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柳暗花明

躺在满是消毒药水的病房里，杨曼失神地看着天花板，宋姐的话仿佛惊雷般不断地重复在她脑海里响起。

“这孩子...跟你们无缘，做好心理准备，你们还年轻，后面再重新要，都是可以的，不要太难过了。”

杨曼无意识地摸着肚子，之前宝宝好喜欢动来动去，这会儿却什么动静都没有了，她左手吊着点滴，那是在她强行要求下，给她开的保胎药。

徐衍就坐在病床边上，担忧地捧着她的手。失去这个孩子让他心痛，可杨曼心碎的表情更让他心脏揪紧，他将杨曼额边的碎发掠至耳后，尽量放柔声音，“曼曼，你看着我，只要你没事就是最好的，孩子，孩子以后还会再来的，你不能有事，知道吗？”

杨曼眼神涣散，她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难过还是什么，这个孩子她一开始是不期待的，她甚至动过要将他打掉的念头，如果不是一系列的巧合，也许这个孩子早就没了。

可后面一切都变了，随着孩子在她肚子里的时间越久，她对这个未出世的孩子也慢慢有了爱，她喜欢宝宝在肚子里闹腾的感觉，她做了好多小衣服，尿布，甚至徐衍连孩子的摇篮都做好了，就等着他来到这个世界上，和爸爸妈妈见面。

杨曼捂着脸，无声地落泪。

徐衍眼眶通红， 沉默地抱住她，贴着她的脸，试图以这样的方式给她慰藉。

他自责不已，如果不是他失了警惕，让杨曼坐着三蹦子独自回家，那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他只要回想杨曼骑着三蹦子准备撞上另一辆的场景，浑身的血液都会再次凝冻，后怕得冷汗直冒，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再迟到片刻，结果会变成什么样。

好一会儿，杨曼缓过一口气，“郭大爷他们怎么样了？”

当时徐衍将杨曼抱上车就径直往城里开，杨曼心里记挂着郭大爷，但是想到郭大爷当时还能走，应该问题不大，她肚子疼得慌，不敢耽误。半路上他们就遇见了追来的余富一行人，交代他们抓人贩子和救人之后，徐衍就带着杨曼来了医院。

徐衍摇头，“我还不知道呢，应该没事。”

杨曼虚弱地推了推徐衍，“你去看一下，郭大爷舍命救我，他年纪大了，别出什么意外。”

徐衍实在放心不下杨曼，迟疑着不肯走。

杨曼将脸别至一边，“去吧。”

徐衍知道他要是不去，杨曼更放心不下，只好叮嘱了她几句，“有什么事情就叫护士，我看了就回来。”

杨曼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她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宋姐说晚上就要给她安排引产并清宫手术，杨曼的手一直不曾离开小腹，她心里悲痛难抑。

大约半个小时，徐衍回来了。

“郭大爷的肋骨断了两根，人没有大碍，在做手术了。”

“钱我们出。”杨曼说道。

“我都安排好了。”徐衍依旧拉着她的手，杨曼的手平时也冰冰凉凉的，今天却有种透心的冷意，他将杨曼两只手夹在手心，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

他不敢再说孩子的事情了，怕刺激杨曼。

没过多久，余富来了，后面还跟着许二妞。

余富垂头丧气，他知道今天杨曼遭遇的伤害全都是因他而起，如果不是他收留了许二妞，杨曼根本就不会遭此横祸。他惹来了祸事也就算了，还没有保护好杨曼，愧疚和后悔交织，余富站在杨曼的病床前，狠狠地甩了自己一耳光，“嫂子，都是我的错。”

许二妞直接跪下了，她不敢说话，哭成了泪人。

徐衍皱着眉头，一把将人拉了起来，今天这个局面谁都不愿意看到，但是事已至此，他相信杨曼也不愿意再去责怪任何人。

“先出去吧，让你嫂子安静地休息下。”徐衍拍了拍余富的肩膀。

余富拉着许二妞出去了。

杨曼确实不想去责怪谁，怪余富吗？他只是做了一件每个善良的人都会做的事情，许二妞呢，她更是个可怜人。杨曼也并不后悔收留她，如果当时她见死不救，那她也过不了自己良心的那一关。

只能说这个结局是所有人都不想看到的，但是它就是发生了。

病房外，余富满脸的自责，徐衍看了一眼许二妞，将余富拉到一边，“我交代你个事情，你去派出所打听一下，那几个人贩子审讯的情况怎么样了，为了一个许二妞，他们为什么会来这么多人。”

