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学生萧泯,想活!
入夜。
照晴峰的山路上,一个青色的身影拄着棍子,在缓缓踱步。
汗透青狐裘,那个执拗的少年,那个十七岁便逍遥的天才,不相信自己的身体会差成这般。
“萧兄弟。”照晴峰半山腰上,一人坐在石阶上拦住了萧瑟的去路。
“凡松道长。”萧瑟停下拄棍,匀了匀气息,尽量不让自己喘出来,“为何在此?是等萧某?”
“非也。”李凡松轻声说道,“萧兄弟,可知这照晴峰上,有多少阶石阶?多少阶土阶?”
“不知。”萧瑟坦诚道。
“石阶二千三百四十五阶,土阶九百五十一阶。”李凡松笑道,“共,三千二百九十六阶。记得我小时候,在第一千零八十阶,碰到了我师父。用一节甘蔗,换了一个当他徒弟的机会。”
萧瑟沉默地倾听。
“这三千二百九十六阶,是我跟余师弟,日日夜夜,上下担运,数出来的。”李凡松有些失神道,“如今,只剩我一个了。”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同样穿青城山道袍的弟子,怎会突然间便背叛师门,写下如此的信件,萧瑟可以想明白,同样道剑仙也可以想明白,只是忽然得令人接受不了。
“抱歉啊,萧兄。让你听我发牢骚了。”李凡松说道。
“哪里哪里。”萧瑟持棍回应,“还感谢凡松道长没有看不起萧瑟的残破身躯,将萧瑟当成知己倾诉。”
“萧兄,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李凡松道。
“借凡松道长吉言。”萧瑟舒展眉头笑道。
“时辰不早了,我得回去看看,不然飞轩得找我了。”李凡松起身,“萧兄,需不需要我送你一程,毕竟我们同路,都在山顶福禄坪。”
“不必的,我自己能行。”萧瑟坚定拒绝道。
李凡松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运起轻功,便飞向峰顶。三下两下,萧瑟便再也看不到人影。
月初上,照得照晴峰山路亮堂堂。
多年前洒在让余理打掩护,偷下青城的小飞轩和李凡松的月光。此时也洒在一袭青狐裘之上。
“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何曾照古人。”一个覆盖面具的清脆声音,吟诵诗仙李鹤时的诗篇,传入了萧瑟的耳朵。
“你怎么敢不请自来?”萧瑟有些生气道,“你不知道此地是青城山,道剑仙的居所吗?”
“道剑仙听闻弟子反叛,心情烦躁之下,几近入魔。”那声音忽远忽近,“是不是真的?”
萧瑟沉默。
“问你话呢?萧楚河!”
“百晓堂在你手里变成了这般?连一个消息的准确性都确认不了?”萧瑟忽而说道,“姬雪,你真是让我和我师父失望。”
“什么叫在我手里,分明你才是百晓堂现任堂主。”声音炸毛,“还有,别拿你跟我爹并列,我会当成你在占我便宜!”
萧瑟身边,忽而瞬身出来一位,满头如雪白发,却带着一个妖艳的罗刹鬼面具之人。
“啧啧啧。”姬雪现身,面具眼孔后的眼珠盯着萧瑟登山拄的棍子,“无极棍居然沦落到如此地步,变成你萧某人的登山拐。”
“你要?那你拿去。”萧瑟一挺,无极棍伸到姬雪面前。
“要就要!”姬雪一把扯过,把萧瑟扯了一个趔趄。
赶忙松手扶着:“萧楚河,你没事吧。”
止住身形的萧瑟,像是不想被发现自己的虚弱,轻轻推开姬雪,道:“没事,师父呢?”
“死了。”姬雪面具无表情道,“死的可难了。”
萧瑟自然不信,这父女二人自他小时候起,便关系不好,几个月前,陪无心前往那西域佛国于阗国,途中姬若风还赶来交接给他无极棍。
想到如此,便扯开话题,问道:“此次来找我,何事?”
谈及正事,姬雪严肃了起来,抛出一个令萧瑟吃惊的消息:“琅琊王,在海上!”
