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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殊丽为罪彼岸花

原来,晏九郎自小便生活在京堺的风月场所里,他的父亲原是京岛原‘和泉屋’一家引手茶屋的老板,娶了一位过气的太夫花魁做妻子,一共生下晏九郎姐弟妹三个,彼此相差二岁。

晏九郎上有一姐,下有一妹,都继承了母亲的优质基因,生来便是俊童美女,容貌出类拔萃。

三兄妹之中,尤以三妹相貌最为殊丽,肤色秀美如玉,起名玉子,年仅三岁便闻名岛原,与五岁的晏九郎并称为金童玉女。

他俩那七岁的大姐,又是另一种冷艳姿容,被引手众茶家称之为御神姬。

晏九郎为啥小小年纪就深谙风月之事呢,因为他们家经营的引手茶屋就是客人与游女的中介店,引手亦同‘牵手’。

那时岛原有数十家引手茶屋,还有被称作‘扬屋’的高级会所,游女跟客人牵手成功,都在那里发生关系。

晏九郎一家本来衣食无忧,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晏九郎五岁时母亲病故,不到半年,父亲在店中被一醉酒武士砍死,姐弟三人顿时沦为孤儿,家业迅速被同族亲戚侵占瓜分了。

而且祸不单行,因为三个孩子的秀美姿容,所以就被亲戚打包卖入就近的游郭,大姐和三妹成为了“秃”,就是侍奉花魁的女童。

五岁的晏九郎便成为‘若以众小者’,也就是游郭里干活的小杂役。

待到八岁以后,姐俩就开始学习廓内的规矩和技艺,大姐先被升为‘引込秃’,就是专门成花魁的女娃,取名天水姬。

‘引込秃’可以接受贵族女子一样的教育,学习连歌书画,茶道、三味线等高雅技艺,同时还要学习衾枕接客技巧,以及如何取悦达官贵人的媚术。

于是姐姐天水姬十四岁那年就升为“振袖新造”,成为见习花魁,十七岁便以千贯之资,被游郭老板将初春卖给了一个富商,「水扬」过后,正式成为头牌花魁,也成了游郭的摇钱树,而这个游郭,就是如今大名鼎鼎的‘岨口屋’!

晏九郎也慢慢从‘若以众小者’(杂役)升为‘喜助’(小厮),十五岁时因为俊秀出众,受到岨口屋老板,也就是颜役的赏识,成为他的小姓,与大姐天水姬一起成为岨口颜役(黑老大)的膝下之臣,颇受宠爱。

夏小星打着哈欠打听到这里,就大致了解三兄妹以前的身世,也知道晏九郎先前供词不尽不实,他心里琢磨了一下,觉得子港口教堂里见到女孩,面目清纯,岁数较小,应该是三人中最小的三妹玉子。

这让他感觉很奇怪,因为他觉得按照玉子的高颜值,绝对会被当成游廓的摇钱树,应该被培养成下一代的花魁才是,肯定会被牢牢监视,层层看守,怎么可能会被允许离开‘岨口屋’,成为一名修女呢。

这个疑问很快就被晏九郎解释明白了,原来玉子正如夏小星预料的那样,被‘岨口屋’倾力打造成下任太夫花魁(头牌),颜役老大亲口赐名为‘玉姬’,开出三千贯的“水扬”初春价码,可说是前无古人!

夏小星听完不禁暗暗咂舌,自己名义上曾拥有过千贯资产,不过钱太不堪花,现在账面还剩五六百贯现金,再打一两场战斗也就花光光,三千贯是个什么概念,多大一坨金?

