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小语的梦,出现在平的梦里
“我明天要走咯，你舍不舍得我呀？”
平从门背后拉出行李箱，去后院将晒干的衣服一一折起来放了进去。
“舍不得，但姐姐你是去读书，不舍得也要让你去~”
小语总是能说出同龄人无法说出的话，这来自她纯洁无瑕的思想，以及真诚皎洁的心。
“小语好乖~”
平又转身去后院收其他衣服，并分别挂回各自房间，小语就这么来来回回跟在平身后，平偶尔转回去看她，她便和平玩起了木头人，平也配合的数起了1、2、3。
“姐姐，你的裙子好漂亮，等我长大的时候可以送给我穿吗？”
“哈哈哈~”
都说童言无忌，平被小语这一问给整笑了。
“等你长大了你就不喜欢了！”
“我喜欢的，我很喜欢~”
小语小手叉腰，一脸严肃的和平说。
“等你长大了，姐姐给你买最漂亮的裙子~”
“好~”
小语蹦蹦跳跳唱起了歌，围着平一圈又一圈的转。
平在心里暗暗发誓，等毕业找到了工作，拿到了第一笔工资，一定给小语买一个新书包和一套新裙子。
下一次见面，应该就能实现了……
晚饭时，奶奶问平有没有想吃的，平只怀念奶奶做的油辣椒。当晚，奶奶连夜去菜地摘来了新辣椒，又在烤烟房架起了大炉子，将辣椒洗干净丢进油锅炸干水分，又慢慢捣碎装进塑料瓶子里。
“这次去，再回来就工作了吧？”
平有些惊讶，奶奶的孙子孙女很多，学习工作关都关心不过来，怎么还能记得平快毕业了。
“嗯嗯，应该是，马上大四了，上学期几乎都是实习，下学期就写写毕业论文，准备答辩，然后就要开始找工作了……”
“过年回来不？”
奶奶听不懂什么是毕业论文，什么是答辩，奶奶只关心家人过年会不会回来。
“看实习单位要求，要是让来，我就来！”
奶奶不再说话了，默默将冷却的油倒回桶里，又帮着平找来塑料袋裹住油辣椒罐子。
“多裹几道，不然染到衣服就洗不掉了。”
奶奶心很细，但这种细心是有选择性的，除非她想细心，不然也会潦草行事。
“赶紧收拾哈睡觉了嘛~明早上还要去坐车~”
“好~”
老家的夜里很凉爽，平从烤烟房出来，看到爷爷坐在门口发呆。自从爷爷生病以后，总喜欢坐在门口发呆，一动也不动。想到自己马上要走了，平抬起院坝里的小板凳坐到了爷爷身边。
“今天的月亮好圆啊~”爷爷并未搭话。
要是以前，爷爷早已经讲起了嫦娥奔月的故事。爷爷是上过学的，特别喜欢看神话故事，平还在老家上高中的时候，每次一回家，爷爷总会边看电视便讲自己的观点，奶奶总说他废话多，但平却从爷爷的身上看到了他对当年因为家贫而未能继续求学的不甘与痛苦。
“爷爷，我明天要走了~”
“明天早上？”
爷爷终于开口说话了，这一问，问得平有些难过起来。
“是的！”
“赶紧睡了嘛早上起早点。”
即使是坐着，爷爷也拐杖不离手，比起身边的人，好像他那根拐杖才是他最信任的物品。因为爷爷要起身时，从不会喊谁来扶自己，而是靠着这根拐棍慢慢站起，再慢慢移动，这根拐棍对他而言，就是支撑起他晚年煎熬日子的一点力量。
爷爷就这么拄着拐杖看着上空的月亮，眼睛很久才眨一次。好像二叔离开那晚，爷爷也是这么坐了很久。
平想，爷爷这一刻一定很后悔生下了这么多儿女吧。他含辛茹苦带大的孩子们一个个远离了家乡去了远方，而今自己重病缠身，也未能有一儿半女陪在身边为自己养老。
爷爷是孤独的，奶奶也是。
但奶奶的孤独可以借酒浇愁，但留给爷爷的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听不完的数落，平不经心疼起爷爷来。
“夜深了，回去睡觉吧，爷爷。”
平起身将小板凳放回原处，准备扶爷爷起来，但爷爷却没顺着平伸过来的手，用拐杖抵住地面，摇摇晃晃的起了身。
