一般：一袭青狐裘的帅气青年，似是很是怕冷一般蜷起来身子缩在马背上。而一袭凤凰火的阳光少年，却袒胸露背，身上雾气蒸腾。
“萧瑟，你这宝马，真不赖。”雷无桀自来熟一般，抚摸了一下胯下宝马的鬃毛。
“憨货。”萧瑟秀气地打了一个哈欠，春困夏乏，秋懒冬眠，“这时候就该多读点书，叫神骏非凡。而非一句不赖。”
“对对对。”阳光大男孩摸着头不好意思笑道，“是神骏非凡。”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萧瑟有些怀念道，“我萧瑟用的，必须是最好的。便是那天上的星斗，只要我喜欢，也要摘下来。”
雷无桀听闻至此，感受到座下宝马的有力奔腾，马儿应该是跟随萧瑟多年，放于雪落山庄之后却不曾生膘，依旧筋肉虬结。
“是好久都没出过门了。”萧瑟笼起袖子，把口鼻埋入狐裘内，所以听起来瓮声瓮气。
另一条官道上，两驾马缓缓拉着一架貌似很重的车子，车身巨大大概能容纳三十人，车子两轮，在雪地里轧出了深深的车辙。没有人驾车，只有车顶上坐着一个带着斗笠的黑色身影。
在官道转入小道之后，景色渐变，颓败的树林稀拉地挂着霜，山石缀着积雪，慢慢地从雪后的阳光下都显露了出来。
“兴逐乱红穿柳巷，困临流水坐苔矶。
莫辞盏酒十分劝，只恐风花一片飞。”
车顶上坐着的的人影，酒坛放在盘坐的腿边，手里晃着一支酒杯，慢慢吟唱诗句。
突然，那人影摘下斗笠，飞射出去，斗笠切断了那埋在雪中，马儿快要行过的绊马索。
“可恶。不愧是雪月城高徒。”埋伏在两边树林内的一群人，为首的一个身穿虎皮袄，留了两撇小胡子的汉子，带着一个虎皮帽，看着斜斜切入雪地内，半个帽檐的斗笠道。
摘下斗笠之后，车顶上黑色的身影露出真面目，刚毅冷酷的面容，白了的半边龙须刘海挂在鬓角，眼神凝重，看着两侧的树林：“出来画个道吧。”
虎皮袄汉子带着众人，鱼贯而涌出树林。
“各位，莫不是讨我雪月城的酒喝？”冷毅的脸上为难地扯出一个笑意。
一共十六人，十六柄被磨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快刀。
“兄台雪中饮酒，赏了雪又饮了酒，好雅兴。”虎皮袄的汉子道，“不过酒讨得，再讨你要这车，你给不给？”
“大雪天，跟了我一路，又设下绊马索。我瞅着辛苦，打算请你们喝杯酒。”冷毅的男子又啄了一口酒杯。
“我们有十六个人，你只有一个，十六对一，优势在我。”虎皮袄的两撇小胡子被冻得抖了抖。
这种名场面的话都敢说，不得不佩服小胡子的勇气。
唐莲一笑，将手中酒杯掷出，酒杯旋转电光火石之间，打中虎皮袄的帽子，将那虎皮帽打落下来。一个秃头暴露在空气中，蒸着热气！
那汉子觉得头上一冷，一捂脑袋才发现帽子没了。恼羞成怒：“给我杀了他！”
“杀啊！”十五个人分在了两侧，左七右八围住马车，举刀向前冲。
车顶上的人冷冷地看着冲上前来的人，手动了，漱漱几声，好像有东西砸地，吓得一干人停下了脚步。
抬头一看，车顶上的人只是站了起来，仿佛并没有什么动作。
“那小子吓唬我们！办他！”人群中发出一声怒意。
只见那黑色的身影双手一挥，十五人的刀刃都像是被捏住了一般不听使唤了，有人眼尖，仔细观察才发现，有细细的丝线缠上了刀身。
车顶上的人一牵引，刺耳的声响此起彼伏刮过这群人的耳膜，长短不一的断刃，接二连三地坠入了雪地。
“什么玩意！”终于有人意识到不对了。看了看手中的刀，断了半截。
“雕虫小技！”虎皮袄的光头为了镇住士气，大喊一声，举刀飞身而起，直取车顶黑色身影门面。
“当”一声，光头已经站在车顶上，一刀劈下，却被面色冷毅的男子一根手指拦下了这一刀。
“指尖刃？你是蜀中唐门的人？”光头惊愕，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丢下了手中的刀，捂住脖子。顷刻间红色从他捂住脖子的指缝间溢了出来。
