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季（一）

除夕之后，便是十五，皇宫内外，帝京圣城，隆灯毓节，烟璀花红，又是热闹了好一阵子。

倏忽间冬去春来，美好的春光，眨眼间就重新回到了彻底春苏而醒的楚垵城。

仿佛一夜之间，盎然的春色，就满满地回到了这帝京大都繁华隆盛之地。

脱去了冬日臃肿的棉装，帝京的人们，甚至感觉自己仿佛一下子都年轻了不少。

整个帝京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就进入到了鲜花的世界，嫩芽的海洋之中。

与春节之时人们为了装扮帝京而人工培养无数的盆花，以至耗费巨额的银两完全不同，现在的楚垵城，几乎完全沉浸在粉色的桃花与白色的梨花竞相争艳之中，完全的笼罩在大自然的恣意的绚丽里。

虎瑾宫——二皇子额王季谛的府宫，恰似点缀在这琼花苑海之中的一片绮丽云霞。

额王季谛，是非常向往大自然的一个人。这一点，与他的哥哥季庸和两个弟弟季坡、季珊，都有很大的不同——

大哥季庸，身为东宫太子首爵殿下，对于权势的迷恋，是任谁都看得出来的，在他的心中，似乎谁都是他的敌人——特别是他的三个弟弟，似乎谁都有可能随时的从他的手中夺走东宫太子的位置。

所以，对于大哥，三位兄弟事实上都是异常的忌惮的。

三弟俞王季坡，虎雷宫的主人。尽管也是皇子殿下一个，金枝玉叶一枚，但是却完完全全是一个废柴——独嗜吃喝玩乐，唯爱纸醉金迷，府中女人无数，每日声色犬马，日日歌舞牲宵，除此之外，其余的，特别是国礼政事，就完全的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这样的废柴，与世无争，乐得逍遥，出身皇室贵胄，任凭随意“潇洒”，也绝无贫寒之虞，倒也完全是活得自在。

只有四弟季珊，事实上才真正是四位皇子之中的凤毛麟角，也绝对的称得上是大哥季庸的真正的“敌手”。

不过季珊一向傲岸深沉，城府极深，几乎从不打开心内世界，他的内心中想的是什么，任凭谁也是真正的万难猜得到。

春日阳光，暖暖地照着虎瑾宫高高的大红色宫墙，照耀着那一片灿烂云霞般的桃林、杏林和梨树林。

季谛事实上也不太喜爱权利，几乎从不参与任何的国家大事，更是懒得去操那份心，尤其厌恶宫檐之下的尔虞我诈，争权夺势；不过他也完全不同于三弟季坡的浑浑噩噩，醉生梦死——他独爱清雅与幽静，独爱山水与花草之间的那种天然的韵雅情调——

他籍此足可以逃避尘世，远离红尘纷争，任你们如何倾轧争斗，一切与我无关，额王，只想过自己与世无争的平平淡淡的雅静日子。

譬如这片林地，就是额王季谛亲自安排下人种植侍养的，为此还特地的扩大了虎瑾宫的面积，重新改建了围墙。

事实上这是一大片的人造园林，里面假山流水，小桥长廊，亭阁楼榭，应有尽有，而这其中最让人得意而惬意的，就是这一大片的果树林。

事实上这片树林里除了果树之外，也有一些杨柳，不过数量并不是很大——因为他也比较喜欢春日时分柳絮漫天纷飞的那种感觉。

每到春季，园林芬芳四艳之际，他都会邀请全部的七个兄弟姊妹来到自己这里赏花踏青，算上他自己八个人，四个弟兄四个姊妹，聚会谈心，徜徉手足亲情，这个习惯，已经持续了好多年了。

不过最近几年，大哥季庸亲自过府而来的时候是越来越少了——他，已经是完全的与弟弟妹妹们越来越疏远了。

皇门贵胄，比不得普通百姓人家，即便是手足之间的亲情团聚，也要向父皇请示，得到恩准才可进行。

特别是近些年来，父皇的身边还多了一个什么都爱管的茯菱贵妃，兄弟姐妹之间团聚，不仅要得到父皇的同意，慢慢的还发展到了还要得到这位贵妃娘娘的首肯。

他到萱崁宫——也就是茯菱贵妃的府宫，去向父皇与茯菱贵妃请示的情形，现在还是会时不时地清晰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萱崁宫虽然并不算太大，但是却修建得玲珑雅致，娇媚润达，尖顶白墙，金棂圆角，挂坠饰窗，清沙环水，颇具外域宫殿之风格，绝对是皇宫大内之中一处独特而优美的去处。

这是因为茯菱贵妃出身于遥远的外域，并不是中原人物，这座宫殿，事实上就是按照她的家乡的文化与习俗而专门为她修建的。

现在的父皇自从“隆昌天典”之后，对于茯菱贵妃的宠爱，更是达到了一个无以复加的高度，以至于如胶似漆，除了上朝打理朝政之外，父皇在其余的时间里，几乎都会厮磨在萱崁宫内。

他作为皇子，虽得到召见，但是也是当然的没有进到萱崁宫内的权利。只能是隔着宫殿门上长长的垂帘，跪在门外高高的御阶上，低头向着父亲与这位贵妃说话。

特别是贵妃，他绝对不可以抬头看上一眼——那绝对是大逆不道之举，甚至可以判做忤逆之罪，因而只能是在贵妃主动发问的时候，他才能够恭恭敬敬的予以回答。

“二皇子，额王殿下，来求见你的父皇，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啊？”

