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只盼来生
正将药碗送到嘴边的莫奕寒蓦地抬头。
“她不是……离府了么？”问话间，手指却不自觉捏紧了碗边。
多喜朝门口看了眼，多贵立马跑过去守着。
多喜这才说道：“确实在监察司上门那日离府了。不过今日晌午，多寿回府时，在槐花胡同口遇见她了。”顿了下，又道：“她听说您出了事儿，特意寻回来。”
莫奕寒心下骤提，张口，却说了一句，“忒胡闹！她的身份，如何还能抛头露面？”
多喜看了眼神色异常的世子，想到世子那些世交恨不能割袍断义的冷血，再想到这么个自身难保的小医女，却不顾危险送来的那些话，忍不住替她辩解。
“苏大娘子跟多寿说，受了您的恩情，却没救成侯爷，还带累您落入险境，实在心下不安。回来也是想看看可有什么忙能帮得上。还特意嘱咐多寿，别告诉殿下，说不想叫殿下和您以为她是故意回来施恩的。”
莫奕寒提起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想到那个躲在门缝后饮声低泣的小姑娘，想到她躺在含雪宫里气息全无满脸是血的凄惨模样儿，只觉心口沉闷窒息。
好容易逃了出去，就为了这点子恩情，便这般冒险回身么？
看着手里的药碗，哑声道：“我救她不过是为了阿爹，利用罢了，她竟这般……”
多喜看他垂眸，知他虽不语，其实也对那些好友的不管不顾心寒，轻声道：“您先喝了药吧！苏大娘子说您必然会发烧，不过您年轻体盛，能扛得住药性，所以让我们准备白虎汤给您退烧。”
说到此，多喜又想起方才那方太医的话，心头又是一股恨意！
莫奕寒不再矫情，干脆举起药碗一口饮下！
多喜接过汤碗，再次开口，“还有一事儿，世子。苏大娘子今日给多寿出了个主意。”
莫奕寒眼神一凝，再次转脸看他。
多喜又不放心地看了眼槅门和四处，这才将声音压得极低，道“苏大娘子说她有个方子，能让人全身迅速溃烂，犹如垂死。不过并不伤根本，只要再抹了她手上的膏药，就能很快恢复。”
莫奕寒顿时抬起眼帘！
——这分明是助他脱身之计！
一股酥麻顿时从脚底攀爬上四肢，他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他不过利用她罢了，她何苦来淌莫家这滩浑水？眼下沈默煜还将死不死，若是活过来了，她岂能再脱逃出天去？
多喜见他不说话，还以为他有什么别的思量。
又道：“苏大娘子说，这药虽不伤身，却因为能快速溃烂肌肤，所以带了几分毒性，抹在身上，会极痛。世子，您看？”
莫奕寒压下浮荡心神，抬眼，道：“便要劳烦她了。多寿跟她如何联系？”
多喜立时道：“多寿也没来得及问苏娘子如今在何处落脚。只是约好了，明日晌午，在安婆子的茶铺子里相见，届时苏娘子将方子拿给多寿。”
时间紧迫，要苏妙青去买药制药定是不能的，只能他们这边暗中安排。
莫奕寒点了点头，“让多寿务必小心行踪，不能让人发现苏娘子。”
“是。”
多喜点头，又与莫奕寒说起宫中情形，提及圣人下令彻查天牢失火之事，莫奕寒就知晓，他的这场冒死之险，到底没有白犯。
只要圣人起疑，不将心思对着武宁侯府，他便有脱身的机会。
多喜说了几句，看莫奕寒满脸困顿，知晓这退烧的药效没有那么快，便服侍他再次躺下。
莫奕寒闭上眼时，忽而想到。
苏妙青已逃出险境，却并不离京，只怕……是心里另有谋算？
她当时求他顾念苏家被发放风凉城的男眷，却没有提及落入教坊司的女眷。
莫非她……
意识昏沉，他扛不住地，再次昏睡过去。
……
“噼啪。”
香烛的灯芯爆开了一朵灯花。
苏妙青跪在院子的一角，面前一个燃着的火盆。
张大力走过去时，便瞧见那融融的火光在苏妙青疤痕犹存的脸侧跳跃闪烁。
她垂着眼，不见神色，只紧抿的嘴唇昭示她此时隐忍的心绪。
张大力不再往前，就这么站在台阶下，静静地瞪着。
苏妙青将最后一沓纸钱放进了火盆，低声道：“二婶，二弟妹，是苏家带累了你们。你们好生地去吧，黄泉路冷，你们彼此依扶着些，我不能去看你们，这些纸钱，你们拿着，打发小鬼。这辈子是苏家对不住你们，只盼你们来生，一世喜乐。”
声音到最后已是哽咽。
张大力看着那瘦弱单薄的背影，深暗目中，柔色微显。
“大力，你来了。”
苏妙青烧完纸钱，擦了擦眼睛，起身便瞧见了不远处的张大力，“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张大力眼底的神色一瞬消失，憨憨地笑了下，道：“大娘子吩咐要查的那个孙大人的行踪，刚好打听到了，怕耽误您的事儿，就想着赶紧给您送过来。”
苏妙青立时走了过来，“有劳你了，大力。”
张大力忙摆摆手，道：“恰巧他今儿个去了平康坊中曲的一间名叫红颜的小楼里。”
平康坊？中曲？
苏妙青才从那地方脱身，对这两个词儿下意识抵触。
随即意识到不对，“景朝似有明文规定，官员不得狎妓？”
张大力点头，“是的，不过那个红颜小楼，是个听曲儿的雅处，摆着个淸倌儿的身份，也不算是娼妓之流。”
苏妙青明白过来，就是给那些不能正大光明找风流的官员能找块遮羞布的另一种欢场罢了。
皱了皱眉，“孙大人是与人约好前去的？”
张大力看了她一眼，眼底意味深长一闪而过，随即憨声道：“听着伙计说，是常去的地方。”
苏妙青眉头皱得更紧了。
听武宁侯临终前托付，当是深信此人。她只以为这孙尚书与武宁侯一般是人品贵重之人，怎地还是烟柳之处的常客？
莫非也是与宁世子那般，故意以此虚浮浪名，遮掩自身么？
可他身为堂堂刑部尚书，内阁重臣，大权在握，圣宠在怀，何需这般？
百思不得其解，苏妙青想了想，宁世子眼下在宫中时刻凶险，与其等到明日交给多寿，还不知有何变化。
不若先去走一趟，完结了此事，也算对已故的武宁侯有个交待。
索性如今夜深，行动更为便利。
于是对张大力道，“我得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