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治大国若烹小鲜。
养心殿院落主体呈“工”字形结构，乾隆正在西暖阁朱批奏折。六部下午觐见时上报了他们从太宗皇帝时期就开始处理的八旗各类相关事务的卷宗，询问他的方面大致包括就是：吏部对于八旗将官任免事宜是否现在就结束？八旗财产分配是否不再归户部管理？等等……要知道这些原本都是太宗皇帝将八旗权力收归皇权的重要体现，如今八旗一朝废除，很多问题都亟待解决。
而乾隆在奏折是这样答复的：此后原八旗子弟若想走仕途就要凭借自己的能力，而非宗人府内部考试，他们是否有真才实学是要拿到太阳底下、让天下人都见证，吏部尽可公正办事、一视同仁……诸如此类。
“影一请主子爷安。”影卫重新换成夜行衣向着乾隆打千。
乾隆写朱批的手并未停顿，等他彻底在收笔后，才将影一叫起，“如何，今日跟着小燕子他们出去？”
突兀的敲门声响起，门外还响起小燕子极富个人特色的声线：“皇阿玛，您休息了吗？”
“说曹操曹操到，这下朕不用问你了，先退下吧。”乾隆挥手后，影一瞬间不见踪迹。
“李谙达、吴谙达、路公公，你们说皇阿玛不会是批奏折太专注，所以才没听到我的声音吧？”小燕子在尔康不赞同的眼光中，更加提高声量冲着对她打眼色的三位乾隆心腹唠嗑，现在是要争分夺秒的面圣，自然越快越好，毕竟她心里有很多想法要在今晚敲定。
“别在李玉他们面前耍宝，赶紧滚进来！”传来西暖阁内的帝王愤怒。
“是！”小燕子立马拽着尔康就往里走，李玉和吴书来还帮他们二人打开门，她走之前向三位谙达歉意的小幅度抱拳，三人皆示意没关系。毕竟就算是三位里最年轻的小路子，跟在乾隆身边也五六年了，他们平时在乾隆身边当差是最谨慎小心不过的，现在小燕子自己还要用这种方式去训练他们处理意外事故的应变能力。
“儿臣\/臣恭请皇阿玛\/皇上圣安！”小燕子和尔康齐齐请安。
“躬圣安！都起来吧。”乾隆看见尔康很意外，随即问出自己的困惑：“尔康，福伦今天早朝时代替你向朕请辞御前侍卫一职，你是怎么看的？”
尔康向前一步躬身抱拳，“回皇上的话，阿玛请辞一事，臣并不知晓。”
“这么说，你并不知道这件事。”乾隆扬眉，“你们父子俩究竟在搞些什么，是嫌朕每天处理国家大事还不够忙吗？”
“……”尔康面对乾隆的如此问话，只能保持沉默。
“皇阿玛，这件事尔康是真的不知情！我们大家今天早上是趁着福伦大人在乾清门上朝，才从学士府的密室中救出他的！”小燕子及时救场，尔康肯定还在内心不断的纠结，但是都到了皇阿玛面前了还有什么好瞻前顾后的呢？
“学士府的密室？！”乾隆瞪大了双眼，福伦这是要造反不成。
尔康听着乾隆语气中的诸多情绪，终于下定决心，“回皇上的话，此事千真万确……！”
“大学士福伦求见皇上——！”门外的李玉骤然响起通传声。
然后接下来的乾隆爷就目睹了小燕子尔康俩人迅速找地方藏猫猫，但是西暖阁作为皇帝批奏折、单独召见大臣的日常工作场所哪有什么巨大遮挡物品，屏风又不遮蔽不住人影，最后还是乾隆无奈招招手，让俩人就坐在自己的身后（坐下后把自己尽量缩成一小团），毕竟有他这个皇帝和书案、椅子挡着，福伦觐见时这些视角是他身为臣子不会长时间停留的，幸好小燕子回宫后还没有换花盆底儿和旗头，不然就算想藏住都不可能。
小燕子捂着嘴巴坐在底下后，就听到略有些沉重的脚步声步入了西暖阁。
乾隆眼角微抽搐，福伦的脑袋被什么人打了？粘杆处今日都被朕派出去了，确实还没过问这方面，怎么包扎的都像是要命不久矣的程度！
粘杆处（挥舞双手）：没想到吧？主子爷我们当时留了人看了现场直播啊！
“臣福伦参见皇上！”福伦是一见乾隆立马老泪纵横的跪下请安了，那仪态与话语中的微微颤抖，着实刻画出了一位历经凄惨的大臣模样。该说不说，今天连他进宫都遇到了拦路虎。
“快起。”乾隆略略抬手，随即看向一起进来的小路子，“去给福伦拿个蒲团。”
“嗻！”小路子动作迅速，双手恭敬的把蒲团放在距离乾隆位置更远且视线盲区的地方，随即搀扶着福伦跪在蒲团上。不过这次他并未选择退下，而是根据乾隆的暗示，像往常一样站在皇上的身体后侧处，刚好、更严实的挡住小燕子尔康俩人。
“爱卿的头，没有大碍吧？”作为合格的顶级boSS肯定要关心员工的身体，“不如朕准你七天病假，你好好回去养着。”
“谢皇上体恤，臣惶恐！”福伦连忙推辞，更是低下头去擦擦欲滴未滴的热泪，“如今八旗初废臣更要坚守岗位，方不辜负圣恩呐！”很好的扮演了一位对大清忠心耿耿的大臣角色。
