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阳谋之赏月宴(上)
次日清晨,整整修炼了一夜仍神清气爽的从旋,迈步进入膳厅,身后还跟着怀抱白鹿的八龄。
同窗三人没到,独自用膳,让他觉得格外轻松。
上完菜的婢女,并未直接退下,而是恭敬地垂首在旁,轻声禀报:“少主,风华楼的慕大当家,慕十娘来了。
还带着几车的梅子、酒曲等物,说是奉了您的命前来酿酒。前院没有阻拦,此刻,她正在酒窖里干活。
从旋停下筷子,轻笑一声,“呵,讨债的来了。你去告诉她,本少放课后再回来见她。”
“是!奴婢告退。”
筷子再动,从旋脑子里的小九九也飞速运转起来。自己主动摊上的麻烦,再不正经办,以后怕是没好饭吃!
“八龄,你说,咱们该如何请终日忙碌的城主喝酒呢?”
八龄不假思索地直接回答,“喝个酒而已,少主大可直说的!”
从旋扶额,感叹这家伙的脑筋定是直的!
“你忘了,城主早就罚我戒酒了!如何‘大可直说’?再者,那可是慕十娘酿的梅子酒,全嵩崖目前就只两小坛!我怎么可能光看不喝!”
“那就……”
八龄话音未落,门外突然来人打断。
“远远就听见师兄说有梅子酒,不知师弟是否有幸,讨上一杯尝尝?”阿律踏进厅门,笑吟吟地坐到从旋身边。
“不会喝酒的人,别瞎惦记,暴殄天物。”从旋镇定自若地继续用膳,丝毫不受他那审视般的眼神影响。
昨日之事,他肯定会寻机再问!反正自己已有准备,随时都好应对!
“昨日……”阿律突然贴近从旋的侧脸,两人近在咫尺,他那目光简直想将眼前人看穿一般!
从旋眉头微蹙,完全无视他的举动,俯身低头,饮了一口鲜汤。
阿律回身坐好,启筷用膳,“昨日说不会喝酒,那是昨日的事!哪个生来就敢说自己会喝的?”
“师弟有此雅兴,当师兄的自当支持。晚膳后,便让膳房送几坛子好酒去你院中,你且关起门来,好好练练!”
“那多无趣啊!喝酒,要看与谁喝!与有趣之人喝的,叫解忧泉。与无趣之人喝的,叫穿肠水。
朗云台若能请到师兄这般顶顶有趣的人,哪怕薄饮小酌,师弟也能铭记终生!”
“嗯,你说得很有道理!不过,城主早前就罚了我戒酒,想要私下开荤,只怕不行。”
从旋积极抵抗着言福律的“迷魂汤”!他不就是想趁机灌醉自己,好做点什么,或者研究一番嘛!
“城主为何罚你?你酒品不好?”
“我!我酒品好的很!只是前段时日,不慎受了点伤,城主担心饮酒会耽误养伤,这才暂时禁了!”从旋嘴硬心虚,余光瞥见八龄怀里的小鹿,不禁有些心疼。
“哦?是这样么?你受伤,忌酒本就应该,怎么会是‘罚’呢?”
谎言被无情拆穿,从旋迅速扒拉几口,只想立刻走人!
“我家城主平日里,有事没事就爱惩罚人。个人癖好,不好说他什么!我用好了,师弟也快些吧!”
“哦!第五城主这种癖好,可真是无情!换做我家城主,见我受伤,早心疼得直掉眼泪了!”
阿律慢悠悠地吃一口,说几句,完全不赶时间。毕竟,还有两人没到呢!
“小伤而已,早就好了,怎么就牵扯了有情无情?受点伤就哭唧唧,人没了不得殉情去?”从旋一本正经地反驳,并不介意越扯越远。
阿律汗颜,不想再东扯西扯,决定往正题诱导。
“师兄伤好了,实在值得庆幸!今晚月圆,人亦团圆。我们师兄妹四人,有缘共拜一师,又成日朝夕相处。何不趁着今夜,设一小宴怡情?
饮不饮酒都无所谓,毕竟,一年时光如流水,转眼就成各路人。珍视当下,才最要紧。”
从旋的眼睛亮了!言福律的目的,他一清二楚,完全可以忽略!
