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换心
才落幕了英雄宴，雷门上下通素缟。
雷家堡方圆几里内，没有因门主战死而下雨，但满目尽是哀思，雷门上下都是气压很低，仿佛影响了天气一般。
“不跟你打了。”颜战天收起破军，扛在肩上，对素葛书生打扮的谢宣说道，“你的剑，软趴趴，娘们唧唧的。跟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书生一样。”
“老颜，我本来就是书生。”谢宣凝重道，“不过老颜，你会出现在这里，着实让我吃惊。”
谢宣顿了顿：“我认识的你，心有猛虎，却细嗅蔷薇。虽说用剑刚猛，却也喜欢纵情山水。安南一面之后，见过赵兄的那一剑东风，我还以为会很长时间内见不到你了。”
“雷千虎终归是死了。”颜战天道。
“老颜，你可不像会关心这方面的人。”谢宣问道。
“你胜不了我，我今天没有杀你的心思。”颜战天说道，“我来此处，不过是为了等一个结果。既然结果已经知晓，就没必要再纠缠下去。不打了，至于雷门与唐门，我是不操心，操心的另有其人。”
“我颜战天不是不讲理的人。”怒剑仙说了一句笑话，“择其善者而从之。道剑仙那一剑，我铭记在心，可作为追赶的对象。”
看着远去的怒剑仙，儒剑仙摇了摇头，道：“朝野，江湖，庙堂。”
宾客刚从仙霞露的毒中醒过来，原本大红的喜事装饰都变成了孝素。
英雄宴在几日之内便化成了哀宴。
之前吃的是大酒大肉，如今却是吃豆腐饭。
吃豆腐，最初便是吃丧席的意思。
豆腐色白而质素，正好符合丧席上的规格。
另外，吃豆腐取典故自大将军乐毅，父母牙齿脱落，无法正常食用硬质食物，故而取黄豆磨浆做成豆腐供养父母。
乐毅父母去世之后，便以豆腐为宴，招待来往祭拜的客人。故而吃豆腐，最早便是吃丧席的意思。
赵玉真扶着他的小仙女，心中百味杂陈。
“我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唯独你，我期待有来生。”
老赵剑仙与他讲过的这一个他那边的伟人的故事，之前他不是很理解。
雷千虎为雷门战死，牺牲前对雷轰雷云鹤所说的那番话，更是对伟人那句话加了的注脚。
我不信诸天神佛，但对于同为伙伴、战友、知己的你，我倒希望有这些唯心的了。
“小仙女，我。。。”赵玉真仿佛自己的境界又不足以表明心际了一般。
“你不必多言，我自懂得的。”李寒衣微微摇了摇头，便随着赵玉真，在雷千虎的灵堂前上了三炷香。
红颜知己，重在知己，红颜只是加分项。
本该稳重，一直跟在雷千虎身旁的雷门总管雷天痕，一身孝服在雷千虎遗体前嚎啕大哭。而生性活泼的雷无桀，却脱下了凤凰火，穿着麻衣默默在火盆前默默地往火盆内递入纸钱。
“原来。。。原来，原来人们在极度的悲伤中会表现的不像原来的自己。”萧瑟拿过一沓纸钱，吃力地蹲下，学着雷无桀一张一张往火盆内递。
“萧瑟，你去歇着吧。”雷无桀言语冷淡，神情严肃道，“不必在这里陪我一起为门主守灵。”
忽而心头掠过年幼之时，雷千虎所教授的一拳一式，一句一句地所传授雷门少年行走江湖，碰到其他侠客应当运用的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的说辞。
手中的纸钱元宝，被捏出皱痕。
萧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忽而听到雷无桀冷冷地问：“萧瑟，我听过江湖上的人说，自己可亲可敬的长辈逝世后，一开始是感觉不到悲痛的，只有在之后的生活习惯中，遇到某件事想求助他去解决，口中已经喊出来了，才能真正的感觉到人真真切切地不在了。是这样吗？”
