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画眉(二)
“嘻嘻。娘娘,今儿没见咱万岁爷御驾啊?!”
“唉!皇上今儿个有军国大事要打发处理,就——不过来了。”
“噢噢。”
“怎么样啊?去了一趟虎瑾宫,待了大半天儿的,都给我——看了些什么来啊?”
“启奏娘娘,老奴与太子及公主们寸步不离,他们着实就是赏花踏青,饮酒品茶,写诗论句,叹景惜虫,上歌颂天恩皇朝浩浩龙威,下畅叙手足骨肉惺惺情深,着实是没有任何的不端之处,也抓不到什么可造之词啊!”
“嗯?怎么着?!瞅了大半天,跟随了人家一下晌儿的,就给我打探来了这些个没着没脑儿的混词俗调来啊?!哼!莫不是拿这些个托词儿来糊弄哀家不成么?!”
娘娘骤然间提高了嗓音,须臾间怒从中来,高声喝问道。
“娘娘,娘娘!!老奴——老奴万死也不敢欺瞒娘娘圣驾啊!!”
花允太监吓得连忙跪倒在地上,面如土色,鸡嗛米一般叩头不止。
“哼,我量是给你十个胆子,你也不敢!”
茯菱贵妃说这话的时候猛然间瞪大了眼睛,一双凤眼喷出汩汩的火焰,方才的和善早已经不见了,那怒容完全可说是海崩山塌,天惊地裂——
没有这般凛凛凤威,她,又怎么可能在短短数年内就事实上统治了后宫呢?!
“娘娘,娘娘饶命啊!老奴,老奴确实是已经尽了全力,不敢有丝毫懈怠,着实是公主与太子们淑婉贤宁,谨慎持度,抓不到任何的不端与造衅之处啊!!”
“哼!没用的东西!!”
娘娘依旧是余怒未消,坐在那里怒容凛凛,花容忿色。
“娘娘,娘娘恕罪啊!!”
花允太监依旧在叩头不止——他,实在是吓坏了。
“咳咳,娘娘啊,这花公公么,好歹也是跟随着咱们好几年了,他能有今天,全仗娘娘的恩宠提携。花公公对娘娘,也确实是忠心耿耿,这些个么,这些年我一直是看在眼里——”
这个时候还敢在茯菱贵妃耳边说话的,也就只有薰儿。
“是啊是啊,薰儿啊,薰儿姐姐,你,你为我说几句好话吧!”
花太监马上就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
“另外么,花公公这办事能力,这些年来奴婢也是亲眼所见,为娘娘鞍前马后的,确实也没有出过什么大的差错,所以,我看么——他,是断然不敢做出欺瞒圣驾的事情来。花公公肯定也是尽了力了。娘娘啊,您——还是不要过于和他计较了吧?!”
“是啊是啊!薰儿说的对啊!娘娘,念老奴鞍前马后多年,饶了老奴吧!”
花允与薰儿在娘娘面前互相“保护”,事实上早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然,作为娘娘一直以来最贴身的侍者,薰儿的话在绝大多数的时候,显然还是比花允更有分量的。
“嗯,好吧,看在薰儿的份上,哀家就饶了你这次办事不利之罪,死奴才,起来吧!”
娘娘的怒容终于散去了大半,不过,脸色依旧是阴沉难看。
“谢娘娘,谢娘娘!”
花允这一次受到的惊吓绝非一般,好半天才费尽力气爬起来,佝偻着身子站在了旁边。
“你——给我好好的讲一讲,他们在一起——都是说些什么,又做些什么呀?嗯——?”
娘娘看了花太监一眼,稍稍平缓了心绪,显露少许和善之色,问道。
“启奏娘娘,公主与太子们起初是在园林里信步仙游赏花踏青,后来闲坐雅聚,不过是饮酒写诗,品茶赏花,还给咱家等人单设了一个亭下去处——自然是与公主太子们的位置并不远,所以他们说的什么,写的什么,老奴当然是一清二楚,绝对瞒不过老奴的。”
“噢?说来听听。”
“起初他们坐在一起,饮茶品酒,谈花论草,侃天说地,畅论各府宫内的闲杂趣事,说的也都是些姐弟兄妹之间的亲情套语,以及彼此嬉闹调侃,这个么,老奴敢以性命担保。”
“嗯嗯,好,后来呢?”
“后来,他们开始写诗填词,出题对句,比拼文采,推敲诗文,其实也不过是彼此恭维图个笑谈与快活罢了。”
“噢?他们的诗作可曾得到一二?”
“当然,娘娘,老奴以雅赏和修习为名,尽皆抄录而来。太子和公主们倒也非常乐意让老奴这样做的。”
“真的?”娘娘倒是表现得很感兴趣,说道:“快快,拿来让哀家看看!”
