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一了百了
“哐啷。”
疾驰的马车忽而碾压过了路上的一块缺陷的地砖,整个颠簸了一下!
花朝蓦地回神,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已俯身垂首,鼻尖距离苏妙青不过寸许!
桃花眸一瞪,瞬间抬起身!
他绷直了后背,只觉怀里的苏妙青犹如烫手的山芋,那周身升腾的热气,搅和得他都跟着气血翻涌,理智缺失。
分明已经远远地离了这自作孽的死丫头,偏她那双手又不安分地抓了过来。
难耐般轻哼,低语,娇呼,勾媚。
这哪是他认识的那个清冷理智满腹心机的苏家大娘子?
花朝一边要按住她的手,一边又不能让她摔倒,左支右绌,当真是少有的狼狈。
他恨得咬牙切齿,“苏妙青,我当真是欠了你的!”
大约是听到自己的名字,苏妙青似狗儿一般朝上拱了拱鼻尖,花朝立时朝后仰去,苏妙青什么都没碰到,又软乎乎地靠回了花朝的胸口,蹭了蹭,低声轻哼,“好热,秋杏,我好热……”
花朝几乎要疯了。
他不敢松开手,只怕这死丫头做出更过分的行径,却又想将她直接扔出窗外去,由着她死活!
他攥着的手指松开又收紧,好几回合之后,忽而恼道:“花云的仇还没报,不然,你今晚就要先死在我手里!”
刚说完,怀里的人儿忽而整个动了一下!
花朝浑身的血骤然朝身下涌去,顿时眼眶欲裂,低喝,“别动!你这……该死的!蓝采微那畜生,对一个女人用这么下作的手段!”
“驭!”
马夫尚未停稳马车,车内的花朝抱着人直接冲了出来,不等他出声,人已蹿进秋霜馆内!
他朝左右看了看,拉着马车也走了进去,关上门。
……
“哗啦!”
苏妙青被丢在了厨房里一个蓄水的水缸内。
虽没有冰水,可春夜寒凉,这水也有十足的冷意,直接将她包裹进去!
她顿时如同从炙烤的火架上被挪开,舒服地呼出一口气。
只是意识尚未完全清醒,整个人又继续往水缸里头沉。
站在缸边的花朝皱了皱眉,伸手一捞,将她拽起来一点儿,不想她又往下没,那涌出的凉水打湿了他的衣摆裤脚。
他不悦地‘啧’了一声。
忽而长腿一抬,跨进水缸里,直接将苏妙青面对面托起,另一手去拍她的脸,“醒一醒!苏妙青!苏妙青!醒来!”
苏妙青意识迷蒙时,只听到水声哗啦。
还有脸颊被不断拍打,虽不疼,却湿漉漉的十分难受。
下意识抬手,朝对面一挥。
“啪!”
拍打骤然停下!
她满意地呼出一口气,朝前一扑,落在一个凉凉的怀抱里,只觉舒坦,双手环住,轻声道:“冬雪,我好热,我想吃冰乳酪。”
“……”
无端挨了一耳光的花朝面色铁青地看着这个又一次缠过来的狸猫奴,很是怀疑,她是不是故意的!
阴森森地说道:“我看你是想吃断肠散。”
“断肠散?”
苏妙青显然还没清醒,闻言,笑着摇摇头,借着浮力,又往他跟前凑近了些,几乎整个人都挨在他身上,低声道:“如果有毒药,吃了也好。”
花朝面色一变,垂眸看这个得寸进尺的混账,冷笑,“好,我这就弄死你……”
不想,却听苏妙青道:“吃了,一了百了,便也不用对不起谁了。”
花朝的声音募地消失!
他眉心微蹙,垂眸,却只看到苏妙青散开的头发漂浮在水面,如同黑色的水藻起起伏伏。
她那红得不正常的手指似松似紧地攥着她的衣襟,像是害怕一般往身前揪了揪。
水声晃动下,她的声音模糊又哀伤。
“冬雪,我杀人了。”
桃花眸一紧,花朝的眉头皱得更紧,想起方才追出去时,发现迎仙来离去的那辆马车内拉走的是昌伯爵的尸体。
那尸体上,鲜血淋漓。死状十分凄烈。可见当时苏妙青下手时不曾有丝毫留情。
他本不想管她,可到底又折回来,居然就在半路发现落荒而逃差点又被捉住的她。
芙蓉面上一片恼火,冷硬开口,却是:“死有余辜之人,杀就杀了。”
可怀里的苏妙青却听不见他别扭的安慰。
而是闭着眼,缓缓地流下两行清泪。
她又将花朝的衣襟拽得紧了些,贪恋地靠着,哑着嗓子轻声道。
“那血,跟我救人时碰到的不一样。救人时,那血是热的,是活的。可杀人时,那血是死的,是冷的,就像冰锥子,一下一下地扎我的手。”
她声音哽咽。
“冬雪,我当时真的,真的害怕极了。”
“我又不敢害怕,怕吓着六郎七娘。”
“可我还是怕极了。差点被杀的时候怕,杀人的时候怕,什么都怕。”
“冬雪,我这么没用,要怎么去救苏家人啊?”
“冬雪,冬雪……”
“呜呜呜……”
那声音最后已完全嘶哑。
花朝垂着眸,始终没有出声,直到怀里的苏妙青崩溃地哭了出来。
他垂在冷水里的手臂才微微抬起,顿了顿,才放在苏妙青的后背上,将她往怀里拢了拢。
低声道:“害怕就不救。自己活着就已经够艰难了,何必强求?”
再说了,救下来又能如何?舍弃自己一身,才走第一步,就几乎要了大半条命,以后遇到的,只会比这更凶险更艰难。
她一个连杀人都害怕的蠢丫头,能支撑到什么地步?
可这些话,花朝都没说。
他只听着怀里的苏妙青一声声的哭泣,在那波动的水声中破碎摇晃。
一颗心,也仿佛浸入了这冷水中,沉浮不定,难以平静。
哭声渐渐低了下去。
怀里的人儿忽而一动。
花朝垂眸,却忽而听她说了一句:“我要救她们。”
花朝顿时脸色一沉——魔怔了不成?
便又听她喃喃道:“害怕也没关系,难过也没关系。只要能救苏家人,就是豁出去这个身子也没关系,没关系……”
声音再次消失在最后的气音里。
花朝几乎当场抬手将她掐醒,很想问问她,你是不是疯了!
可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
他只是抬起头,看着院墙外高悬的月盘,透过枝杈,狰狞的阴影刻画其上。
人道春月好,不见月下魍魉向光行。
将被水浮动得离得远了些的苏妙青按在怀里,眼中浮起一片讥凉。
——罢了,她要寻死,又干他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