他实在没概念啊---难以想象的豪奢,倾家荡产一炮空,呜呜,果然贫穷限制了想象。

晏九郎接下来的话,说到了重点,那就是妹妹玉子一直跟着大姐做‘引込秃’,“部屋侍”,也就是花魁学徒,十四岁升格“振袖新造”,改变发型装束,成为所侍奉的花魁天水姬---亲姐姐的“名代”(代理人)。

‘名代’就是在花魁忙不过来无法接应客人时,临时暖场,前去顶替姐姐陪酒聊天一下,并不正式接客的见习花魁,也是出场让豪客们赏识一下,并待价而沽的---出台前奏。

富商豪客若是相中,一掷千金之时,就是玉子堕入烟花柳巷的伊始。

在那嫖客梅毒湿疣高发的年代,最终玉子也会无可避免染上花柳病,渡过游女凄惨而苦命的一生。

然而事有凑巧,不久前,身为‘见世番’(前台接待)的晏九郎接待了一群贵客,为首几位谈吐风雅,出手阔绰,颇有公卿世家之风,其中一位据说还是将军幕臣的子弟。

这样尊贵的客人自然不能怠慢,于是得到最高规格的接待,晏九郎刻意安排姐姐天水姬为太夫(主持),率领一众高级游女表演了精彩歌舞,才艺、茶道与香熏技艺。

并且还让妹妹玉子作为“振袖新造”(处子花魁),弹奏了三味线。

正如预料中的惊艳场面,在场的诸位贵人见到玉子的绝世容颜,果然举座震惊,啧啧赞叹,倾慕不已。

其中一位身穿腹卷的年轻武士最是热情,他在询问了玉子的名字后更是激动,连连说人世间怎么会有此相像的佳丽,并且名字也和表妹相同,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缘情注定。

接着当场表示要为玉子赎身,娶为侧室,为此不惜拿出一半身家,一件价值一千五百贯的茶器,‘虚堂之墨’。

晏九郎在此言说,自己妹妹玉子也被这位年轻武士热情感动,大有一见钟情,便要盟定终身之意。

夏小星听到此处,心念一动,谈到岛国美女,前世游戏记忆复苏了一些;

心想战国三大美女,他倒是知道一个叫明智玉子的,也是笃信天主教,最后嫁给了细川藤孝的儿子细川忠兴,至于这个称呼明智玉子为表妹的,难道是明智光秀的子侄?

于是他不动声色的插言,询问这位年轻武士的姓名。

事关妹妹的幸福,晏九郎倒是记得清清楚楚,马上就说出这武士的全名,叫做三宅弥平次,别称宫城光俊,通称左马助。

呃,岛国的名字很复杂的,地位越高的越多越复杂,有时候连武士自己都会闹懵,比如他的‘逃之右左’,就是奸商本间把他的通称错记成哪个右左兵卫门了,以讹传讹,结果将军也将错就错了。

难为晏九郎人名记得那么全,那么清楚,倒是把夏小星又说糊涂了,他最终也没搞清楚这武士究竟是哪位,总之是明智家的亲戚吧,于是示意继续说。

晏九郎总算说到关键点了,岨口颜役怎么肯放弃玉子这棵摇钱树,光是初春权他便要价三千贯,这位武士的传家宝还不够睡半宿的,更何况要为玉子赎身的要价了。

岨口颜役不从玉子身上挣到万贯家财,是绝对不会放手的,当然这个老流氓也非常狡猾,他立即躲了起来,与这些想找他谈谈的武士拒不见面,因为他知道这些公卿武家子弟没什么钱,连他要价的零头都付不起。

可是颜役身份低微,惹不起这些高贵子弟,他怕开口拒绝玉子赎身,会被武士们活活砍死,于是借口不在店里,只让岨口屋的见番(男管事)与遣手(女总管)出来敷衍应付。

不过流氓耍无赖,真没有武士更干脆,因为武士是带刀的,就跟后世穿制服的一样。

这位武士左马助用五分钟认识了玉子,再用一个眼神就私定了终身,他暗暗嘱咐了玉子几句话,便伙同其他几个武家子弟一起找茬,闹将了起来。

武士们胡乱摔砸东西,打伤见番和好些伙计,将整个游郭搅得乱七八糟,妹妹玉子趁乱换了佣人装束,在晏九郎的协助下逃出了岨口屋,躲到了堺南北庄的南蛮商馆里。

呃,接应她的---就是坐在夏小星旁边的约瑟夫教士,又称作吕西安·莱维·布吕尔,他是明智光秀的多年密友,也是明智玉子的告解神父,

岨口屋丢了摇钱树,当然不肯罢休,武士们一走了之,谁也不敢拦着,但是可以上告啊,于是津屋也一同出面,以京堺会合众名义联名上告。

事情闹到后来,越闹越大,甚至政所执事和堺町代官都知道了,专门派人问询当天在场的年轻武士,并通告了各自的家督家长。

年轻武士自然谁都不肯承认,窝藏游郭游女,等同偷窃贵重财物,武士怎么干出此事,脸可以不要,家名还要不要?