啪嗒，纸钱元宝碎了一块水渍。
萧瑟想起琅琊王被冤，一向冷静的自己却纵马咆哮朝堂，多年后得到一曲《韶》正打算与皇叔分享，心头却涌上来剐王亭上琅琊王自刎的消息。
自己都无法跨越的情节，怎能替雷无桀解答。
故而轻轻摇了摇头。
“唐门老太爷。”老赵剑仙忽而对被看守在旁边一桌上的唐门老太爷说道。
“道剑仙有话直说吧，老头子虽然这副模样了，都能承受住。”唐门老太爷有些虚弱道。
“列位与雷家堡的百年恩怨算是已了。与我赵玉真的因果还在。”道剑仙没说是与青城山的恩怨。
“唐门派遣了三位长老刺杀我小仙女。”道剑仙温声如玉，但震慑不失。轻拍握在手心里小仙女的手背。
“我那三个老兄弟，被道剑仙如何了？”唐老太爷虽败一头散发却不失风度地问道。
“化作春泥更护花。”老赵剑仙毫无感情说道，“明年安南的花会开得更艳。”
“什么！”唐老太爷与唐门二少喊出了声音！
“我那三位老兄弟！”唐老太爷胸口抽疼了一下，心跳慢了半拍。
“所以，道剑仙，想要唐门付出何等代价？”老太爷努力心平气和反问道。
赵玉真闭上了双眼，睁开之后，老赵说道：“我阅读过《罗刹国风物记》，里面记载了罗刹国对待玄瀛国的战俘，皆投放到一片名为西伯利亚平原的地方搞种植业。”
“青城山与唐门同属川渝之地，不似西伯利亚苦寒。贫道在照晴峰上有几亩田，现在是我一个弟子的家人在打理。还请唐老太爷上青城山，与我那弟子的家人做个三十年的伴。”
“你。。。你什么意思！”被雷门出于人道主义治得半死不活的唐七杀出声问道。
“道剑仙意思是，为了博红颜一笑，让我们老太爷上青城山给你种地？”唐泽虽说在雷家高手重重看着，依旧这般傲然问道。
“我们唐门虽一时败了。但也不可能忍下来，送老太爷去给你种地此等羞辱。”唐煌愤然道。
“你们本该成为阶下囚了。”一身素白的雷云鹤轻蔑地将唐煌的话给压回去。
“同在川蜀，你们唐门可以随时过来探看。所以，唐门的老头。。。”老赵话还没说完，只看见身穿麻衣的雷轰，在给雷千虎上了三炷香之后，走过来将腰间的倚天剑拍在酒桌上。
一直在看守唐门的雷门八骏，见到雷轰进来，齐声道一句门主。
“对于雷家，他可是战犯，凭什么交给你道剑仙处置？”雷轰没有给老赵剑仙面子。
老赵愣了一下，唐门与雷门的战争，确实与他关系不大，他只是在唐泽出现之后，带着李寒衣出现为雷家带来一锤定音的信心。
但是他什么时候成为了这个信心，他自己也不晓得。
“天痕。”雷轰对着正在祭拜雷千虎的雷门大管家道，“我为门主，即日起，便宣告天下，雷门已有剑仙坐镇。废除封刀挂剑的祖训，改为择善而从。”
雷天痕擦去涕泪，对雷轰大声道：“是！门主！即日起，雷门不再封刀挂剑！而是择善而从！今日起，雷门发展，不再拘泥于火药，而是不滞于物！”
八骏在雷天痕之后，同样出声，一时间，整个雷家堡，都就转择善而从的回声。
“门！！！门主！”雷门的一个披麻布，戴孝巾的弟子突然闯入在灵堂，“门主，有军队驻扎于雷门之外！不知为何！”
“且随我去瞧瞧。”雷轰拿过倚天剑便要夺门而去。
“不必远迎。”一身铠甲，哗啦而铿锵。
面覆甲，披坚执锐的巨大身型步入灵堂。
“唐莲？”无心看了一眼，被这身铠甲挡在身后的人。
“唐玄，唐煌，唐七杀。三位师范！还有，老太爷！”唐莲有些吃惊，“以及唐泽。”
“叶将军，带领三千轻骑，远赴雷门。你这是什么意思？”
“路过梦帅的老家，总该过来看看的。”叶啸鹰卸面甲道，“雷哥的弟兄，怎么说也该祭拜一下。”
