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插曲:晚霜晨月,书生小姐
“光而不耀致中和,生生不息而长存,这月色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
北冥之土到中洲之地,于常人三年五载都是常事,修者事半功倍,行起来也要一年有余,但对有些人来说,纵然千里之隔,也不过须臾一瞬。
“翻墙头的书生,半夜赏花的小姐……话本子里的书生小姐也不少见啊……”
中洲之地从来不缺想要入仕的书生,更不缺名门望族的小姐。
花前月下,一身麻衣的书生趴在墙头,锦衣玉食的小姐摇着扇子赏着月,世间修者很多,如这两人一般的凡人更多。
“公子何故半夜爬我家的墙头?”
一身缝缝补补却干净整洁的麻布衣裳,梳的整整齐齐的发髻,脸上也白白净净的,尤其身后背着的箱笼,这样的书生满大街都是。
换做一身黑衣的人爬墙头,小姐早就喊来了护院的高手,也不对……黑衣的匪徒爬起墙来可比布衣的书生腿脚利落多了。
“小姐勿怪,小生只是刚好路过……”
书生趴在墙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似是耗尽了体力,连忙解释起来。
“公子要不还是先进来吧。”
苦读的书生最是无趣,开口闭口也都是“之乎者也”,不过书生也是最有意思的,除了张口闭口的大道理,什么都不会。
“多谢小姐。”
从墙头跳下来的时候,也不知是箱笼太重还是体力用光了,竟摔了个狗啃泥,或是白天下了雨,书生一身衣服也沾满了泥巴。
“公子没事吧?”
小姐的团扇遮掩着口鼻,可眼角和话语中的笑意却一点都藏不住。
“无碍,无碍……”
书生嘛,多少好那几分面子,站起来掸了掸衣服,还不忘作了个揖。
“小姐!没事吧!”
小姐家中从来都不会只有小姐一人,总有个寸步不离的丫鬟。
“你这妮子~我能有什么事啊~”
团扇轻摇,丫鬟虽知不痛,却还是侧了侧身子,书生却看小姐入了迷。
世上哪有什么命中注定,一见钟情,只是在一个特殊的时候,遇见了那个最完美的人儿。
书生寒窗数十年,见哪个女子不是一见钟情?没有哪个书生注定爱上小姐,只是端庄秀丽、娇俏可人的富家小姐,比起寻常人家的女子,仿若从书中走出来的仙女,不似此间之人。
“登徒子!你还盯着我家小姐看什么!”
丫鬟见书生痴痴地盯着自家小姐,连忙当起了护花使者。
“是在下唐突了!实在是小姐貌美,不由看出了神……啊呦!”
书生总是体弱的,终究是没把住墙头,摔了下来。
书生赶路进京又多少有些皮糙肉厚,墙也算不得多高,摔下来不过是痛点罢了。
落地的书生揉了揉屁股,掸了掸灰尘,确认过背箱没摔坏,
“公子是哪乡进京赶考的秀才?”
“非也非也。”
“谁要听你非也非也!快说!你是什么人!”
丫鬟总归是顾念着小姐的安危,她也没少跑去茶馆听说书先生扯故事,戏本子里的书生故事多了去了,她可生怕自家小姐嫁了哪个不知好歹的穷酸书生。
尤其是这种,黑灯瞎火爬人墙头的。
“那个……说来有些挂不住脸面……”
书生支支吾吾了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幸好有人帮他解了围。
咕噜咕~
终是腹中无物,肚子翻了天。
“你就因为肚子饿?”
倒是丫鬟愣了神,她听的本子可没哪个说过这种开头。
书生肚子饿,闻到糕点的香气,半夜爬了小姐家的墙头,本想“拿”点吃食,却不曾想被抓了个正着。
“也不是……”
书生也算是如愿吃到了石桌上的糕点,软糯香甜。
“方才在那边遇到两个人,他们说这边有座府邸,本想借住一夜,未曾想那看门的人……唉~”
一声叹息,想来是看门的家丁狗眼看人低了,穷书生到哪里都不怎么受待见,这也有几分无奈。
才子佳人一相识,总是万般恨晚。
书生和小姐谈至三更,纵然盘中糕点早已一点不剩,仍未生睡意。
“小姐!三更天了!”
倒是丫鬟担心起了自家小姐的身子,出言催促起来。
“这样吧,公子拿着这几钱银子,去南边的镇上找家客栈吧。”
兴是聊的来,小姐也不吝钱财,资助穷书生一夜房钱。
“这如何使得!”
饱读诗书之人,总归是有几分傲骨,虽谈不上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可萍水相逢又岂能收人钱财。
“那你翻墙头吃我家小姐的茶点就使得了?”
到底是丫鬟看的通透,也不知道这穷书生在矜持什么,不成是吃饱了反而要起脸面来了?
“这……多谢小姐慷慨!明日自当登门拜谢!”
“登门?”
丫鬟倒是有些质疑这个登门,总不是再爬一次墙头?
“小生不多打扰,告辞!”
“喂!你做什么!”