正愁从哪组个酒局,把相关主角弄到一起如何如何!这种从天而降的点子,又是府中贵客起的头,简直就是最完美的顺水人情!
“好!这主意甚好!八龄,立刻通知计总管安排!本少要最好的席面,最好的位置,再请最好的琴师舞者,找最好的……”
“最好的什么?”
从旋火热的兴头正起,门外猝不及防就浇来了一盆冰凉的冷水!
厅外传来第五从禹略显恼怒的声音!待人走近,后面还跟着文十一与垭兰两人。
主客难得会面,又是行礼,又是客气,好一会儿才正经坐下,共进早膳。
“你们方才,在安排最好的什么?”从禹心里不太舒服,这两人亲近的速度未免太快了!
就刚才所见,这两人相隔的距离,相互的表情,以及熟络的话语。是他这个城主至今都没与从旋有过的!
“没什么,散讲而已。”从旋懒得解释,又拿筷子夹了几口。
他一左一右,被各怀心思的两个男人围在中间。稍有不慎,就是自己倒霉。树大招风,不如埋头!反正,有心人,定会积极推动!
阿律见状,无奈一笑。第五从旋这是把出头鸟让给他当呢!算了!当就当吧!
“城主,阿律刚才其实在与师兄商量。想着借花献佛,带师弟师妹于府中设个小宴,赏月怡情,以解乡愁。”
从禹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抵触的很!他巴不得这些人离阿旋越远越好!怎么可能给他们这种“漂亮”的机会!特别是眼前这人!
话头由客人起好,从旋开始了推波助澜!他将自己那碟没用过的鱼糜,推到从禹面前,装作随意说了句,“你今晚不忙的话,可以过来一起。”
阿律当即反对,“我们几个小辈自娱自乐,定会吵吵嚷嚷的。城主本就喜静,一起,怕是会闹得头疼,还是不要勉强了!”
“城主难得不忙,偶尔凑个热闹,也无伤大雅吧。”
从旋再接再厉,岂料,一个“好”字从城主那边脱口而出!听得在座人等,甚至他自己,都很不真实!
明明前一时还在思索如何拒绝,这一刻就抛到了九霄云外!毕竟是阿旋第一次主动向自己示好,如果一起的话,也不是不行!
“那……城主今日既然在府,就无需我们这些要上学塾的人操持。风华楼当家的恰巧也在,我甚是想念她的手艺。晚宴就有劳城主了。”
从旋愉快地敲定细节,不等从禹反应,起身就走。
阿律保持着面上的风度,衣袖里藏着的拳头,却没松开半分!
计总管恰好此时进来,眼见六人风风火火地逃离宴厅,只留城主独自用膳,不禁暗叹自家主上之威严!也不知少主他们吃饱了没有!
想归想,该汇报的事情还得汇报。
“城主,八龄连夜买的乘骑兽,属下已经检验完毕。那是一匹火红的燎原狼,很是威武漂亮。祖上已驯化了六代,性情温顺稳定。八龄带回来时,为防意外,还将饲养的小奴隶一同带了回来。”
“燎原狼?那他应该会喜欢。”从禹就着鱼糜用粥,随口回应着。
“可惜只是普通兽类,无法长长久久,如罗奇一般陪着城主。”
“不可惜,罗奇能长久陪我,往后一样也能陪他。直到最后陪不动了,他也还有小夫诸在身边。”从禹抿唇,似笑非笑。
计于晨眸光黯然,与其以兽喻人,不如坦然一些。面对随时会往生而去的自己,城主会不会有过些许惋惜呢?
无奈,不坦然如城主。他计于晨又何尝不是!
“阿旋想在今晚弄个赏月宴,你安排一下。”
“嗯?赏……赏月宴?在我们府中?”计于晨难以置信地反问,他得确定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
他与城主虽然身份有别,可相处将近百年,现实里,的的确确就是那个最了解城主的人!可他现在,突然觉得不太了解了!
第五城主生性寡淡,府中有记,两千年来,从未办过任何宴会!哪怕言福城主来了,顶多也是招待清茶一盏。这是连普通城民都知道的事实!