“朕心甚慰！”乾隆拍掌坐下，“说吧，此时前来养心殿究竟何事？”
福伦闻言先重重往地砖上响亮的磕了三个头，才紧锁眉头的说道：“臣之嫡长子有负圣恩，今日于家中失踪，臣特意来向圣上请罪！”
按照福伦的猜测乾隆此时应该大为震怒的呵斥，然后给他手底下派人限时找到尔康才对……
只是他足足等了很久，腰都弯疼了，上首御座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他只好抬起头来，却见乾隆不动如山的啜了口茶后，才慢悠悠说道：“福伦，说不定这孩子大了就想要出趟远门，你要学会放平心态啊！”信你失踪个鬼？尔康就在朕身后藏着呢！
“可是皇上……”福伦傻眼，这剧情发展和他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乾隆闭上眼睛摇摇头，“还有事情吗？”
福伦还能怎么办，乾隆劝他放平心态 就摆明已经把“尔康离家出走”一事盖棺定论，再讨论下去只会招惹乾隆厌烦，他只好换下一个话题：“令妃娘娘下午召拙荆入宫，直到臣入宫面圣拙荆还未归家……”
“朕记得令妃和魏佳福晋是亲姐妹，这女人家的事就让她们自己处理就好，令妃一个时辰以前才请示朕要让魏佳福晋在延禧宫中多待些时日以叙姐妹之情，想必皇后那里也允准了，爱卿不必为此担忧。”乾隆简直是搞不懂福伦来养心殿到底是想要做什么的？你妻儿都在紫禁城倒是不必过于担忧。
这回轮到福伦处于无言以对的状态，福晋居然这样无情，借用皇权之手打压掉他想要重新接她回家的心呢？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乾隆的厌蠢症发作了，他看着远距离跪着如同木桩的福伦，厌弃的撇了撇嘴，福伦的两个儿子都才华横溢，怎么他突然智商下滑这么多，难道真的被伤坏脑子了？朕忍！
“朕看不如你早些回去，朕让明芳（胡太医）明天去学士府帮你把把脉？”乾隆带着关爱大臣的耐心看着福伦，“另外，七天的病假爱卿就不要推辞了，只有你们身体康健朕的大清才会越来越好！”
乾隆说的冠冕堂皇，福伦根本就没有拒绝的理由，倘若他再推辞那就是不知好歹了，“臣谢皇上体恤！”不过此行最重要的一件事还是要说的！想着，他从腰间解下精美的锦囊，双手呈上的姿态，面对乾隆好奇又疑惑的神态说道：“圣上自登基以来宵衣旰食，臣特意献上银珠粉，此物有缓解疲劳、振作精神之奇效，请圣上品鉴！”福伦脸上还挂着诚恳无比的笑容，不知内情的人见到还真以为他在替乾隆分忧呢。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先前小燕子死命摁住“被失踪”尔康，现在是尔康捂住小燕子的嘴巴、牵制住小燕子的四肢才没让她火急火燎的蹦出去。
乾隆在听到“银珠粉”三个字后，就想起从滇省传来的粘杆处的几十封消息，转了转右手大拇指的白玉扳指，勾起一个极其虚伪的笑容，静静的看着福伦高举锦囊的样子。
福伦潜意识预感到乾隆的沉默并不简单，“万岁爷？”他这老胳膊有些坚持不住了！
“小路子，去把福伦的银珠粉，拿到朕书案上来。”他举起右手，用食指点了点锦囊所在。
“嗻！”小路子闻言上前同样双手拿下锦囊，放在乾隆的奏折旁侧。
“怎么？银珠粉也献给朕了，爱卿还不跪安吗？”说完乾隆阖上丹凤眼，做出疲倦状，
福伦很不甘心没有亲眼见到乾隆吃上一口银珠粉，皇帝已经很直白的让他跪安，他也不好在停留，老老实实的跪安走出养心殿，虽然没法利用皇权找到尔康、也无法让魏佳氏回府，但他把银珠粉顺利留在了养心殿，这就是最重要的顺利，等到乾隆上瘾无法离开银珠粉时，他手中的实权也会在这期间越来越大，等到乾隆这位满清皇帝暴毙身亡，他就可以依靠东瀛“反清复明”，重塑汉室江山！
带着不切实际的野心与幻想，福伦意气风发的出了紫禁城。
而尔康则是在小路子的提醒下，才松开对小燕子的束缚，要知道要是他阿玛刚走出养心殿、后脚小燕子就跳出来，那么很容易出事的！
没了束缚尔康的小燕子，急忙夺过乾隆正在手中打量着的锦囊，“皇阿玛，您可别猎奇，银珠粉是毒品！大清的普通百姓如果吸食此物会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而身为九五之尊的您如果吸食吸食银珠粉，那可真正是国破家亡、山河破碎！可千万不能碰这挨千刀的玩意！”