“派你们来的人，没告诉你们我是谁？”那冷毅的面孔道，眉头一皱，怕面前的人脏了车顶，将光头一脚踢下。
一声重物坠地，马车一旁的雪地顿时被洇红了一大片。
看着光头的尸体，还有人想上前，却被车顶上的人一抬手，一支朱红色的袖箭飞出，自上而下，洞穿了他的天灵盖，从下巴穿出，钉在了雪地上。
那人用脚尖点起旁边的酒坛，翻身而下坐到了马夫的位置，道：“酒你们又不喝，人你们又不够杀。”
说完提起酒坛，灌了一口。大雪的天气，脸上要是沾了水被风一刮，像小刀在片肉一样，可这人愣是没有让酒洒出一滴。
就这样，那人一边灌酒，一边赶马，缓缓地从十四个人中碾雪而过，没有一人敢再出手阻拦，生怕下一刻，那无声的袖箭就像黑暗中的毒蛇咬向自己，毕竟命是自己的，一个月二百来文铜钱，拼什么命啊。
马车驶出不久，乌云又裹住了太阳。冷毅的面孔看了一眼天，米粒大的雪花又开始落下：“这天气。。。”
话没说完，一枚透骨钉向自己背对着的头顶射出。
“叮”一声，大车的车顶上站着一个一身雪白，连头发都是雪白的人，侧了侧怀中抱着的白玉一般的剑，便打乱了透骨钉飞行的轨迹。
威压瞬间盈背而来，冷毅的男子不顾体面，翻身滚到雪地上。起身一望，车顶上的人，居然能让那周身一片风雪溯洄！
被他杀气盈背一侵，黑衣男子并不是很好受。
“白发，白面，白剑！轻功卓绝！”黑衣男子心中惊叹，“为何从未听说过江湖上有这番高手？”
“你叫唐莲！”白衣人三十多岁的年纪，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
唐莲瞳孔一缩紧，心道：“此人竟然知道我的名字！”
“不知前辈。。。”唐莲做了一个抱拳礼，正打算旁敲侧击。
“躲过我的偷袭，年轻一辈中，你很好。”白衣人赞叹道，“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说完，便飘忽隐匿在了风雪中。
唐莲确定了，没有危险之后，哇地呕出一股黑血，苦笑道：“三师尊，你这都接了些什么单，像腥膻的腐肉一般招来那么多秃鹰。”
车赶到深夜，路过一家破庙，唐莲想了想，还是把马车赶入破庙后面。将破旧损坏门窗拆卸了下来点燃。
过了约摸半个时辰，庙门外响起了马嘶鸣之声。唐莲一掌覆灭火堆，飞身上了那庙中主梁之上。
门外传来隐约的声音：“萧瑟，你看得出这是什么庙吗？”
“门前无韦陀持杵，应该是乡间野庙，但还是达不到淫祀之类的。”这个声音慵懒，但是还是乐于回答之前那人的问题。
“什么是淫祀？”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入庙内。
“就是祭拜精怪野神的庙宇。”两只火折子点了进来，对着庙内的佛像，青狐裘的萧瑟继续道，“此间供奉的是那药师琉璃佛，也是正统神佛，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荒芜了。”
凤凰火的雷无桀把庙门掩上，嘿嘿一笑道：“这雪也太厚了，还好有你那神骏的马儿带我们闯了出来这风雪。”
“我那马儿，万中无一，能踏雪飞驰。你要不要到雪月城之后给它们磕一个？感谢他们的恩情？”说到自己的马儿，慵懒萧瑟也显出了一股得意。
“去你的。先找点东西生火吧，庙里怪暗的。”雷无桀道。
“怎么，你怕鬼不成？”萧瑟打趣，踩到了一脚温热，顿时一手盖灭手中的火折子。
庙内只剩下雷无桀的那只火折子，在发光。
“怎么可能？我堂堂江南霹雳堂雷家小雷爷，会怕鬼？”声音由盛转虚，最后没了底气。
“江南雷家？”房梁上的唐莲，收好了瞄准着的袖箭。
