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恩怨

杨启明怎么都想不到，有朝一日还能见到宋婆婆，他似乎有点怕见到她，见到宋婆婆的时候，话都说不出来。

“杨启明！你是不是杨启明？”

杨启明看向徐先行，又看向杨曼，他还不知道杨曼发现了自己身世的事情，“宋嫂子，你怎么会来广城？”

“我特意来找你！杨启明，我儿子方大山呢？”宋婆婆摸索着，想抓住杨启明问个清楚。

徐先行说道：“进屋说吧。”

杨启明的儿女都不在家，家里只有他和他的现任妻子，她没见过宋婆婆，不知道她的来历，但是看到杨曼也跟着来了，脸色顿时就不太好看。

“杨启明，当年是你将我儿子带去参军的，你当年跟我保证得好好的，说一定会将我儿子带回来，他人呢在哪里？”

杨启明缩了一辈子，他不敢回去面见宋婆婆，这些年甚至都没有回去看过几个孩子，可如今已经避无可避了，宋婆婆都已经找上门来。

杨启明还想支吾过去，“在越战的时候，牺牲了，宋嫂子，是我对不住你，大山是我带出来的，但是战争是残酷的，谁也没有办法保证活着回来。”

“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为什么他会一点消息都没有？你该给我一个交代！”宋婆婆手里拿着拐杖，柱得瓷砖砰砰响。

杨启明正要说话，杨曼插言道：“你最好想清楚再说，我已经知道了，我就是方大山的女儿，你当年将我送回山村给你的大儿子养，如果不是在我爸爸的事情上有愧，我想你也不会这样做，还有我的母亲是谁，你最好也一并交代清楚，如果你不说清楚的话，那我就要写信给部队，还当年的事情一个真相！我婆婆的眼睛是看不见了，但是我看得见！”

杨启明和徐先行对视一眼，徐先行叹了口气，“启明，将当年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吧。”

杨启明摸了摸花白的头发，这些年，这件事情压在他心里，他也不好受，为此，他每个月都要给前妻寄钱，希望他们能善待杨曼，而他现在的妻子也因为这件事对他一直不满，闹得家庭不和谐，也是时候将当年的事情说出来了。

“嫂子，大山真是在越战的时候失踪了。当年，我带人去对抗美军，当时敌情显示，美军有两架战机要经过一片林区，我为了抢占功劳，就带着一个排前去伏击，没想到低估了对方的实力，全军覆没，大山将我从战机炸弹投放区背了出来，后面他又去救别的战士，就再也没有出来。”

杨启明拉起裤腿给他们看，上面还有手术缝合的印记，“当时我就是被炸伤了这条腿。”

徐先行叹了口气，“当年我是杨启明的上级，念着旧情，我选择隐瞒了这件事，方大山正是那个排的排长...”

杨曼一愣，没等徐先行说完，她就接了话，“难不成当时你们将责任都推到了方大山身上？”

徐先行和杨启明同时沉默了，事实也是如此，当时方大山都已经牺牲了，他们一念之差，就这样做了，方大山才会牺牲了，但却没有抚恤金，而之前徐先行说的抚恤金，其实是他从自己的工资里抠出来，给宋婆婆寄过去的。

杨曼一时间难以消化这个消息，她看着徐先行，这个让她如此尊敬的老人，竟然也曾经做过这样无良的事情，难怪他会牺牲自己的孙子跟原主定亲，原来是他心里一直存着愧疚。

宋婆婆终于从杨启明的口中听到了儿子的下落，她也是从战争年代过来的人，她非常清楚在敌军轰炸机下，不太可能存活下来，她呆愣了一会儿，对杨曼说道：“曼曼，我们回去吧。”

杨启明看向徐先行，他不知道徐先行为什么要承认这件事，本来他没打算说这个的，现在杨曼都已经成为了徐家的孙媳妇，让杨曼知道了当年的真相，徐先行还怎么跟她相处呢。

走出了杨家，婆婆拉着杨曼的手，“曼曼，你听我说，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不要怪你爷爷，他这些年做的事情都是在赎罪，你爸已经走了，这件事就不要再追究了。”

杨曼心情很复杂，她虽然不是原主，可这个真相的冲击力实在太大，她一时间有些无法接受，无法消化，也不可能就这样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继续做好孝顺的孙媳妇孝敬徐先行。

杨曼甚至不想继续住在他那里了。

“婆婆，我们去住招待所吧。”

婆婆却一口拒绝，“不行，曼曼，你听我的，不要再去追究上一辈人的恩怨，你好好过好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徐先行跟着出来，他看向杨曼，“曼曼，当年的事情确实是我们一念之差，你要怪我，我也没有怨言，但是我请求你，别迁怒徐衍，他什么也不知道。”

他当然不知道，他当年也不过是个小孩。

杨曼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要求给我父亲正名！”