禁毒的意识，深深烙印在每一代中国人的血脉之中。
尔康身为御前侍卫是很自觉的，从乾隆背后出来直接跪下请罪。
“此物从广州十三行进入大清现在已经流传至滇省了，此物危害朕在密折中大体知道一二，小燕子啊你太心急了，朕只是在想福伦的用意。”说至此处，意味不明的看向尔康，“毕竟福家几代忠臣，朕不得不思量啊！”
“皇阿玛既然您早已知晓情况，为何不动手铲除毒瘤？”小燕子先前的猜想没错，大清发生任何事情，都逃不过手握粘杆处的乾隆的眼睛，可是为什么呢？既然知道银珠粉等物的危害乾隆却还是选择坐上观壁。
这是尔康第二次直面看到皇上和小燕子的相处方式，除了第一次小燕子挨板子外，第二次的相处更是让他在心中感慨，小燕子在乾隆心目中的地位绝对是算一众皇子皇女们极其特殊的存在，虽然他仍然还是不明白主子爷为什么要将玉佩交给小燕子？
“小燕子。烹小鲜而数挠之，则贼其泽；治大国而数变法，则民苦之。是以有道之君贵静，不重变法。”乾隆无奈摇摇头，“朕当然想处理啊，可一来两广总督、云贵族总督等人并未上奏银珠粉一事；二则督察院同内阁、六部一样因为朕废除八旗忙得不可开交，巡视纠弹等方面他们现在有心无力；三是因为大清与大小和卓战事正在关键时刻，我大清已然攻克喀什噶尔、叶尔羌，滇省等现阶段更要保持明面上安静；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缅对我国境内土司拒绝上贡不满已久，朕害怕他们现在趁火打劫，他们将银珠粉传入，未尝没有对朕警告之意。”
“治大国若烹小鲜，儿臣自然明白。”小燕子知晓乾隆的难处，可面对鸦片、银珠粉等物是等不得的！乾隆说是知道其危害，实则并无具体概念！云贵两广等地对于现阶段交通闭塞的大清来说实在是过于遥远，大清又疆域辽阔，乾隆就是因为这种种缘由，才将银珠粉之事排在末梢，想着等到手头紧急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再解决这件貌似细枝末节的“小事”。
历史上乾隆在面对清缅战争时一直以为侵扰边境的是境外的贼匪，认知与情报知上的错失导致，这位大清最高决策者的判断受到了严重影响！
小燕子想想日后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强迫自己看起来已经冷静下来，“皇阿玛既然您抽不开身，不如就将银珠粉这件事交给儿臣。儿臣会派遣合适的人隐匿身份从滇省一直明察暗访到广州，等到时机合适，儿臣自己就能动手一锅端了这毒瘤。”
听到小燕子的提议，乾隆思考了一下，发现是非常有可行度的，正好给她一次历练自己的机会，如果不尽如人意，他可以再出手善后。
“准。”他同意过后，装作不经意的问：“你合适的人选是谁啊，朕可以现在就知道不？”
小燕子立马来到尔康身边，将他拽起来 并在他身旁做出散花的动作，“噔噔噔！我排出的合适人选就是尔康啊，正好福伦大人在您面前口称尔康失踪了，我派他出去也算是顺水推舟，您也刚好测验一下福家的年轻人是否真正忠于君主家国，，而非口蜜腹剑之辈，何乐而不为呢？”
“臣愿往！”尔康眼尾微红、情绪激昂，乾隆在他身上看见了报效国家的赤诚之心。
“好！”乾隆突然拊掌大笑，“既然如此，尔康你领着影五、影六现在就启程吧，记住关于银珠粉的一切见闻皆报于还珠格格，此事她全权负责，朕只看你们俩通力合作的最后结果。”
“臣福尔康领旨，必不负皇上圣命！”说完，他领着骤然出现在他面前的影五、影六消失在乾隆小燕子眼前。
“皇阿玛，我并没有说让尔康带着粘杆处的人走，您这不是让他被动加入粘杆处嘛！”小燕子黛眉微蹙，尔康加入粘杆处后他根本就没有自由可言了。
“朕让顶尖高手保护他的安全是为他好。”乾隆指了指座位，示意小燕子坐下，“福伦有贰臣之心，朕没有连带责怪尔康已经宽容大度到极点，加入粘杆处也是保证尔康忠心的必要手段而已。”
“好，儿臣说不过您。”小燕子捏了捏眉心，换话题：“不过尔泰昨日在乾清门与刺客过招时，您也看到了，辫子被削去一大半，俩人对杀尚且如此，更何况两军交战呢？”
小燕子提到辫子那可不同于银珠粉，这是的满族传统，更是中原大地臣服于他们爱新觉罗家的象征！
“小燕子，你一旦开口就没有回头路了。”乾隆的丹凤眼里闪着寒光告诫小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