余富一听就明白了，徐衍怀疑许二妞。他狐疑地看了许二妞一眼，这个姑娘真的有问题吗？如果真的是那样，那余富更加不能原谅自己。

余富强行振作起来，大步地离开了，许二妞却失神地坐在病房门口的椅子上。

徐衍站在窗户前，抬头看向越发昏暗的天空，像泼天的墨汁被搅合成了一团，如同他此时凌乱的心。

他搓了搓脸，极力掩藏了自己的情绪。他想起杨曼还没有吃东西，去食堂买了一碗稀饭。

“曼曼，吃点东西吧。”徐衍端着稀饭推门走进来，温柔地说道。

但没有得到回应，杨曼还维持着刚才的样子，双眼失神地盯着天花板。

徐衍的心针扎一样的疼，他将稀饭放在一旁，握住杨曼的手。

“我觉得，我好亏欠这个孩子。”杨曼终于将目光转了过来，她似乎在对徐衍说话，又似乎只是自言自语，“从我知道他存在开始，就一直不喜欢他，甚至还一度想要打掉他。后面月份大了，我还是跑来跑去，一点都没考虑过他，徐衍，我觉得我也不配做他的妈妈。”

杨曼一边说，眼泪从她的眼角划入发林。

徐衍慌乱地给她擦着眼泪，“别多想了，曼曼，孩子以后还会来的，我跟你保证，好不好？”

杨曼摇头，她心里清楚得很，就算以后还会再有孩子，也不是这一个，这一个将会成为她心里永恒的痛。

病房里安静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杨曼听到了一阵错乱的脚步声，片刻，宋姐带着两个护士推门走了进来。

她的声音放得格外的柔和，“妹子，我们都准备好了。”

杨曼看向徐衍，伸手拉着他的手，盖在自己的小腹上，强忍着悲伤，“你跟他也道个别吧。”

徐衍眼睛红得几乎要掉下泪来，他的手轻轻地放在了杨曼的小腹上，这个孩子，他甚至都没有太多机会亲近。

温热的感觉从肚皮传入杨曼的身体，暖融融的，她感到了一丝舒适。

就在这时，杨曼感觉到孩子好像动了一下。

她瞪大了眼睛，和徐衍的视线对上，很明显，徐衍也感觉到了。

两人同时屏住了呼吸。

过了片刻，孩子又踢了一下，这回动作更大，徐衍惊喜地扭头对宋姐说道：“宋姐，孩子在踢我！”

宋姐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们傍晚的时候检查过了呀，没有胎心了。

宋姐连忙掏出听诊器，挤开徐衍，将听诊器放在了杨曼的小腹上。

杨曼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着宋姐，她生怕是自己的错觉，然而宋姐在屏气凝神片刻后，一脸喜色地收起了听诊器，“胎心有了！妹子，太好了！我马上去给你开保胎药！”

徐衍激动得原地打转，他冲到病床前，紧紧地握住杨曼的手，说不出话来。

杨曼屏着呼吸，缓缓地将手放在小腹上，眼泪夺眶而出。

打了保胎药，宋姐叮嘱杨曼这两天要卧床休息，最好是在医院住两天，观察一下情况。

徐衍没有回家，待在医院陪着杨曼。

夜深了，两人都没有睡意。

“上床来休息吧。”这是单人病房，医院没有陪护床，家属只能坐在凳子上休息。徐衍人高马大的，坐在椅子上休息不好，杨曼心疼他。

徐衍却担心挤到孩子，抚着她的脸，“我没事，你快休息吧，明天我回家去给你拿毛巾脸盆这些来。”

“这床这么宽，小心点不会的，上来吧，陪陪我们娘俩。”

徐衍脱了鞋子，缓缓地在杨曼身边躺下来，杨曼往旁边让了让，好让他能侧躺下来。

徐衍揽住杨曼，“还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这会儿好多了，只是隐隐有些痛，宋姐说是正常的。”杨曼在他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这一天的经历简直就像是在做梦，幸好只是噩梦一场，孩子没事。

她本以为自己会难以入睡，可闻着徐衍的气息，心安稳下来，没说几句话，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熬过了最难捱的夜晚，次日清早，在派出所等了一夜的余富来了医院，在得知孩子保住的消息之后，这个八尺汉子都红了眼睛，“连长，我这一晚真过得生不如死。”他毫不夸张地说。