“怎么,不会?不会就让慕十娘教你,她今日刚好在府中酒窖酿酒。阿旋说,要她下厨。”
从禹瞥他一眼,不禁拿他与另一个总管作起对比!这要换做沧海,人已经转头出去办事了!
这般赤裸裸的嫌弃,真是戳得计于晨伤心不已!
随即拖着明明白白的委屈,全力给自己洗冤,“不晓人情的城主,大概是对‘赏月宴’这种热闹场合有什么误解!
即使普通的宴会,都讲究个宾客身份,主从人数,菜品忌口,备席地点,席面布置,份例规制等等。
更何况,这是为了‘赏月’而准备的宴会。还得确定时辰,决定应景的酒菜,助兴的方式。不问清这些,再奢华的晚宴,都不可能招少主喜欢!”
从禹听得头大如斗,眉头直皱。这些琐事,可比前衙的凶杀案还复杂!阿旋跑得那般飞快,感情是甩了个烫手山芋过来!哼!
“宾客,就府中那几个。地点,布置到外院柳池旁的那片矮坡上。其他的,你看着办!对了,阿旋的席位,必须并列到我旁边!”
哼!这下,可轮到了计于晨对他摆出一张嫌弃的脸!
“城主与少主的口味有十娘掌握,基本可以不管。但您今日难得闲暇,其实可以想想其他安排!比如,助兴歌舞什么的。”
这种要求一提,从禹顿时吃不下了!取过口巾随便擦了擦,起身就要走人!
计于晨见他要跑,也没拦着,反而欠欠地补了句,“沧海养伤,闲着也是闲着。我便去与他商量商量!毕竟,他一定比我会办事!”
“随你高兴!”话音一丢,城主就溜得没影了。
转眼,学塾半日的课程过去,一行学子又相伴在城中采买了大半日。时近黄昏,才回到府中,各自整顿。
而兴师动众的赏月宴,也将在一个时辰后正式开始。
月上柳梢,第五府外院的花庭中,俊俏的少主,正静静坐在一棵硕果累累的梨树下面。
他的腿上,枕着通体莹莹发亮的小白鹿。不远处的石道边守着八龄,梨树后还露着闵瑞的裙角。
“你这小鹿儿,睡着也不忘吃饭。这都睡了两日,你还要再睡多久?”
从旋的手掌肆意揉捏着柔软的鹿耳朵,小白鹿没有丝毫反应,粉粉的鼻翼轻轻煽动,煞是可爱。
不远处的矮坡上,亮着成片的花灯,来往的仆役逐渐变少,说明这场被赋予了特殊意义的宴席,已经布置完毕。
“少主,慕大东家到了。”八龄近前复命,身后跟着多日未见的红衣女子。
“十娘见过少城主!”
从旋仔细打量着她的眉眼,是了,有好好精致地打扮过呢!
“不必客气,今日辛苦你了,过来坐!”从旋取出一方丝帕,垫在自己身旁。
慕十娘受宠若惊,却也没有拂了他的好意。坐定之后,当即又被他腿上的小鹿吸引了注意。
“这是少城主的灵宠吗?夜里发光,真是神奇!”
从旋回答,“它叫阿盐,是只懒惰的小鹿,成天就知道睡觉。”
“看它尚且年幼,多睡一睡,对长身体有好处。”
“嗯,多谢十娘关心。”
话到此处,慕十娘提袖边翻找,一边说道:“少主要的十坛‘青思不夜侯’,已在酒窖里酿下了,只需一季窖藏,遍可取用。至于‘引秋’,早已出窖,这就呈给少主。”
一只藕白色的莲花锦囊,呈送到从旋面前,里面便是另外十坛佳酿。
从旋轻笑着接过,收入玉戒之中。
“好处都收妥了,稍后之事,本少必会尽心尽力。”
“其实,十娘并未抱有多少期待。城主的性子,我是知道的。能见他饮上一杯我的心意,就算他不喜欢,我也知足了!”
“这么好的酒,这么好的心意,总会有人奉若至宝的。比如,我。”
从旋笑容真挚,他虽不懂慕十娘对从禹的执着,但这酒,他是真心稀罕!
慕十娘微微一愣,转眸看他,真心有被安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