平知道，爷爷不喜被人这么照顾着，会显得他矫情，但平仍然没办法忍住不去搀扶。
爷爷进了门，奶奶就关闭了路灯，随后抱着小堂弟进屋睡觉了。
炉子已经被奶奶封了火。在老家，几乎家家户户都烧煤炭，一到夜里，为了避免煤炭烧得太快，大家都会拌稀煤将火封上，只在中心戳一个孔，这样，到了第二天早上，炉子就还会燃着。
平打了一壶水放在炉子上温着，第二天早上好用来洗脸。
关了厨房灯，平又开门进入客厅关灯，竟听到爷爷已经打起了呼。
平希望，爷爷能一直这样，睡得快、睡得安心。
临睡前，平按小语的要求给她讲白雪公主的故事，小诗说二婶还没离开时，每晚都会给小语讲童话故事，有睡美人、灰姑娘、丑小鸭，还有美人鱼、白雪公主、豌豆公主，但小语最喜欢白雪公主的故事，因为二婶说小语就是他和二叔的白雪公主。
小诗说这话时，语气里有藏不住的失落，平紧张的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是笑着说的，也就没多担心了。
比起小语，小诗才是这个家中最可怜的人，从小就被二叔二婶丢在家里不管不问，每当听到二叔二婶要回家时，她都是最开心最期待的那一个，但因为长年累月的孤独与缺乏父母的爱，让她实在无法将这份热情表达出来，也逐渐变成了家里人口中的“惹人厌”，有些事情，她明明很在乎，却要装作不在意，明明很欢喜，却说着一些伤人的反话。
二叔回来时，小语冲上前抱住二叔大腿，小诗其实就在后面，她习惯性的用衣袖捂住嘴，平知道她那一刻开心得没忍住笑出了声，但她始终没主动上前喊二叔一声爸爸。
比起小诗的内向，平更对二叔的反应失望，见到两个女儿，不应该都是同等对待，抱了一个就要抱另一个吗？但二叔当时只顾着回应小语，却忽略了同样期待他回家的小诗。
所以都说盘观者清，平不信二叔从而感受到小诗的爱意，平更愿意相信，二叔也同家里那群人一般，觉得小诗是个不听话、没教养的小屁孩，所以即使别人当着自己面阴阳怪气取消小诗不懂事时，二叔也不会反驳他人，而是加入这场审判，一同给小诗的反常定罪。
或许是老家那群人脑子里的思想已经更深低估，觉得谁如果做的不与绝大多数人一样便是少教了，哪怕这个人是他们的至今骨肉，他们也会毫不犹豫与绝大多数人站在一起，指责孩子的一切行为。
高三那年春节，平在奶奶家过年，亲眼看见二婶突然从里向外踢开小诗外婆家的门，将哭喊着的小诗推了出来，二叔则拿着细竹条抽打小诗，原因是小诗写作业时发了脾气。
原本二叔二婶不至于动手打小诗，只因当时小诗外婆家围了一群吃瓜群众，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批判着小诗那些在他们看来不合群的行为，听多了二叔二婶也恼火，觉得自己没在家真没人管教小诗，这才愤怒的动手打了她。
那天小诗哭倒在门外，旁边站着一群围观起哄的亲戚，他们有的当了爷爷奶奶，有的已是爸爸妈妈，还有的同小诗年龄相当，可就是没有一个人上前将小诗扶起，平懂得这样的情景会给小诗带来多大的阴影，所以不顾爷爷奶奶阻拦，上前将小诗抱了起来，可就因为得罪了二婶。
二婶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连续抽打小诗几竹条都措打在了平身上，平憎恶的看了二婶一眼，二婶就没再动手了。二婶知道，平记恨她，记恨她在人背后乱嚼舌根，记恨她伙同三姑一起说平妈的不是，还记恨她误会丽买香蕉不分给小语，而现实是丽当时身上的钱只够买一斤香蕉，第一时间掰下一个递给小语，但小语就是不要，随后丽在给家里每个小孩都分了一个后，将小语不要的那个香蕉给了小婶家大女儿，可二婶以为丽给所有人都分了香蕉，唯独不给小语，所以马上去街上来了十斤香蕉，当着丽的面分给别人，就是不分给丽。幸好丽是个看得开的，换作是平，能当场和她打起来。