所以他们纷纷矢口否认,坚决都说不知道,没去游郭瞎胡闹。

武士家族荣誉不容玷污,既然当场没抓住恶少手脖子不放,事后可以干脆不认,唔,肯定是有浮浪子冒名顶替,招摇撞骗,肯定是这样,以刀为证,不服来辩!

如此一来,事情没法追究下去,只能不了了之了。

但是知道他们德行的家长还是把他们禁足了,有的关在家中书房里,有的关在寺院里,禁闭时间至少三个月。

京城恶少们暂时销声匿迹,京都街面上顿时清净了不少。

对岨口屋来说,丢失的摇钱树,不找回来怎么能行?

岨口颜役作为京都黑道老大,更是发了差纸(绿林贴)和千贯悬赏,动员各町上千名浮浪子弟,暗中监控各处路口,渡口,码头。

如此一来,玉子只能躲在南蛮会馆里,终日不敢露面,直到等到按季到来的南蛮船队靠港,才能在约瑟夫教士的掩护下,登船离开京都,与哥哥晏九郎一起前往别处,等待日后与左马助团圆。

这才有了南蛮船靠港之际,夏小星路遇认出绘子之后,一系列的跟踪和发现,可以说这次没有夏小星的特别关注,晏九郎兄妹就会顺利逃脱,乘船远遁了,呃---说不得还真会带上绘子那个小花痴,要不然小花痴能那么积极主动帮忙么。

夏小星在这里似笑非笑又插了一句,他问晏九郎为什么要帮助妹妹脱离岨口屋,要知道他这样做等于背叛颜役,迟早会露出蛛丝马迹。

在逃脱以前,颜役遍寻不到玉子,肯定找借口迁怒于他,将他抓起来逼问拷打,必定也要遭受折磨。

不要讲什么兄妹之情,忘八之人只讲利益,青楼玩的就是人心感情,断的就是骨肉亲情,多少女孩都是被亲生父母亲手卖进火坑的。

晏九郎看看自己的双手,两手各缺一指已经握不住武器了,他眯缝着眼睛迟疑了一下,才颓然答道;

“小人自幼就想当一名武士,即使在岨口屋做小杂役时,也积攒学费,报名京町枪术道场,苦练学习宝藏院流枪术,如果小人妹妹嫁入武家名门,自己也会被提拔为武士,到那时就彻底改变了出身,可以发家致富,建功立业了。”

“哦,懂了。”

夏小星连连点头,心想怪不得晏九郎一个浮浪子弟,会使出那么犀利的一刺,苦练自然精通,原来都是野心作祟啊---

“呃,不对啊,你一个浮浪子苦练枪法也就罢了,但你何故刺杀本官,我不信你为一个女人,会意气用事!”夏小星想到此处,不由疾言厉色。

“大人,请恕小人之罪!”晏九郎哪敢再有欺瞒,连连叩首道;

“实在是颜役逼迫太甚,他怀疑小人放纵玉子逃走,就给小人七日期限,让小人找到妹妹玉子的下落,否则就要砍掉小人手指---”

“嘭!”

“少放狗屁,还要欺瞒!我看你剩下的手指也不想要了!”夏小星一拍桌子,面容显得怒不可遏,咬牙切齿道;

“本官问你为何刺杀我,你胡七八扯什么!当本官傻子吗?老子看绘子与你早有勾结,牵扯不清,也是个沆瀣一气的蠢货,不说个清楚明白,老子先一刀一刀活剐了你,再送你俩,还有首饰匠全家一起上路!”