见书生许下承诺后,背起背箱又一次爬起了墙头,丫鬟连忙叫住了他。
可转念一想,翻墙进,翻墙出,也无不对,不过这一幕倒是看乐了小姐。
“小姐你还笑!看那小贼翻墙如此利落,定不是正经书生!”
“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小姐倒也不甚在意,养在深闺的少女,总希望能找个闲谈的人,比起府中那些无趣的家丁,进京赶考的书生总归是有趣些的。
要说那几钱银子,就当是去茶馆听书解闷花了。
月上中天,怎么也该睡了,倒是苦了丫鬟,还要收拾石桌上的茶盏碗碟。
“放着明天收拾吧,今夜被子有些凉,来帮我暖暖。”
“小姐你还是早些寻个好夫婿回来暖被窝吧!”
睡眠于普通人来说还是十分重要的,但对于有些实力的修士来说就显得无关紧要了。
比如藏在云后面的一男一女,男子看着书生小姐的故事,笑的合不拢嘴;倒是女子面色有些为难,似乎是在担心他的精神状态。
“青瑶?有什么问题?”
或许是看出了洛青瑶神色有些不对劲,霄便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师尊还是以前那般恶趣。”
洛青瑶虽是自6岁起便跟在这个师尊身后,但对于师尊的癖好,哪怕是到现在也感觉难以理解。
“人这一生能经历的事情很少,就算如我等这般永生,也会有难以寻得的经历,而在他人身上,总会在寻到一些不曾经历过的事,这何尝不是一种乐趣。”
霄负手而立,衣袂飘飘,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
但洛青瑶早已经不是那个纯真好骗的少女,这套说辞她也听了无数遍,在她看来,这不过是师尊为自己的恶趣味狡辩的理由罢了。
“我就说你不适合圣道。”
见洛青瑶一副淡漠的样子,霄也不由地叹了口气,有些事,说了怎么就没人信呢?
霄记得那应该也是三万多年前的事了吧……
当初的洛青瑶还是个刚刚踏上修炼之路的孩子,6岁的她因为天资出众,被洛家老祖送到了自己身边当剑侍,也是洛家算盘打得好,这般天资谁又舍得真让她当剑侍呢?
可当年送过来的洛青瑶已经踏上了修炼之路,圣道之路,霄刚开始对这件事倒也没在意,毕竟东荒洛家,圣人世家,族中子弟修炼圣道也属寻常。
为了洛青瑶的修炼,霄每次游戏人间都会带着她,可她对于这一路所见的种种都表现出了一种淡漠,绝对的淡漠。
她十六岁那年,霄带着她第一次去到了净源池,那年洛家老祖也在,酒过三巡,洛青瑶也自然而然地成了酒后谈资。
“这丫头,不适合圣道。”
那是他第一次和洛家老祖说这件事,也是最后一次。
洛家那老家伙也是出了名的固执,哪怕被打趴在地,也依旧坚持让洛青瑶走圣道之路,耐不住那老家伙撒泼,霄也只能同意了。
但……
圣人自众生而来,心系天下;仙人自天地而生,遗世独立。
自幼对一切都十分淡漠的洛青瑶,相比坐地成圣,凌空登仙反而更适合她。
“罢了,木已成舟,回头见到那老家伙一定多给他两脚。”
“师尊高兴便好。”
对于自家老祖宗被揍这种事,洛青瑶也漠不关心,也是从小到大见得太多了。
“唉~找个地方歇歇脚吧,看看明天那书生怎么还那几钱银子。”
书生之所以会来这府邸求宿,也是因为有人给他指了这条路,镇上的人都知道,镇子南边的府邸中有位心善的老爷喜欢接济读书人。
就算没人指路,也总要凭空变出这么一个人来。
毕竟这世上书生无数,有多少会有机会与小姐相识?细数起来怕是寥寥无几。
既如此,何不人为创造一段故事的开头,书生只要与小姐相遇,总会有一段故事。
“夜,似乎也挺长的……”
“是有些长。”
尽管已是月至中天,可这长夜也不过过了一半,凡人可以沉溺于睡梦,可修者总要想个法子打发。
这小城虽算不上多大,放在俗世之中却也颇具规模,客栈酒家、画舫青楼不一而足。
“不管过了多少年,人世间依旧是此般光景。”
“师尊就一定要来画舫喝茶吗?”
“画舫上女子一个个说话又好听,曲儿唱得又好,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为何不来?”
带着姑娘家家逛画舫,属实是不地道。画舫虽是正经画舫,可毕竟还是男人寻欢的地方,至于寻的什么欢……自然不是青楼那般。
画舫游江听曲眠,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第二天,这画舫的小厮还和人茶余闲谈之时还说起了这事。
关于见着个一身黑衣仙风道骨的男人,带了个抱着剑的绝世美人进画舫消遣这件事。
属实是不知道这些富贵人家怎么想的。
“天亮了。”
画舫的茶还是不错的,曲儿听着也算入耳。其实茶也好,曲儿也好,都是次要的,关键是有乐意听的人。
不过听到天亮也差不多了,毕竟还有别的事要做。
这穷书生能怎么赚钱呢?