徐先行一愣，下意识地说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不管过了多久，我父亲都应该是个民族英雄，他救了杨启明的命，还想去救其他的战友，他应该被表彰被纪念，而不是被惩罚，背上一口不是他的责任的黑锅!斯人已逝，他无法再为自己的辩解，如果我不为他伸张正义，那我心里一辈子都过不去这个坎！”

徐先行注视着她，看着杨曼坚定的眼神，徐先行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她了，就算自己不肯去翻案，杨曼也一定会寻找别的办法，最重要的是，如果这件事不妥善地弥补解决，那肯定会影响徐衍跟杨曼的感情。

徐先行最终还是点头说道：“行，我跟杨启明说一下，看这个事情要怎么弥补。”

杨曼点了点头，问婆婆，“婆婆，你觉得这样处理怎么样？”

婆婆也替自己的儿子感到不值，但是她更担心杨曼的婚姻状态，毫不犹豫地点头，“就这么办吧。”

徐衍一连几天都没有接到杨曼的电话，他主动打过去，杨曼也不肯接，他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在他急得准备请假来广城的时候，徐先行将这件事告诉了他。

徐衍彻底傻眼了，他万万想不到当年的事情竟然是这样的真相，他爷爷竟然也参与了其中，抹黑了烈士的名声，尤其这个人还是杨曼的亲生父亲，难怪杨曼会接受不了，甚至连他也迁怒了。

“为方大山翻案！爷爷，这件事本不该这么处理，他该得到他应有的嘉奖。”

“杨曼也是这个意思，我和杨启明商量过了，各自写一个情况说明，将这件事重新反应给组织。”

事实上，杨启明并不愿意这么干，他现在的退休工资每个月有六百块钱，如果他写了这个情况说明，将当年的责任承担下来，他一定会受到处罚，有可能连退休金都没有了。在杨启明看来，这件事确实是他们不对，但是方大山都已经死了，还在乎这些虚名做什么，他甚至提出可以多给杨曼嫁妆来补偿，可杨曼根本就不会接受这笔钱。

最后还是徐先行跟他说，不管这个情况说明他写不写，徐先行都要写，到时候组织上还是会来调查他。迫于无奈，杨启明只好答应了下来。

而为了这件事，杨家已经吵翻了天。

杨启明的儿子都只是普通的工人，一家子都指望着杨启明的退休工资，他的退休工资要是没了，他们的生活质量将会大打折扣。

杨启明的现任妻子甚至过来找徐先行说了两次，都被徐先行给打发了回去。见徐先行这里说不通，她又来堵杨曼，试图用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方式，让杨曼放弃替方大山伸张正义的想法。

“你甚至连方大山都没有见过，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没有追究的必要了，你非要让你爷爷来承担责任，他很有可能会因此被取消退休金，我们一家子还指望他的退休金过日子，为了一个逝去多年的人，将一个好端端的家闹得风风雨雨，不是你的本心吧。”

杨曼冷笑，“如果当年不是我父亲救了杨启明，现在你们家还有机会鸡飞狗跳吗？你们不因此感恩，反倒来劝受害者接受不公平的待遇，让含冤的先人继续蒙受冤屈，这是人能说得出来的话吗？”

杨曼将她堵得哑口无言。

给婆婆安排手术的这一天，徐先行的检讨书和情况说明材料也递上了组织，杨启明却违约了，他什么都没有写。

杨曼得守着婆婆手术，暂时没时间去管这件事。

婆婆的手术持续了一个上午，杨曼一直等在手术室门口，警卫员小张也陪同在侧。所幸，手术很成功，婆婆要在医院住上一个星期，看情况安排出院。

幸好有小张的帮忙，不然办手续要跑来跑去，杨曼还有些吃不消。

晚上都是小张在医院陪护，杨曼很是过意不去，小张本来是徐爷爷的警卫员，他们借调本来就不合规矩，最后杨曼还是高价请了两个护工，轮流照顾婆婆，将小张退还给了徐先行。

她没办法日夜陪护，只能白天的时候过去陪婆婆说说话。

部队的调查也在进行中，一时半会儿的结果也出不来。

杨曼不接徐衍的电话，关于她和婆婆的消息，徐衍只能从徐先行那里得知，知道杨曼他们还住在徐先行这里，徐衍总算是放了心。

本来杨曼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找人将那个婚房收拾一下，住进去的，但是现在她也没这个心情了。

这天她从医院回来，恰巧碰见徐先行在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出门，似乎是他的老伙计，应该也是这退休干部大院的人。

徐先行突然叫住杨曼，给她介绍起来，“这是宋司令，你叫他爷爷就行，老宋，这是我的孙媳妇，曼曼。”

刘司令有些不苟言笑，看了杨曼一眼，“要生了吧？老徐，你有福气了。”