将小诗抱到自己睡的那间房后，平一直将她抱在怀中，想到她刚出生时，平也如疼爱其他弟弟妹妹那样疼爱她，如今她长大了，有了自己的脾气与性格，但平依然没觉得和她生份，还是如以前那般待她，见她哭成这样，平心里也有些难过。
虽然说棍棒底下出孝子，但从小被爸爸的棍棒教育的平简直恨透了贵州的棍棒教育，可如今小诗被打成这样，二叔二婶也不会觉得这是家暴，只会觉得孩子犯了错就得打，往死里打，可受伤的永远是孩子，有阴影的也永远是孩子啊。
“别哭了啊~”
平用袖子擦去小诗的眼泪和鼻涕，又左翻右找从书包倒出了一枚蝴蝶发夹将小诗乱糟糟的头发理顺夹好。这枚发夹是平的好朋友飞送的，飞是个爱美的姑娘，总喜欢买这些小物件，平只是去她出租屋那玩了一趟，她就硬塞了好些东西给平。
但这些东西喜欢归喜欢，却觉得不适合自己，要是戴在头上不得被寻和海笑掉大牙，所以平一直将这些东西带在身上，但从不拿出来，现在小诗难过成这样，想必这枚漂亮的发夹能让她心情好些。
但让平没想到的是，小诗反手扯掉了头上的发夹放回了平的书包，便又接着泣不成声的继续哭起来。平意识到，小诗不是那些普通的小姑娘，这些东西又怎么能填补她受伤的心呢。平搂住小诗不住颤抖的肩膀，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如果亲生父母都无法给予自己疼爱，那这世界还有什么能让心中无爱的孩子牵挂怀念呢。
“姐~你明天要走了，还不睡吗？”
平的思绪突然被拉回，回神看了小诗一眼，她还保持着之前的动作。
“小诗，你心里恨你爸妈吗？”
平并非与那群不明是非的长舌妇一样，想用阴阳怪气的语言引导小诗讨厌自己的父母，而是真的想知道小诗究竟是怎么想的。
“不恨！”
平很欣慰，听到自己想听到的答案。
“我们小诗真棒，姐姐很开心你没有受别人挑唆，拥有自己的判断与感觉，不管父母怎么选择，我们都要清楚的知道，没有他们，就没有我们，父母将我们带到这个世上，已经是踏他们对我们最大的爱了。”
平发现小诗在认真听自己说话，便打算再多说几句，反正明天要走了，再不说这些话又要留到什么时候才说呢。
“其实你爸妈并非真的将你丢在家里不管，而是小语有先天性心脏病，他们不得不外出打工存钱给小语看病，原本要带你一起的，但一个要上班，一个要照顾小语，实在抽不开身再照顾你了，而奶奶家的孩子又太多了，你爸妈担心你在奶奶家会受委屈，所以才把你留在外婆家，你外婆只有你一个外孙女，所以肯定只疼你一个，这就是你爸妈爱你的证据呀~”
小诗突然沉默，从被子里抽出手拂去流到耳发旁的泪水，闭了会儿眼睛又睁开，咽了口口水说：“我知道，所以我从来没怪过他们~”
果真，太懂事的孩子没糖吃，小诗是，平也是。
“别难过了，快睡吧，姐姐明天还要早起呢~”
平摸索床头柜上的卷纸，扯了两段丢给小诗，小诗擦完后揉成一团丢到了地上。奶奶家没有垃圾桶，垃圾都是直接扔在地上，见地上垃圾多了才用扫把扫干净。
“睡吧~”
见小诗倒回了床上，平又给小语盖严实被子，随后才关了灯。
这一夜，平竟然梦到了小语的梦，但那一黑一白两个人一直在迷雾那头怎么都没法看清脸，在终于冲出迷雾要看清两人脸时，平突然被小语的哭声惊醒。
平只觉得浑身疼痛，在黑夜里摸索着抱起小语，又像往常那般轻轻拍着小语的背，才将小语哄睡着。平迷迷糊糊回忆起刚才的梦，突然反应过来，梦里那一黑一白两人好像是黑白无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