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绘子的眼泪
“呃,那就说说你的看法和意见吧,说错了也无妨。”
家主夏小星态度很是温和,因为谋略讨论阶段,必须要集思广益,尤其是熟知内情的人意见很重要,夏小星虽然蔑视晏九郎的为人,但很看重他的情报能力。
事关自己生死,晏九郎口齿伶俐,立即开始了详尽解说并提供参考建议,他看出来夏小星虽然很有谋略和决断力,但是风月场上的规矩和情事却是一知半解,所以解说的很详尽;
原来,“里茶屋”也是京堺一种特色营生,是一种专供高端贵客掩人耳目,男女幽会的隐秘妓所,所以不会设置在繁华的町道上。
通常为了行事隐秘,一般档次的“里茶屋”都坐落在扬屋町、角町、京町二丁目等比较僻静的里通之中,由艺人、帮间、引手茶屋的见番(皮条)介绍男女认识,暗通款曲。
而高端的“里茶屋”则类似后世高级会所,专门接待富商豪客,高官显贵,通常都会设置在毗邻河渠的京堺角町,一是风景秀丽,空气凉爽,二为了方便出入,高端客户可以坐船前来,与不能抛头露面之人幽会密谈。
经过一番商讨,夏小星选择的埋伏地点,就是这么一处裹茶屋,熟知地头的晏九郎告诉夏小星,这类茶屋里通常都有条密道,幽会完的客人可以直接走密道乘船离开,非常隐秘便捷。
晏九郎说唯一不利的,是这裹茶屋距离岨口屋很近,只相隔了两条街,大概只有一町半的距离,大约一百五十米,如果爆发了战斗,岨口屋的众多打手可以迅速赶来支援。
对此,夏小星表示不需担心,他会把人手分成三部分;他先带领精锐埋伏在裹茶屋里,袭杀岨口颜役及随从,同时鞣村猎手全部配备弓箭,埋伏于岨口屋通往裹茶屋的必经之路上,从街道两旁射杀前来增援的浮浪子们。
第三部主力人马由花屋用心棒组成,他们埋伏在裹茶屋外围,负责关门打狗,堵截包围败逃的敌人。
本来京堺市内,会合众是严禁商屋之间械斗的,然而此战关乎下间家盛衰存亡,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本间幸之助只能率众参战,嗯,蒙面匿名。
功成事后,夏小星会以刑部少宰的名义出面干预,介入町番所奉行的办案工作,呃,其实就是混淆是非,毁灭证物,扫尾结案时绝不会提到半句花屋字样。
分析过后,家主夏小星总结了兵力对比;本着交战即决战的传统押宝思想,他自己直属麾下有鞣村猎手三十八人,囚徒新兵十六人,再加自己和鸢千代,还有般若五人组,一共六十一人全部投入战斗。
本间幸之助的花屋用心棒大约三百多人,然而不适合参战的铁炮手占了一半多---呃,要是在堺町内乒乒乓乓大肆放枪,那是公然破坏规矩,彻底扫掉会合众的脸面。
有此实力的商屋就那么几家,彼此沾亲带故,稍微调查一下,就知道谁家没有参与,用排除法就能排查出嫌疑对象,确定谁是肇事者,事后也不用解释了,花屋可以直接卷铺盖滚出京堺了,否则就会被会合众聚合三千挺铁炮,武力驱逐出境。
这样一来,可用人手就有限了,在驻守汤屋的五十名护卫全部调回的前提下,花屋可以抽调作战的精锐,最多百人左右。
也就是说,夏小星此战能集结一百七十人里,其中一多半是没杀过人,没打过大仗的保镖用心棒,战斗力堪忧。
而据晏九郎述说,颜役仅在岨口屋就供养着百十名浪人骨干,藏有七八十挺铁炮,周围着街面上还散布着二三百博徒众,随时听候差遣。
这就意味着,岨口颜役仅在家门口就能聚集三四百部众,两倍于夏小星的兵力,而且若冲突稍久,战事拖延,周围街町的浮浪人都赶过来支援老大,岨口颜役召集的浮浪子,渡世人绝对会超过千人之数。
晏九郎久在颜役凶威下讨生活,说这番话的时候,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
经过他这番对比,不禁让屋内众人觉得双方实力悬殊,有些丧失斗志,无法对抗的感觉。
“哈哈哈---啊哈哈哈---”
家主夏小星听了却哈哈大笑,极为藐视,极为不屑的嘲笑道;
“鼠辈虽多,有何可惧!都是些忘八赖汉,土鸡社犬,欺软怕硬,趋利忘义,只会趴在妇人身上蝇营狗苟,想当初我初入堺町,就当街宰杀十余浮浪子,驱散百余博徒众,如赶嗡嘤腐蝇耳!”