雷轰亲自点燃了三炷香交给叶啸鹰。
叶啸鹰认真接过，郑重地弯了弯腰。
“长老，我。。。我来迟了。”唐莲不知此刻该说什么，只好对着雷云鹤拱手说道。
雷云鹤拍了拍唐莲，道：“没能赶上唐门与雷家的交锋，对你来说是好事。”
“唐莲，别忘了你是哪一边的。去了两年雪月城，就不知道家了？”唐煌看了一眼唐莲说道。
“这里哪还有你说话的份。”雷云鹤说道。
“抱歉了，唐煌师范，我与我怜月师父一样。”一身黑衣的唐莲说道。
“说得轻巧！你翅膀硬了，把唐门的养育之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唐玄道。
“唐莲，这就废去唐门的功夫，重创自己三拳，以报唐门养育之恩。”说完，唐莲一掌就要对着自己头顶的百会穴砸下。
一柄秋露，挑住了唐莲的手腕。
“二。。。二师尊。”唐莲一掌不再可进半分。
“雪月城的弟子，什么时候需要看别人脸色过活？”李寒衣声音清脆，却严厉道。
“你便是唐莲吧。”赵玉真温声说道。
唐莲看着眼前紫薇道袍的帅道士，愣了一会，才回过神回应道：“晚辈见过道剑仙，只是。。。”
老赵忽而接过话茬，对唐莲道，“迂腐，你练过的武功跟你读过的书。就如同小时候吃的一顿饭一般，已经长成你的血肉，为了区区门第之见就要弃之不用？你怎么不学哪吒削肉还父，剔骨还母？你去问问你酒鬼师父，学了前楚儒圣的东西，活在北离天下，要不要忘掉。”
唐莲瞬间便不知所措：“我。。。我。。。”
“恩不是用自残来报的。”道剑仙说道，“记住，凭心而动，率性而为，要是被门第之见框住了，那便不算凭心率性了。”
“你就听他的吧。”雷云鹤一手搭在唐莲的肩膀上。
“是，长老。”唐莲只好如此回应道，唐门众人，却不敢再做声。
叶啸鹰祭拜完了雷千虎，赞叹了一句：你“真汉子，可惜没到我营前效力。”
说完走到已经站起来，泪痕已干的雷无桀面前，端详了一番，道：“是梦帅的崽子，我也是喜欢的。可永安王也看上了我家叶若依，一个女儿劈成两半分给你们不成？”
“叶？。。叶姑娘的爹？”雷无桀昂起头，看着这威武的叶大将军。
忽而转过身，对萧瑟说道：“这三日，我要为门主守孝。我们兄弟归兄弟，在感情方面，我不会退让一步的。三日之后，我自心剑问你的无极棍。”
“你疯了。”萧瑟扶着腰，找了一张椅子坐下。
忽而雷无桀的肩膀被重重拍了一下。
“小子，我女儿可不是你们争强好胜的彩头。”叶啸鹰的声音从雷无桀头顶传来。
“不过，我此次来，一是为了我女儿的病。听说雷门雷轰精于医道。。”旋即，叶啸鹰目光锁定背对着他坐下了的萧瑟道，“其二，是因为我闺女的选择，永安王，萧楚河。”
“哦！你们是不是从小就认识！”雷无桀突然跑到萧瑟面前。
大小姐心头一紧，手指不住绞着自己的衣裙。
“滚！”萧瑟脸色发白，嘴唇毫无血色。
“无心，你说他们是不是那种，叫什么？”雷无桀回头问无心道。
“阿弥陀佛。青梅竹马。”无心火上浇油道。
“所以，萧楚河，跟我，回营里。”叶啸鹰铁甲铿锵，“起码能像我闺女说的那般，保你不死。”
“叶将军也算世代簪缨了。”一身金甲，雍容华贵的少年，走进了灵堂。
“兰月侯？”叶啸鹰铁甲黢黑，身形魁梧，对比这位金盔金甲的天启第一美男子，自然是卖相上没那么好看，“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此地？”
“我本就敬佩梦帅，而今从平西王府公事回来。经过梦帅故里，自然是要来拜访一下。”兰月侯身边跟着了一个侉依族打扮的女孩，好奇地东张西望。
雷轰不语，也是递给了兰月侯三炷香。