徐衍这一晚也同样担惊受怕，好在天亮以后，宋姐做了检查，说是胎儿的情况稳定下来了，夫妻俩才算是真的放下心来。

“派出所那边怎么说？”

“就是为了许二妞来的，许二妞那个表姐还想回老家去多骗几个小姑娘出来，怕许二妞跑回老家去坏了她的事，带着人追了过来。至于嫂子...是那个许梅临时起意，这才连累了嫂子。”说起这个来，余富依旧愧疚。

徐衍点了点头，知道许二妞没问题，他也放心不少，“不要自责了，这事情不怪任何人。”

内心里，徐衍甚至觉得自己才是最该责怪的，竟然那样大意，以为那伙人贩子的目标就是许二妞，竟没有亲自送杨曼回家，差点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好在事情平安地度过了。

“行了，你也回去好好地休息一下吧，带二妞去招待所开个房间，她也一夜没有休息。”昨晚上，许二妞就在医院走廊上坐了一晚，徐衍也没有精力管她，这会儿靠在椅背上睡得正熟。

余富看了一眼许二妞，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才好，现在人贩子倒是全抓起来了，派出所的人也准备要顺藤摸瓜，联合广城那边的警察将剩余的人贩子一网打尽，营救被拐卖的女孩。

余富走过去，将许二妞叫醒。

许二妞从梦中惊醒，看到余富，一把抓住他，焦急地问，“大姐，大姐怎么样了？”

“情况稳定了。”余富心里叹了口气，“我先送你去招待所休息一下吧，你还是回老家去吧，人贩子已经被抓起来了，你也安全了。”

许二妞的眼睛黯淡下来，但她什么也没说，站起来，朝杨曼的病房门看了一眼，跟余富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小声地恳求道：“俺能看一看大姐再走吗？”

余富做不了主，看向徐衍。

徐衍点头，“进去吧。”

许二妞推门走了进去。

余富怕她要缠着杨曼不肯走，他们已经够给杨曼添麻烦了，可进了病房的许二妞别的都没说，只是红着眼睛说道：“大姐，你好好地养身体，俺...俺对不住你，给你添了这么大的麻烦。”

杨曼才吃了早餐，体力恢复了一些，即使许二妞什么都没说，杨曼也知道余富肯定不愿意再给她添麻烦，不会再将这个小姑娘留在店里。

“二妞，我没事，你跟余富回去看店吧，有顾客上门，胆子要大一点，遇到压价狠的，不要怕她，我们的衣服好着呢，不愁卖不出去，知道吗？”

二妞瞪圆了眼睛，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杨曼，良久才问道：“大姐...你还愿意收留俺吗？”

杨曼笑道：“不是收留你，是雇用你，你给我做事，我给你开工资。好好地干。”

杨曼叮嘱了二妞几句，有些精力不济，又叫余富进来，交代他带着许二妞回店里。

余富也惊讶极了，想说什么，被杨曼堵住了，“就这样吧，我要休息了，你们好好地看着店。”

余富带着许二妞走了，徐衍走了进来。

“许二妞没有问题。”他说道。

杨曼点头，“我知道。”

顿了顿，她说道：“店里总要请人的，余富一个人忙不过来，我现在又需要静养，不能再奔波了，二妞虽然没什么文化，可她人是很机灵的，学东西也快。我现在也没有精力再重新去招一个人来，而且，我这个人喜欢看人面相，许二妞从面相看就是墩厚朴素的人。”

徐衍紧绷的弦放松了，也有了说笑的心情，拉着她问道：“那你看看我，你觉得我是什么人？”

杨曼真就仔细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笑道：“我看你呀，耳根子软，应该是天生宠媳妇的。”

徐衍笑出声来，一本正经地说道：“这点你还真说对了，我这人这辈子没别的长处，就宠媳妇在行得很。”

杨曼住院的消息不胫而走，刘嫂中午就来了，还提着一罐鸡汤。

“我说妹子呀，你真是要吓死我了。”刘嫂一进病房，就给杨曼盛起鸡汤来，“你以后可不能这样了，钱是挣不完的，先把身体养好。”

杨曼笑道：“别说你，我都吓坏了。”

刘嫂将鸡汤递到杨曼手里，“先喝碗汤，我提着走了好久，都有点凉了。”