谁也没有想到，率先发话的竟然是茯菱贵妃，而不是他的父亲——

这如果是在其她的王妃那里，父皇肯定会大为不满，必定脸色骤变，大为不悦，然而在茯菱贵妃这里，父皇依然是满面笑容，而毫不介意。

“启奏父皇，启奏茯菱母妃，儿臣这次进宫来，一来是向父皇和茯菱母妃叩拜请安，二来，儿臣家中数百亩果树园林，现如今已经是娇娇绽放，溢彩流芳，红啼争艳，金蕊飘香，故，儿臣想邀请诸位兄弟姊妹，来到府中赏花雅聚，品酒谈经，做诗论画，畅叙手足之情。”

“噢噢，还有吗？”还是茯菱贵妃，她在一直发问。

“还有，儿臣想借助这次进宫的机会，去艶仪宫为我的母妃请安，以尽孝道，请父皇和茯菱母妃恩准。”

“噢噢，好，难得我儿一片孝心，你进宫来一次也是殊为不易，这些么，朕都准奏了，我儿，现在你就去艶仪宫去拜见你的母亲吧！”

“谢父皇！！”

季谛心里不禁一阵悸动——作为皇子，想见自己的生身母亲一面并不是那样容易的，没想到父亲这么爽快就答应了——当然是由于他现在心情颇好的缘故。

“且慢！陛下，这‘隆昌天典’刚刚过去没有几天啊，那时候，诸位皇子公主们与自己的母妃已经是满满的团聚了一次，这么快就再次要拜见各自的母妃，毕竟那是后宫禁苑，礼法昭昭，恐怕还是于我皇家的礼数有所不周，此做法还是有一定的不妥吧？！”

“这——”

父皇季思涌倒一时间语塞了。

一阵不好的预感顿时涌上季谛的心头——看来他想见到自己的母妃甄妍王妃一面的想法，是万难实现了。

甄妍王妃，名叫甄毓啉，住在艶仪宫，是二皇子季谛与大皇女嘉南公主季琀的生身母亲。

“嗯嗯，是啊，儿啊，你茯菱母妃说得对，是朕欠考虑了，这刚刚分开还没有几天，现在你母亲也在主理自己宫中之事，后宫事务繁忙，闲杂人等进入诸多不便，你现在想要见她，还是——不必了吧？！”

“噢噢，父皇与茯菱母妃教诲的对，是儿臣少虑了。既如此，这次，儿臣就不入后宫去拜见母妃了。”

“嗯嗯，我儿不必着急，等到国礼重典之时，你自会见到你的母亲。”

“是是，谢父皇与茯菱母妃。”

尽管内心中一百个不愿意，他还是只能这样说，且还要装作高兴的样子。

“二皇子，额王殿下，你的园林一定是分外的漂亮吧？本妃我也早就听说过，那是我天恩帝京的一道俪景。本妃我也很想亲自去看一看啊！不知道——二皇子欢迎不欢迎啊？”

——身为皇帝的妃子，敢于这样与皇帝的儿子说话，事实上就已经是为君而不周，乃至不贤，如果换作别的王妃，是万万的不敢，而茯菱贵妃现在几乎是一手遮天，当然是无所顾忌。

隔着长长的垂帘，虽然无法完全看到父亲的脸面，但是季谛分明看到，父亲依旧是一脸笑容，并没有任何不满的表现——

现在的父亲，心中就只有这一个女人，不管她做什么，几乎都是可以的——只要她不背叛自己。

“茯菱母妃说哪里话来？儿臣鄙府，如若父皇与茯菱母妃能够御足亲踏，必定会使虎瑾宫蓬荜生辉，更是父皇天恩泽润久达，儿臣更是荣幸之至啊！”

“呵呵，还是算了吧，我只是说一说而已，既然二皇子欢迎，那就好啊！自古以来为君不能轻入臣门，即便父子也不可以，这个规矩，我可不想打破噢！”

“是啊，儿啊，你与你兄弟姊妹们玩得高兴就行。”

——如此，父皇算是同意了。

“如此，儿臣谢过父皇与茯菱母妃！”

“且慢！二皇子，哀家虽然不能亲自前往，但是我也真的很想好好的看一看你的私家园林，赏一赏那万般俪景。”

“噢？爱妃，你的意思是——？”父皇不禁马上接过来，盯着茯菱贵妃问道。

“万岁，我看，这样吧，我派一名太监与二皇子同去，他们兄妹赏花踏青，赋诗作对，饮酒品茶，共叙天伦，可以让花允太监在一旁服侍，花太监再把他看到的美景回来后讲给我们听。这样，我们也就相当于看到了美景。万岁，这可好啊？”

花允太监，茯菱贵妃的贴身太监，现如今在后宫是只手遮天，红得发紫，事实上几乎就相当于现在的大内总管。

“嗯嗯，好主意，好主意，如此，就让花允太监与我儿一起返回虎瑾宫去赏花踏青吧！有他服侍你们兄妹，你们也一定会玩得尽兴。”

“父皇与茯菱母妃既然如此厚爱，儿臣感激之至。儿臣在此再谢过父皇与茯菱母妃。”

——这一次，内心中已经不是一百个不乐意了，而是一万个，但是嘴上，却依旧是只能这样说，脸上更是万万不敢流露出任何异样的表情。

看来就连他们兄弟姊妹八人手足相聚，天伦之乐，茯菱贵妃也要派人监视，她的阴毒用心，实在是昭然若揭。

父皇对此当然的是知晓一二的，只是，目前他的心中只有这一个女人，对于她的话，父皇自然会言听计从，而绝无反对之道理。

再次向父皇和茯菱贵妃叩拜后，额王季谛便装作万般感激的样子，诚惶诚恐的辞别圣驾，离开了萱崁宫，出离了皇宫。而此时与他一同返回的，还有花允太监领班的整整五名大内太监——

这，分明就是“组团”来监视他们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