“青城山我不告而来,呆不了多久。”姬雪说道,“毕竟是道剑仙的道场。你自己慢慢消化这个消息。”
姬雪来的快,去的也快。瞬间就消失在了照晴峰的山路上。
夜风习习,萧瑟望向那天上的月亮,忽而笑道:“原来你还活着。看来不需我寄愁心与明月了。”
长舒一口气的萧瑟,又喃喃道:“或许这辈子我没时间去见你了。”
此刻的萧瑟,伸出手作握月状,放声诵咏:“儿时望星光,举手可相抵。而今高七尺,天高不可及。”
诵完,便收回手,从袖内取出一枚蜡丸,似乎在犹豫不决。
小时候觉得很近的,长大了却触不可及。
“萧楚河,三月之前你上青城,我夫君便说过你。到如今你还是这般顾影自怜。”不同于姬雪的清脆,假声粗糙得刻意。
“见过二师尊。”萧瑟回头,将蜡丸藏回袖内,持棍对着路旁树尖的倩影行礼,“谢过二城主让姬雪见我一面。”
“哼。”照晴峰的女主人并不买账,继续道,“你的身体情况,我全都知晓,现在我来问你,你想死,还是想活!”
良久,萧瑟轻轻放下无极棍,闭目躬身,行大礼道:“学生萧泯,想活。”
雷千虎战死后三日,即余理绝交信发出前七日。
在雷家堡战场上,远远便感到道剑仙气息的苏昌河,立刻选择了掉头遁逃。致使唐门因此无援而败。
强撑住阎魔掌的反噬,三日便远遁千里,看着关外那一望无际的黄沙,暗河的大家长终于在重重重压之下松了一口气。
一步踏上黄沙,关外风似刀,刮起的沙暴迷住了苏昌河的眼。
一股惊悸掠过心头,将被阎魔掌反噬,浑浑噩噩状态下的苏昌河惊醒。
“苏先生,你们暗河真的是令我失望啊。”
苏昌河心中一惊,不顾阎魔掌反噬的痛苦,提掌向沙暴中打去。
阎魔掌的暗绿色被一剑挑碎。
一枚针尖大小的剑刃,还差一寸,便可刺入苏昌河的眉心。
“这股气息。。。比不上锦江上赵道君的那么浓郁,虽然很是单薄。但绝对错不了。”
苏昌河腮边流过一滴冷汗。
“苏先生连孤的声音都认不出来了?看来阎魔掌反噬真的很重啊。”一袭红氅出现在苏昌河面前,身旁跟着一位衣裳面巾皆为玄色,似乎是为了躲避风沙而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头戴斗笠的人物。红氅身后隐约还跟着一个壮实的身影,隐匿在风沙中。
“赤王殿下!”苏昌河强使自己清醒,行礼道,“您竟然有如此高手坐镇。”
“免礼。”赤王虚按右手道,那周身玄色的神游,便撤回他那柄奇怪的细剑。
只一会,便在漫天狂沙中,以无形的壁垒隔绝出一片清净的区域给三人交谈。
是剑气,将沙尘暴撕开成指定的空间。
风沙忽而停下,苏昌河这才从那高手仅露出的双目中,看出此人双目无神,似乎中了什么蛊惑之术。
“这是!神游境界的药人!”苏昌河按捺不住心中翻涌,“赤王殿下,您。。。您怎会有如此品质的药人!”
作为暗河头目,自知生擒捕获一位逍遥,比击杀还麻烦,何况这江湖上为数不多的神游!
“也就这两日得的。”赤王风轻云淡,好像一球抓住了神兽宝可梦的某豪一样竟然又讨厌又羡慕,“否则,孤还需要你们这帮废物?”
被骂废物,自然是心里不爽。但神游面前,苏昌河并不敢反驳。
“是他自己来寻孤的。”赤王道,“孤散消息与他,说有办法让冥侯重新恢复神智,不过代价嘛,便是让他先顶替孤失去的冥侯。毕竟冥侯作为侍卫,还是让孤很省心的。”
“心甘情愿顶替冥侯?莫非他。。他难道是!”苏昌河答案呼之欲出。
“没错,正是能与钱塘以来,直到二十年前。李先生唯一点评过的女子剑仙薛依人争锋的——搜魂无影剑,中原一点红。”
中原一点红,这个名字让苏昌河沉默。
剑刃细小如针,故而无影。所杀之人,额头只有一点红色血迹,故而称为一点红。
二十年前,苏昌河还不是暗河的大家长。当时的暗河,被另外一个名为“血衣楼”的杀手组织压得抬不起头,而血衣楼的第一杀手,便是这一点红。
赤王缓缓走向苏昌河,道:“可二十年前,就是连李先生也没有想到,这中原一点红却是薛依人的胞弟——薛效人为了证明不比姐姐差,所以圈养出来能与姐姐匹敌的杀手。而冥侯,竟是薛效人的儿子。”
“中原一点红找上孤的时候,那主仆情深,仿佛孤是那吃人的大虫,而他一点红,要舍身饲虎,换出冥侯。”
赤王走近苏昌河,另外还有一个身影跟着赤王走动。
却是背着那把仿血主巨刀的冥侯!