这话头一提,本间奸商连连点头附和说;“确有其事啊!家督大人当年初来乍到,有十几个,不!上百个浮浪子拦街挡路,被大人纵马提枪杀个来回,便死伤枕集,逃亡殆尽,鄙人还花费了几十贯清洁费哩,尸首又脏又臭,真是秽如腐蝇!”
众人听了,便是一阵哄笑,晏九郎跪在那里,神情很是尴尬,他的出身是更不堪的妓馆忘八,外加还是博徒众,见世番(妓夫),屋内众人何尝看得起他这拉皮条的,对他更是不屑一顾,若不是今天要用他,恐怕他都不配在屋内跪伏,连他妹妹玉子也感同身受,默不作声。
唯有约瑟夫教士面色忧郁,神情疑惑,似乎听不得杀戮事,又不明白夏小星为何不放自己离开,还要列席参会,参与杀戮密谋。
接下来,家主夏小星就长篇大论,详细阐述了他的战略构想;
在他看来,就是因为裹茶屋距离敌巢太近,所以会给岨口颜役一个局势尽在掌握的安全感,更容易调虎离山,让他亲自出马。
就因为他门徒众多,一声招呼手下便会源源不断汇集而来,所以当他闻知豪商挟玉子出现,包场就在隔街的裹茶屋里,行将品占玉子初春之时,那还不像割他肉一样暴怒,必会第一时间召集身边心腹,火速赶来裹茶屋。
所以岨口颜役第一波带来的随从,大概就五六十人,而且裹茶屋就在他的老巢附近,在人数占绝对优势,自觉掌控局面的错觉下,他不会刻意携带铁炮,最多带几支轻便手铳。
夏小星在裹茶屋内外布置了一百二十人,自己亲自领队作战,就是营造引鳖入瓮,关门打狗的局面,只要岨口进了裹茶屋,肯定有来无回。
迅速解决掉岨口颜役,剩下的博徒众便群龙无首,一波波涌来的帮手无组织无纪律,只能是添油式的一波波送菜,在刀风箭雨下仆倒一片。
夏小星的第二步就是在裹茶屋布好口袋,分批放入,分割歼灭,每批围杀掉三五十人,完后再放入下一批。
三十八名鞣村猎手在外围埋伏,远程射杀削弱增援之敌,直到把引来的博徒众屠戮干净,岨口屋的恶徒消磨一空,而后轻松接手整座游郭。
夏小星最后动员的话很鼓舞人心,只见他跳将起来,手舞足蹈的比划道;
“诸君,胜利唾手可得,富贵就在眼前!届时我方兵力是敌人三倍!
而且咱们有备而来,人人披甲,刀枪雪亮,弓矢足备,而那颜役带着一群衣衫不整的流氓博徒,如何是我等一合之敌?
到时候大伙儿奋力杀贼,割馘(耳)计功,可不要手软啊!”
“哈!”“嗨!主公放心!”“哈哈!”
家主夏小星一番话,将般若众撩拨得热血沸腾,战意高昂。
俗话说君威将勇,常胜无畏,夏小星作为下间当主,临阵冲杀在前,悍勇无双,所向披靡,自然就带起一股无畏无敌的气势!
这样的家主是铁胆军魂,但也意味着他将深陷血战,身边亲卫本领不济,就难免死伤,晏九郎跪侍一旁,望着自己妹妹玉子,不免忧虑重重;
在他看来,夏小星真是个手段毒辣,心肠狠毒的凶恶官僚,他的计策以妹妹玉子为诱饵,全无怜惜之意,就算诱敌成功,激烈战事一起,玉子就置身于乱军之中,随时会被流矢所伤,乱兵误杀啊。
如果失去妹妹玉子,自己就没了赖以晋身的依仗,自己的武士梦想不就一切成空,还有什么未来可期?
一念及此,他不顾畏惧,跪伏在地,恭声呼喊道;“家主大人恕罪!小的晏九郎诚惶诚恐,斗胆还有一句谏言,玉子为饵之事,还请大人判明利害,再做决断!”