书生的赚钱门路……饱读诗书却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莫说做苦工了,身上若是没点功名,做个教书先生怕都没人要吧。
“说起来,中州的书生为东荒的学生不齿也是在所难免的。”
东荒的书生不叫书生,叫学生,修习君子之道的学生。
学生不止学诗书礼乐,君子之道的御射之术也是拿手好戏,就连易卜之道也略有研习。
“各位父老乡亲!瞧一瞧看一看了啊!”
书生一大早便在集市摆起了摊子,不卖字不卖画,卖的是什么的?卖的是先贤之书,是圣哲之言,是行走江湖之心,是登榜高中之志。
“这是些什么东西啊?”
“穷书生卖书?长见识了。”
“谁要啊这些东西,学了这么多不还是一副穷酸样。”
……
所谓: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
“你这书,当真要卖了?”
“当真。”
“不后悔?”
“卖了便卖了,有什么好后悔的。”
自古书生多是一腔豪情热血,有处发挥的又有几人,执着于书中的黄金大世,终究是画地为牢,到头来混顿温饱都困难。
于多数穷书生而言,倒不如卖了这书,还了一段因果,舍了这长衫大袖,老老实实地寻个正经差事。
“既是如此,我买了。”
看起来仙风道骨的黑衣人摸索了半天也没能摸出几钱碎银,只得将目光投向了身边的小姑娘。
“青瑶,你那还有碎银没?”
“有。”
洛青瑶也是早已经习惯了自家师尊这个样子,早已经是圣人境的她虽用不上凡俗的碎银,却依旧会在储物空间放上一些。
“多谢二位!”
见霄和洛青瑶买了自己的所有家当,书生差点激动到将背箱一并送给了他们。
“走吧,我们也去看看。”
书生拿着钱,背着书箱又一次叩响了小姐家的大门。
这次来开门的不是昨夜的家丁,而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老人很和善地接过了书生的拜贴送到了自家老爷手上。
至于那几钱碎银……
“你这人怎么又回来了!我家小姐可没钱给你了!”
也幸是小姐身边的丫鬟恰好从集市回来,不然恐怕这书生还得再翻一次墙头。
“姑娘误会了,我是来还账的。”
书生卖了书,只是为了还一笔账。
丫鬟看了眼手上的钱,又看了眼书生,没想到登门真的是登门。
“进来吧,老爷说要见你。”
“叨扰了。”
老管家一边领着书生朝着会客厅走去,一边问起了丫鬟。
“呦,小姐又让你去买什么了?”
“只是一些糕点而已啦。”
老人年事已高,但十分温和,不只是对小姐很好,对待丫鬟也是十分和善,仿佛对待自己的孙女一般。
府邸会客厅,老爷正对着管家送来的拜贴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似乎这封拜贴写到了他心坎里一样,可实际上……
书生跟在管家后面,额头已经满是汗珠,其实那封拜贴里他压根什么都没写,就是一张白纸。
“老爷,人带到了。”
“你先下去吧。”
“是。”
会客厅内,书生与老爷相顾无言,却又感觉一见如故。
“昨夜翻我墙头,今晨集市卖书,现又递我白纸拜贴,阁下所为,着实有趣。”
“见笑了。”
有些时候就是这样,明明很正经的人,却会接二连三的做出一些荒唐事。
“何故卖书?”
“昨夜小姐借了小生几钱银子。”
“何故昨夜爬我墙头?”
“昨夜行至半路腹中无物,饥饿难忍。”
“何故会腹中饥饿难忍?”
“学艺不精,进士不第。”
“后悔读书否?”
“不悔。”
书生和老爷对视一眼,随后相视一笑。
老爷年轻时也是个读书人,同样的学艺不精,同样的进士不第,看到书生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一般,缘分有时候就是这样巧合,一见如故。
“看起来是个很平淡的故事。”
房梁上,乐子人一边啃着果子一边对着身旁的少女说道。
“是戏本子里说不出的故事。”
少女抱着剑,面无表情地看着相谈甚欢的书生和老爷。
“戏本子嘛,总是会用一些夸张的手法吸引观众,可生活嘛,哪有那么多波澜壮阔呢。”
两个读书人碰面,没有那么多的“之乎者也”,酒过三巡之后,老爷也顺理成章将女儿“引见”给了书生,小姐对书生也不反感,老爷也很中意这个女婿,倒是丫鬟一时间还没回过神来,自家小姐怎么就便宜了这么个穷书生了?
“接下来故事会怎么样呢?”
“书生和老爷一见如故,又和小姐一见钟情,就此定下了终生,继承了家业,这也不失为一件美事不是吗?”
两人说着说着便已经离开了这座府邸,这里的故事到此为止就是最好的结果,戛然而止有时候反而是最好的结局。
“平平淡淡的是生活,而不是故事,毕竟书生和小姐的那些事,也不非要你负了我我负了你。”
“你又从哪里顺的果子?”
刚才从府邸顺出来的果子明明已经吃完了,洛青瑶才一个不留神,就看到自家师尊又拿出来一个果子。
“从那家顺的。”
正主倒是不在意,指了个方向,然后又从怀里又拿了一个递给了洛青瑶。
“尝尝看,还挺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