冥侯双目无神,依旧是药人姿态。
苏昌河脸上氤氲起阎魔掌反噬的绿色,让他显得有些阴晴不定。
“江湖就是这般,二十年前叱咤风云,二十年后却给孤当狗。”赤王微笑道,“苏先生,莫要怀疑孤的诚信,只是一点红他,还没与孤约定好什么时候让冥侯苏醒,就自愿成了药人。”
赤王用一点红主仆二人比作狗,狠狠地羞辱了苏昌河。
血衣楼如此下场,你们暗河又将如何?
“谢,赤王赐教。”苏昌河拱手道,“赤王殿下好手段,这么说,我们暗河头一次做买卖亏了。”
“让你们假意投诚我那关系不好的二哥,为他出谋划策狙杀剑仙。”赤王道,“运气好,那青城山的赵玉真下山也能一并收拾掉。就算运气不好,重伤李寒衣,让二哥那个大师父去补刀。怎么说也能留下一个。你们倒好,一个都没留下。”
“赤王殿下。。。”苏昌河正打算辩解。
“不必多言,你们暗河就是失败了。”赤王道。
“不算失败,重伤李寒衣,她起码数十年才能恢复到之前的水平。在此之前那赵玉真只能陪伴她左右,为其疗伤。”苏昌河道,“另外赵玉真一剑东风,吓退了颜战天。。。”
“吓退?”赤王有些玩味道,“所以说那道剑仙的一剑东风,其实打不死人?”
“赤王!”苏昌河忽而恼火,“我那胞弟,可是跟唐门三老,以及黄龙三道死在了安南!”
“大剑鬼苏昌离?”赤王回忆到,“文字也真是有趣,胞这个字,表示都是在同一块肉包裹的母体内分娩出来的,可惜本王有个胞弟就是不听话。”
“既然怒剑仙颜战天露脸了,大概便能让赵玉真误以为是白王殿下拍我们暗河出手。”大家长似乎不是很喜欢谈论亲情,“打伤一个剑仙,牵制一个剑仙,还使得一个剑仙怀疑另一个剑仙。让青城山与白王结下梁子。这一趟不算失败。”
“伤了李寒衣,用李寒衣牵制了赵玉真,让赵玉真怀疑颜战天?”赤王理解了,抛出一袋,苏昌河立马接住。
“也罢,算你有功,赏你的。”赤王道。
“这是?”苏昌河从袋子里取出一管,如笔管粗细的纸管,里面填满了黑乎乎的似乎是草药。
“这叫忘忧,南诀人进给我的。可以压制住你那阎魔掌的反噬。”赤王说道。
“赤王殿下这是拿忘忧禅师的名号来消遣昌河?”苏昌河将一管忘忧捏扁道。
赤王说道:“父皇出使西域归来也有些日子了,本王装病可装不了许久。说不定明日便处理好皇朝事务,来找本王的不痛快,没工夫逗你。”
“这玩意确实叫忘忧,可不是禅师那个忘忧。也叫福寿膏,点燃吸食可止痛畅快。忘却身体心灵的忧虑,故而称之忘忧。”赤王款款解释道,“忘却了忧虑,便是一种享福,便可延年益寿,故而又称为福寿膏。”
“福寿膏在南诀,可谓一两忘忧一两金。”赤王道,“苏先生捏毁了的那一管,起码有三两黄金?”
“苏先生大可一试,孤的为人十分诚信,从不骗人。”赤王怂恿道。
“和赤王做生意,兴许能达到目的,但必定需要付出代价。”苏昌河看了一眼手中,被揉成团的忘忧。
“这世上那有什么一本万利的生意。”赤王道,“只不过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苏昌河听罢,将那一团忘忧塞进嘴里。
浓烈的臭味充斥整个口腔,苦涩蔓延到鼻腔喉咙,略微有点回甘,唾液便全被那团福寿膏吸收,整个喉头因为脱水而发紧。
紧跟着,阎魔掌的反噬带来的痛苦似乎褪去,脸上泛着的绿光渐渐消失,一副轻松的身体让苏昌河飘飘欲仙。
“苏先生,如何?”赤王看到如此状态的苏昌河,便问道。
“立竿见影,赤王殿下果然没有骗我。”苏昌河浑身轻松回复道。
“那便好。苏先生得好好活着,本王未来还有许多要用上先生的地方。”赤王笑道,便带着两个人影消失在风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