就这么一句，人就走了。

杨曼看着那个宋司令，总觉得有一点面熟，但是她肯定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这个疑问在第二天就得到了解答，第二天在家属院，她竟然意外碰见了柳青青。

柳青青见到她也是惊讶万分，惊讶的声音差点没将房顶给掀起来，“姐姐！”

杨曼同样惊讶，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柳青青。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两人同时发问。

柳青青笑了起来，率先说道：“我过来看望我外公，你呢？”

杨曼知道了，昨天见过的那个宋司令，就是柳青青的外公，难怪她会觉得宋司令有些面熟，原来是柳青青那个哥哥长得像他。

“我爱人的爷爷也住在这里。”更多关于给婆婆看病这些杨曼没有细说。

柳青青蹦跳过来，挽住杨曼的手臂，“有段时间没有看到你了，你肚子都这么大了。”

杨曼笑道：“是啊，快八个月了。”

“十月怀胎，那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了啊！”

杨曼也不知道预产期到底是怎么算的，但是宋姐给她算的预产期是在元旦节左右。

“到时候你生孩子了，得通知我一声，你是在广城生吗？”

“在惠市，过些天我们就要回去了。”

柳青青看起来高兴极了，“我们可真有缘啊，我们的长辈肯定是认识的，你去我外公家做客好吗？”

杨曼婉拒，“这会儿不行，我得去医院看我婆婆，她做了手术。”

柳青青热心地问道：“什么病啊？怎么会要做手术？”

“眼睛不太好，做了手术。”

“那我跟你一块去看望婆婆吧。”柳青青说道。

杨曼没办法拒绝她的热心，只得同意，柳青青还买了奶粉和水果提着去。

让杨曼惊讶的是，柳青青跟宋婆婆也能聊上，就是宋婆婆说话她不大听得懂，得靠杨曼在旁边翻译。

柳青青没坐多久，告辞了，临走之前还跟杨曼约定要去徐先行那里看她。

柳青青后面果然天天去找杨曼，她活泼爱笑，杨曼心情也好了不少，不过柳青青没在广城待几天，没几天就回惠市了。

而这时候，又发生了一件让杨曼气愤的事情，杨启明那边不写情况说明也就算了，还完全否认了当年的事情，将责任重新推到了方大山身上，不承认当年的所作所为。

而徐先行独自写的情况说明就成了单方面的陈述，时间过了太久，也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当年的事情是杨启明的过错，所以调查进行得十分艰难。

徐先行都没有想到杨启明竟然会出尔反尔，当年的事情本就该是他的责任，当年一个排的战士牺牲，方大山承受了多大的骂名，如今他们应该鼓起勇气来揭露当年的真相，杨启明的所作所为实在让人失望。

徐先行去找了杨启明多次，杨启明都以担心退休金为由拒绝，后面干脆闭门不见了。

如果杨启明不自己承认当年的事情，似乎谁也拿他没有办法，毕竟他现在已经退休了，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部队上也不会抓着这件事不放。

徐先行越发的愧对杨曼，这件事似乎已经无法弥补了。

“曼曼，等我百年之后，这个小院到时候就送给你。”徐先行只能以这个方式来补偿杨曼。

但杨曼并不稀罕房子，“不用了，爷爷，这房子你留给徐家人吧。”

婆婆的眼睛恢复得不错，三天之后将纱布拆开，她第一次看见了杨曼的模样，老人激动得直掉眼泪。

“婆婆，你可千万不能哭，眼睛还没有好呢。”杨曼急忙安慰婆婆。

宋婆婆紧紧地握着杨曼的手，上天对她是残忍的，将她唯一的儿子夺走，但是上天又给她留了一线生机。

等婆婆出院，杨曼就带着婆婆回到了惠市。

刚下火车，杨曼就在月台上的人群中看到了高高大大穿着军装的徐衍，而徐衍也几乎在第一时间搜索到了她。

“曼曼！”徐衍穿过人群朝她跑来。

杨曼扶着婆婆，立在原地，她和徐衍分别十来天了，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分开这么久，这些天，她故意不接徐衍的电话，不是不想他，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忽略方大山的事情，继续跟徐衍生活。

而这个困扰在徐衍奋力朝她奔来的时候就烟消云散了，这一刻，杨曼胸前中积攒的思念喷涌而出，身边的人流都成了幻影，她只看得见徐衍。杨曼几乎难以自持，不自觉地想朝徐衍靠近。

徐衍很快就奔到了她身边，先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见她好端端的，松了口气，又看向她身边的宋婆婆，见她眼睛有了神采，虽然已经从徐先行处得知了这个消息，还是止不住地高兴，“婆婆，你能看得见了？”

宋婆婆看着徐衍，她看不见的时候就知道徐衍稳重可靠，等看清他如此英俊高大，心中越发满意，更不愿意让杨曼因为方大山的事情跟徐衍疏远，笑道：“是啊，我看见了，还得多谢你爷爷安排那么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