鸡汤炖得很浓，上面还漂浮着少许淡黄色的油脂，汤底浓郁，杨曼知道这碗鸡汤的珍贵，这个年代，刘嫂自己家可能都不舍得这么炖鸡，却在第一时间炖了给她喝了。

杨曼心头一暖，握着刘嫂的手，“嫂子，你真跟我亲姐一样。”

刘嫂其实也不过三十出头，她们这辈人，结婚生孩子都早，自己都还是孩子，就要操持起一个家，刘嫂看起来比她实际年龄要老不少。她的手也十分粗糙，这是常年做家务的手。

刘嫂笑道：“小徐是老刘手底下的兵，我当然得护着你们，快喝吧，明天我又给你炖，得好好地补一补。”

喝一顿就已经心有歉意了，杨曼怎么可能让人家再炖，鸡是多么金贵的东西，“别，嫂子，你的心意我领了，明天让徐衍回家去炖就行了，我也没多大事了，可能明天就出院了。”

刘嫂笑道：“不就是一只鸡吗？值得什么，别跟我客气了，老刘还经常去你们家蹭饭呢。”

徐衍站在一旁，笑道：“这样吧，我一会儿去买两只鸡，请刘嫂帮忙炖好，我回家去拿。”

他要照顾杨曼，要回家炖汤，肯定是分身乏术，医院食堂的伙食太素了，他也想让杨曼补补身体。

刘嫂笑道：“你们就是太客气了，既然不肯吃我的鸡，那我就帮你们炖好，徐衍只管回去拿就行了，稀饭也别在外面买了，都是剩饭做的，我一块炖。”

张姐和杨嫂她们下午也来了，本来她们也想帮忙解决伙食的问题，但得知刘嫂先揽过去了，也只好作罢。

杨曼却叫住了她们。

“以后雪糕生意你们就自己做吧，不给我做了。”

这个问题杨曼也考虑了很久，一来张姐和杨嫂她们一直以来都尽心尽力地做事，二来她现在做起了服装生意，不依仗雪糕生意收入了，再说马上夏天也要过去了，挣也挣不了太多，剩下的利润就干脆给张姐她们挣了，毕竟钱是挣不完的，人情才是长久的东西。

张姐和杨嫂当时就愣住了，第一反应是杨曼认为她们做得不好，不要她们做了。

张姐诚恳地说道：“妹子，你要是觉得我们哪里做得不好，就直说出来，我们改就是了。”

杨曼摇头，笑道：“不是，你们做得很好，你们也知道我现在做服装去了，雪糕这边就没那么多精力管了，就让你们自己做吧，挣多挣少都是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张姐和杨嫂对视了一眼，都明白了杨曼的意思，心中顿生感动，她们做了这么久，当然知道雪糕每天的进项有多少，这么挣钱的一笔生意，杨曼说给就给她们了。

事实当然不像杨曼说的那样她没有精力管，她只需要每天晚上数钱就可以了，其他事情都不需要她操心了，可即使这样，杨曼依旧将生意让了出来，这分明就是给她们的恩惠。

张姐和杨嫂不忍这样占她便宜，推辞了好久，最后在杨曼的劝说下才答应下来，但是两人都一致要求要将杨曼买水槽的钱补给她，杨曼那辆自行车杨嫂也要还给她，自己去买一辆。

杨曼答应下来。

其实水槽的钱她早就挣回来了，光是雪糕这一项，她粗略估算了一下，挣了两千块左右，这是两个多月的收入，而服装店要挣这些钱，只需要六七天。

杨曼住院的这几天，中午是刘嫂炖的鸡汤，下午有张姐和杨嫂换着花样送各类补汤，住了几天院，杨曼就感觉自己胖了不少，浑身也有劲多了。

等出院这天，杨曼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临出院前，还去看了郭大爷。

这几天她吃什么，就让徐衍给郭大爷也送一份去，若不是郭大爷冒死救她，还不知道情况会怎么糟糕呢。

郭大爷年纪大了，恢复要慢一些。杨曼以后不像之前那样每天都进城了，郭大爷也就没了这笔固定收入，杨曼想了又想，不知道该怎么给郭大爷安排个合适的事情做。

夫妻俩回了家，徐衍提前回来打扫过，家里依旧是一层不染。

好几天没回来了，再次回到这间屋子，杨曼心里竟有一股浓浓的归宿感，浑身都自在下来，在徐衍的帮助下，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