兰月侯对着雷千虎的灵位拜了拜，便道：“叶将军威武啊，带了三千铁骑来雷门，好大的威风啊。”
兰月侯轻轻地挑拨离间。
叶啸鹰对兰月侯道：“骑着驴骡思骏马，官到宰相望王侯。怎么，兰月侯有没有办法让我耍更大的威风？”
“放肆！”兰月侯忽而怒斥道，叶大将军已经官拜上柱国，想耍更大的威风，那需要给叶啸鹰什么爵位。兰月侯不得不维护一下萧氏皇族的颜面。
“不知这位是？”雷轰打算和稀泥，问向兰月侯这位小姑娘的身份。
“路上碰到的，自称是枪仙的师妹。说有病人在雷家堡，不过迷了路，故我便带她前来。”兰月侯说道。
“他？三城主的师妹？”雷无桀有些不相信地说道。
“我叫华锦，我师父叫辛百草。”小姑娘声音脆生生的。很好听，带着一个医箱，抬起手臂扬扬道，“按理来说，我算是你的小师姑。”
忽而拨开雷无桀，跑到一直在看戏的赵玉真夫妇面前。
一把抓起李寒衣的手腕：“呀，原本的生机被阎魔毒所绞杀，但又似乎有强渡去体内的生机在生生不息。这种状况，见所未见。”
李寒衣见其只是好奇，便没有抽回皓腕。
华锦说完，眉头皱得可爱，好像想迫不及待地将雪月剑仙研究一番。
忽而转头又看到被看住唐门五人，看了一眼唐七杀道：“胸膛被打凹陷，不过还是被正骨回来了，帮你医治的人手法不过，不过仿佛带了感情。有些细节没处理。”
“这女孩。”雷轰有些惊讶，望闻问切，单靠摸了一下李寒衣的脉象，看了一眼唐七杀，便可准确地说出这些患者的病症。
“爹？”虚弱的声音传来，叶若依出现在灵堂门口。
华锦竖起耳朵，忽而瞅向叶若依。
“叶姑娘？你真的来了？”雷无桀赶忙跑过去。
“闺女，不是说好了你在车上等爹，爹把雷轰请过来吗？”叶啸鹰一把打掉雷无桀伸出来的双手。
雷无桀无奈地收回双手。
华锦凑过来，正打算握住叶若依的手腕把脉，叶啸鹰也打算不让这来历不明的女孩碰自己的软肋。
却听得兰月侯说道：“这世上能治好叶若依姑娘的，要么就是药王辛百草，要么就是这位天分远超药王的小医仙华锦姑娘。”
“这位兰月侯爷谬赞了。”华锦把了一下叶若依的脉之后道，“华锦可还达不到我那师父的高度。”
听闻如此，叶啸鹰不在阻止华锦小医仙的动作。
号完脉的叶若依，固执地先祭拜了一趟雷千虎。
“还请各位移步到客厅，千虎，不便被多打扰。”雷轰说道。
会客厅内，华锦皱着眉头。
“怎么了？”叶啸鹰问。
“心脉四瓣隐其三，我那便宜师兄也来信询问过我这种情况。不过像是有七层浮屠替你承载心的功能，如今七层破了一层吧。”华锦说道，“不太妙啊，能活这么大。。。”
“算是我赚了。”叶若依皓腕放在手枕上，让华锦把脉道，自己却看了一眼一旁坐着闭目养神的无心。
“你这些话，我叶啸鹰十几年来听了不下百次！”人屠居高临下，看着华锦，“我要的是结果！能不能治。”
“可以治。”老赵剑仙忽而离开席位，站出来道。
“嗯？”叶啸鹰正式打量了一下这位道士，“你又是谁。”
“贫道，青城山道德归元真君。”老赵剑仙平静道。
“没听说过！”叶人屠打算拔刀，让这个打断他讲话的牛鼻子付出一些代价。
“铿。”道剑仙一把按住叶啸鹰拔刀的手，战功赫赫杀敌累累的大将军，刀刃不再能拔出一寸。
“这小女孩，心脉四瓣隐三，不是不能治，但我的法子，太过超前，怕你们接受不了。”
“说说看？”华锦盯着紫薇道袍的道士问道。
“我的法子，便是换心。”老赵剑仙淡淡道。
“什么！你打算让我女儿开膛破肚？”
“什么！你打算剖开叶姑娘的肚子换心？！”
叶啸鹰与雷无桀同时出声问道。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