欢腾的氛围被他一嗓子打断,屋内众人都有些恼怒,般若三郎更是怒目圆睁,怒斥道;“八嘎、无礼!你个浮浪子,一再无礼,让你发言已是破例,如何敢质疑家督大人决策,端是讨打!”
“哎---三郎,嘛歹!可以发言,让他说话。”家主夏小星摆手阻止,微笑道;
“本家督说过,与会者无论尊卑,尽可畅所欲言,有奇谋妙计者重奖,就是无用甚至说错了也无妨,言者无罪,不予追究。”
“多谢大人!”
晏九郎又鞠一躬,他不敢称呼主公,尽量谨慎说话,但是应该说的话,他必须说出来,如果夏小星不考虑他妹妹的安全,他不介意暗中再背叛一次,将夏小星的计谋向颜役和盘托出,于是他开口建议道;
“大人容禀!小人妹妹是左马助大人心仪之人,曾许诺一千五百贯赎身为妾,如果带去裹茶屋很是危险,战斗一起,难保安全!
小人斗胆建议,将玉子留在花屋,另选一相似女子,代替前往!大人保全了玉子,日后或是纳为侍妾,或是交与左马助,换取一千五百贯的传家宝,岂不美哉?”
不得不说,晏九郎说话切中了财富要点,屋内众人纷纷点头,都觉得很有道理,家主夏小星呵呵一笑,也是正中下怀,原来他心中已经有了合适人选,不过他还是想听听晏九郎的建议,颔首笑问道;
“说的不错,我的计划可以调整一下,令妹的花容玉貌自然不能辜负,要是战斗中有所伤损,是太可惜了,你既然提出建议,想必有了替换人选,否则不会废话吧?”
“哈依!大人,正是这样!”晏九郎又鞠了一躬,转身面向陪侍在他妹妹身边的绘子,神情恳切的说道;
“绘子,你不是说想一直跟随我,愿意为我做任何事吗!现在就有一个件事,事关我终身事业的大事!拜托了,请成为我妹妹的替身吧!”
此言一出,室内为之一静,每个人都不说话了,神态各异,默然看向了绘子,那个十五六岁,不谙世事的首饰匠女儿。
“啊---九郎哥哥,你---说什么?”绘子霎时瞪大了眼睛,有点不可置信的开口发问,她再不谙世事,也知道做玉子替身,那可真是九死一生!
晏九郎神情郑重,向绘子大礼相拜,充满深情的望着女孩眼睛道;
“绘子!你不是说愿意跟我离家出走,跟我走遍天涯海角,不管为我做什么事情,都无怨无悔吗?现在就是证明你真心的重要时刻了!
绘子啊绘子!你应该知道玉子妹妹对我仕途有多重要,她不容丝毫闪失,否则我不能出人头地,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答应我吧,绘子!牺牲你的性命,证明你的真爱,成全我一次吧,下辈子我会做牛做马报答你的!”
全屋人鸦雀无声,在座的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影响姑娘的决定。
绘子望着晏九郎英俊的面孔,那殷切涨红的眼眸,仿佛灼痛了少女之心,她的眼睛慢慢溢满了水汽,晶莹冰冷的液体漫下清瘦的脸颊,滴滴落落的倾下,浸湿了面前的榻榻米。
然而她闭上眼睛,用力抿了下眼睑,挤落了残余的泪水,不再看跪在面前的晏九郎,转向夏小星俯身施礼道;
“少宰大人!绘子愿意作为玉姬替身,前往裹茶屋,虽死不辞。”
“绘子,万分感激,你真是我的福神啊!呜呜呜------”
晏九郎对着绘子拜伏在地,激动的痛哭连连,不知为何,大伙儿觉得他的哭声很刺耳,很特么可耻啊。
可是,屋内无论男女,也没人出声反对,因为大伙儿同时又想着,不管怎么说,既然绘子心甘情愿,这也符合家族利益,那就这么定吧。
“呃哈哈哈---有趣啊有趣,无耻啊无耻,啊哈哈哈---太缺德了,太无耻了,自愧不如啊---啊哈哈哈------”
就在大伙儿默认结果的时候,家主夏小星却突然大声笑了起来,而且越笑越开心,越笑越大声---
嗯,是啊,能找到一个比他夏小星还无耻的,的确比大海捞金还难,值得好好庆贺一番,从此不再孤单啊。
在面面相觑的目光中,家主夏小星霍然收住笑声,冷哼着说了一句话;
“绘子想当替身,本家督不同意,想为本家效忠么,她还不够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