与国人动不动威胁杀你全家,末了屁事没有不同,这个乱世的平民命贱如狗,武士如果受辱,有充足理由复仇,就是杀了平民全家也无罪。

破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况且夏小星是专管庶民刑罚的刑部少宰,现官还是现管,发起狠来,灭绘子满门没商量不说,十八般酷刑定会让晏九郎尝遍再上路。

“噗通!”

绘子吓得面容失色,连忙从草塌上起来,也和晏九郎一样跪伏在地上,惊惶的流着泪,急急解释道;

“大人,岨口屋是我们首饰店的大主顾,玉子姐姐和晏九郎哥哥一向很关照绘子,所以绘子总想着做点什么报答他们---”

晏九郎连忙接过话说;“大人,这都怪小人,因为颜役要对付大人,几次发话让街面上浮浪子监视花屋,搜集大人的喜乐爱好,日常行踪,谁汇报了有价值的信息,便有重赏。

是小人从绘子那里得到消息,知道大人常去首饰店购买礼品,并了解到大人想要---想要娶她为妾,那天小人从道场练习枪法回来,顺路找绘子说点事儿,正巧就碰上大人上门---那个要---那个拜访。

小人考虑如果能杀死大人,颜役就不会再逼迫追究玉子之事,一时利欲熏心就刺出一枪,铸成了大错---”

“说谎,你这个狡诈之徒。”夏小星目光烁烁的盯着他的眼睛,讥诮的笑着问;

“为什么避实就虚,不让绘子把话说完呢,让她说出与神父联络,在教堂和玉子私下会面之事,你还要欺瞒,还要骗我?我看啊,你们是真的该死了,是都该死!教士参与其中,也得受牵连,连坐死罪。”

他的话语速不快,声音也不高,可是带着森森寒气,那是杀意。

“啊,大人!大人,请恕罪啊!小人愿招,什么都说,绝不敢再有半点隐瞒,大人饶命啊!”

晏九郎脸色煞白,浑身颤抖,番所卧底这些日子里,让他知道了夏小星对付暗部众的狠辣手段,他也亲身经历过毒打和切指之痛,早已吓得心胆俱丧,接着连连说道;

“小人只是想从番所逃出去,和玉子妹妹在港口汇合,搭船去关东的小田原城,在那里谋求发展,没有任何对大人不利的念头啊!

好心的神父大人给小人两个选择,一个是让妹妹给玉子殿下当侍女,以后择日嫁给左马助为妾,小人可在京畿出仕为武士,二是资助小人去小田原城下町开一间引手茶屋,和妹妹一起经营---小人不会别的,只能干这一行啊!”

化名约瑟夫的吕西安·莱维-布吕尔站了起来,这位神父面容平静的向夏小星鞠了一躬,然后转身面对晏九郎,用不太准确的京都话道;

“圣者说,做人要诚实,要说实话,才能避免大多数的误解和猜忌,即使面对屠刀,我们也不能放弃对主的虔诚,我们应该选择坚强的朋友,和强势的人合作,发展共同利益,但是不能放弃自己的原则,道义和信仰。”

神父这一番话是说给夏小星听的,他吕西安·莱维-布吕尔是个擅于和土着权贵打交道的外交家,可以理解为他立场中立,不愿为敌,不愿触怒一个掌握当地权势的官员,在保留尊严的前提下,愿意有限度的让步或配合。

夏小星表情愤怒,眼神平静,其实他心中已有新的阴谋,并渐渐形成一个长远谋划,以后都要用到这个吕西安·莱维-布吕尔,所以礼貌回应,点了点头。

而后,他转头对晏九郎道;“忘八之人,没有道义的浮浪子不值得信赖,你不是我的家臣,不算背叛,你只是个为钱卖命的密探,不听话的走狗。

我知道你想带着妹妹逃离这里,更知道你的野心,我可以成全你,杀死挟持你姐姐的颜役,扶持你上位,你不需要背井离乡,在京岛原马上拥有一所豪华游郭,还有你花魁姐姐帮助,你可以一步到位,成为有钱人。

前提么,是你必须得表达诚意,才有利用价值,现在就让绘子通知你妹妹玉子,马上来花屋为质,无条件听从本官安排,协助锄奸,否则---你俩现在就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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