萧瑟悄悄摸到雷无桀身边，做了一个噤声的举动，顺手捏了他的那一只火折，黑暗中的雷无桀不解，就被萧瑟拉出了庙门之外。
“咋啦？真的有鬼啊？”门外，雷无桀小声地问了一句，不畏严寒的少年，此刻正在有些发抖。
“这世界上没有鬼。”萧瑟没好气地低声道，“只是庙里有木炭，炭还是暖的。”
“有木炭？那不是说明。。。。”雷无桀一脸凝重，“我们可以烤碳火了吗？”
“你个憨货。”萧瑟严肃道，“说明这里边有人呆过，可能还没走远，更有可能还在庙内。”
“有人？”雷无桀一摸背上，“那怎么办？难道我们要在野外呆一宿？”
“还不是因为你这个憨货！你说要带我去雪月城，却是走错了两趟，有这走错路的时间，我如今应该已经在雪月城的客栈里热汤渥足了。”萧瑟道。
“雪月城？”唐莲听闻这三个字，疑心又提起，心道，“江南霹雳堂雷家，要去雪月城？可雷家如此年轻的少年，我却不曾听闻过。”
门内一人，门外一人一哈，各怀心思。
突然，雷无桀动了动鼻子，问道：“萧瑟，你有闻到一股香味吗？”
“怎么，你又饿出幻觉了？”萧瑟问道。
“不是饭菜香！”你可能质疑二哈的智商，但你不能质疑二哈的嗅觉，“是花香。”
“是蔷薇香。”萧瑟动了动鼻头。
“蔷薇，会在雪天开吗？”雷无桀问道。
“不会，但是花香可以保存。钱唐三藏法师跑去的，远在天边的天方，就有夏天萃取花瓣中的香味，待到冬天之时拿出来售卖，惹得女子争相购买。”萧瑟道。
“这花露之香，除了西边的天方，南边的吕宋，也只有天启的百花阁才买到了。”
“百花阁，那不是有名的青楼吗？”雷无桀居然也懂这方面的！
“百花阁不仅做男子生意，也做女子生意，头牌花魁的服装脂粉用度，百花阁都会出相应的套装产品，试问爱美的女子，哪个不想也拥有一副花魁才有的同类妆拌？”萧瑟道。
“萧瑟，你懂的真多。”雷无桀又显露出那副阳光的微笑。
庙内的唐莲自行认定，这两个只是想到雪月城游山玩水的公子哥。
“不过这蔷薇花香，倒是让我想起一个人。”萧瑟话锋一转，道。
“谁？”捧哏的掐住话点。
“风雅四剑，蔷薇骚剑。”萧瑟道，“被并称为剑中雅骚。蔷薇剑燕弄舟。”
“蔷薇剑，燕弄舟？”雷无桀喃喃道，“江湖真是精彩。”
“不过这燕弄舟的骚，却不是屈子离骚的骚，而是真的骚。”萧瑟站在庙门口又是懒懒道，“本来名字为燕南飞，每次出剑，必然要撒漫天的蔷薇花瓣。之后与那风雪剑沈静舟齐名之后，打算压沈静舟一头，便搞了个燕弄舟的名字。”
“萧瑟，你等会，这蔷薇剑是男的吧。”雷无桀打断问道。
“是。”
“那这沈静舟也是男的吧？”
“这个。。。”萧瑟琢磨了一会，艰难道，“也许当时还是吧。”
“什么叫也许当时还是？”小雷憨追问。
“算是，嗯，是的。”萧瑟答道。
“那这燕弄舟。。。他是不是对沈静舟有什么爱好。。。。”二哈一阵恶寒，天气都不能给他带来鸡皮疙瘩，这个蔷薇骚剑却给他惹了一身。
“所以说，骚还是。。”萧瑟还没说完，就被雷无桀一掌震开，“萧瑟小心！”
萧瑟踉跄而过，定睛一看，雷无桀手中已经运起火灼之术，捏住一份金色拜帖，拜帖上隐隐有碳化的痕迹。
“咦？”雷无桀一声惊疑，一看帖子，上边四四方方写了一个死字。
一柄柔软至极的软剑此刻射向站在庙门口的二人。
突然，从庙门内伸出两只黑手，将二人拉入庙内，一弹指尖刃，将那软剑弹回来处。
来处是一袭紫色薄衫，在此冰天雪地中却不违和的漂亮女人。
“月光大好，明日应该是一个晴天。”女人声音温柔，体贴地说道，“可惜各位应该是见不到了。”
庙内篝火点起。
庙外的女人，和在了月光之内，莹白如玉。
“唐莲，你接过我们的拜帖。”温柔的声音响起，“所以，我们来杀你了。”
像是天真的女孩，对心爱的男孩说，今晚夜色很好，所以我来找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