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留下信物
当夜知晓苏妙青身份后，莫奕寒便立即让多喜去查了苏家。
到底为何会被牵扯上谋逆之罪眼下不好细查，不过苏家各人的下落，倒是当日就递到了他眼前。
当今圣人猜忌世家，重用出身寻常的寒门之士。
苏回春便是典型的寒门出身，三年前从毫不起眼的太医院使被擢升为太医院院正，可谓一步登天。故而在京中没有人脉，更无势力，家中亦是人口稀少。
苏家只有苏回春和苏回望兄弟二人。苏妙青亲娘于十年前离世，苏家内宅一应由苏回望的正妻何氏照料。主子连带下人一共不过五十八人。
其中长房女眷仅有一个才诞下庶子的姨娘及苏妙青两个。
抄家那日，共去了两拨人。一拨，是沈默煜带领的监察司北司，负责查抄前院。一拨，是王忠全带领的南司，全权查抄内宅。
王忠全此人，御前二等黄门，阴邪狠毒，手底下的人也都各个手段恶毒心性扭曲。据多喜的打探，他那日带人前去，似是想从苏家内宅搜个什么册子，本就没准备给苏家内宅留活口。
苏妙青机智，以性命要挟，带着几个丫鬟到了前院，没有遭下毒手。可剩下的女眷，年满十六岁的，全部被单独关押后，受尽凌辱而死。
死后尸体全被王忠全的人丢在了乱葬岗。
多喜还说：“小的亲去看了，一共十八人，全都被野狗野鸟啃烂了，还有两个完好的，可身子也都不能看，那帮人实在太下作恶毒……”
窗外，莫奕寒拧着眉，实在不知如何向苏妙青开口。
他只觉苏家在京城毫无根基，参与谋逆之罪，实在匪夷所思。又念及阿爹如今情状，心下不由对苏家此番遭遇带了几分怀疑。
又见苏家长女为救家人如此用尽心机，到底是不忍心，低声道：“我可吩咐人给她们一个葬身之处。”
窗内，苏妙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二婶姨娘她们死后，竟是曝尸荒野了！可见生前遭遇过什么！
她猛地捂住嘴。
忍了又忍，却还是控制不住地泄出了几声撕心裂肺的哭泣！
莫奕寒轻叹了口气，低声道：“节哀。”
苏妙青捂着嘴，泪如决堤，摇了摇头，想说一声‘谢’，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最终瘫软在窗下。
门外忽而传来脚步声，苏妙青猛地止住哭声！
静静地听那脚步声又走远，才缓缓抬头，试着朝窗外看，却已不见了那人身影。
她啜泣着靠在墙边，翻开手里的平安扣。
果然，在背面看见了一个‘寒’字。
她听阿爹说过，长宁长公主因生子时大出血，好容易保住了性命却再难生育，故而这个宁世子被武宁侯与长公主当眼珠子一般疼爱。武宁侯更是在宁世子周岁时为他亲去相国寺求过一枚开过光的极品平安扣。
那平安扣，宁世子从不离身。
苏妙青泪眼婆娑地看着那平安扣上的‘寒’字，想到方才入手时的温度，分明是才从身上取下来的。
他一个世子，却要装扮成下人来接近她。
那就只有一个目的——遮掩身份。
京中对这位宁世子的议论，是个整日流连秦楼楚馆，遛狗斗鸡，打架斗殴样样都做的不学无术的纨绔恶霸。
如今想来，这些让人生厌的行径，只怕都是为了遮人耳目。
想到武宁侯的毒。
苏妙青闭了闭眼，竟生出鸟兔死狐狗悲的凄凉来。
门外有隔得很远的说话声传来。
苏妙青擦了擦眼睛，从床上挂着的安神香囊里拽下几根绿绳子搓了搓，穿住那平安扣，系在了脖子上。
——这是保证二叔他们性命的信物，不能丢！
因着假扮多福的莫奕寒的突然到访，搅乱了苏妙青心下的不安恐惧。
想到惨死后连墓碑也无只能化作孤魂野鬼的二婶她们，心头便愈发生出一股无边的恨意来！
沈默煜，这个恶鬼！居然用已死之人来诓骗她！
她站起来，走到桌边，将那几根草药拿起，用桌上的茶盏盖碗，一点点地碾碎。
日光渐渐西斜。
武宁侯府。
不过服下药仅两刻钟的功夫，武宁侯发紫的面皮竟褪了颜色，虽依旧憔悴凹陷，却已渐渐恢复了寻常脸色！
长宁长公主当即喜极而泣！
武宁侯也是神色震撼，“当真好医术！寒儿，我此时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多福也在旁边惊呼：“世子，侯爷的腿好像也消肿了一些！”
莫奕寒眼瞳微缩！
他并未与阿爹提及此药的效用！可见苏妙青不曾骗他！
而且，不仅阿爹的面色恢复了，连四肢都似乎没有先前那般肿胀了！
这苏妙青的医术，竟如此了得！哪怕金鬼手到此，恐也不能做到这般立竿见影之效！
他愈发肯定苏妙青确实能救阿爹了！
“寒儿！”长宁长公主含着哭音朝他道，“那苏家长女，必须弄到咱们府里来，不管要用什么法子。你说，阿娘帮你！”
莫奕寒没说话。
他心下明白，苏妙青那日接近他，定然不止存着让他保苏回望一家的心思。可苏家之案如今牵扯甚广，沈默煜更是打着苏家大娘子乃是重要人犯的借口将人单独扣押。
而苏妙青显然也不愿为了自己活命而单独私逃。
要想将她正大光明地救出来，何其艰难！
然而他面上却毫无难色，只对爹娘笑道，“阿娘莫急，我已寻到法子，定会尽快将人救出。”
长宁长公主不放心地还想说什么，却被武宁侯轻轻地拍了下。
她张了张口，最终一个字没说。
见莫奕寒行礼告退后，才轻声问：“怎地不让我开口？”
武宁侯许久不曾这般松快，连意识都分明了许多，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苏府的谋逆罪如今刑部也是语焉不详，只怕其中另有乾坤。那苏家大娘子的处境十分凶险，盯着的人太多，寒儿要动作，也要万分小心，你莫要催他。”
“可你……”
“生死有命，柔儿，若老天真不叫我多陪你些时日，你也不可责怪寒儿。”
长宁长公主顿时红了眼，“我怎会怪他？都是我不好，你为了我才去拼了这份功绩，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我，我……”
“好了好了，不哭啊！若没有你，我还不知如今是哪般模样呢！乖啊！不哭了。”
风灯摇曳。
莫奕寒站在廊檐下，看着府中下人将点燃的风灯挂上各处，听着屋子里阿娘的哭声，面沉如水。
片刻后，大步离去。
暮色四合，京城各坊市归入一片宁静。
唯有平康坊，靡丽的灯光袅袅升起，歌舞曼妙，娇语绵绵。
极乐的仙境，向人间，开启了醉生梦死的大门。
中曲内，一座门户紧闭的琴阁内。
“哐啷。”
门锁打开，霜降拎着食盒走进来。
手中的油灯一举，看见坐在床边软榻上无声无息的苏妙青。
眼底恶意一闪而过。
将食盒放下，不耐烦地骂道，“过来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