“嗻!娘娘,您瞧,都在这里——!”
花公公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来厚厚一摞皇家御用的金裱纸,递给了茯菱贵妃。
上面一页页的写满了诗文辞赋,娘娘一张一张的看了起来。
“娘娘您看,”花太监在一旁忙不迭地指点并解释道,“这些是四皇子迪王殿下写的,这些是四公主嘉赫公主殿下所做——他二人的文采与才学,绝对是冠绝众家太子与公主。”
“嗯嗯!”
娘娘只是含混的应答了一下,依旧是目无表情——事实上他并不关心这些。
“娘娘您看,这几张是二皇子额王殿下写的,这些是二公主和三公主的文笔,也就是嘉玉与嘉芙两位公主。娘娘您看,不过都是些怜景惜情,追花逐草,慨叹光阴易逝,歌颂天恩皇朝的秀雅与婉约文章罢了。”
“嗯嗯,看来——倒是没有什么,”娘娘大致看了看后,便把文稿随手放在了一边儿,说道,“如此看来,你说的么,倒也是不无道理——他们在一起么,着实只是谈诗论句赏景,畅论手足亲情罢了。”
“是啊是啊,娘娘!”
“嗯嗯,这么说,哀家责怪你——是没有什么道理了?!”
“哎呀娘娘,老奴受娘娘天高地厚之天恩,就算万死也不敢忤逆娘娘啊!但惟愿娘娘与皇爷圣驾双双百年好合,岁岁龙凤呈祥,我天恩上邦万年昌旺隆盛兴泰,老奴纵死也是含笑九泉了!又岂敢迁怨于娘娘圣驾啊!”
“哼,说的倒是好听。你——接着说一说,他们都谈论了些什么,又有哪些不端之处啊——这个么,我还是不相信他们一点也没有,只是你不用心罢了。哼!”
“启奏贵妃娘娘,您这一说么,咱家我倒是想起来了——”
“噢?快快说来,哀家听听!”
茯菱贵妃的双眸里忽然放射出光华来——仿佛瞬间他已经抓到了那些皇子公主们的诸多把柄,以至于他们诚惶诚恐的跪在自己与皇帝的面前,进而哀声沥沥的承认罪错,再任由自己处置。
“他们原本全部准备着,是要在额王季谛的府里留宿过夜的。那时候,下人们都已经去准备了——”
“真的?”
茯菱贵妃不待花允太监说完,便“嚯”地一下站了起来,脸上喜形顿现,道:“这可不是普普通通百姓之家——他们敢于不经他们的父皇恩准便跨府宿夜,悖皇法逆伦情,单单这一点,就足以治他们的罪!好,这回,看他们还往哪里逃遁!”
“娘娘,老奴还没有说完呢!”
“嗯?!混账!怎么回事?!”
“娘娘。他们原本着是准备着要这么做的,可是后来,不知道是哪位殿下提出了异议,他们又都打消了这个想法,一直到晚饭后,便俱各自回府去了——老奴和他们是一起离开虎瑾宫的。”
“这么说,他们最后都没有在虎瑾宫留宿?”
“是的,娘娘!”
“哼,该死的东西,你为什么不早说?害的哀家我高兴了一半。”
“娘娘,老奴该死!”
花太监又一次“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起来吧,哀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哀家也知道,是哀家心急了,没有待你说完,便插了嘴。”
“谢娘娘!”
花太监站起来,依旧是弓着腰站在那里,仿佛是一只局促的大虾,他小心地侍候着,生怕哪里有一点点的差错。
“哼,不用说,我看,一定是四殿下迪王提出来的,才让他们没有这样做,没有在虎瑾宫夜宿——看来这四皇子,果然是绝对的不一般,未来,也一定是哀家一个难缠的敌手。”
“是啊,娘娘,迪王聪颖桀骜,但又是——城府深似海,蕙心若暗潮啊,想要识破他,实在实在是难啊!”
“嗯嗯,哀家也是这样想。未来么,哀家要凰权当政,凤羽腾天,一朝女皇,驾坐天熙。尔等跟随着哀家,那可都是开国首功之臣,股肱架海之将,到那时我天恩上邦必定更加隆盛天达,你们也都将一飞冲天,紫袍金带位列朝班,熏儿,花允啊,你们,可都是乐意么?!”
“哎呀娘娘,老奴等竭诚盼望此天兴时刻,若真有此腾旺之时,当然是荣耀之至,及至三祖九宗也是盼望之极啊!”
“那,花公公啊,你,还不快点——跪下叩谢天恩?!”——说这话的并不是茯菱贵妃,而是“下人”熏儿。
“噢噢,对对,谢娘娘千岁!”
花允太监连忙跪倒叩头施礼。
“我说花公公啊,莫非你这样的精明至极的人中杰圣,天造英才,今天——竟然也变得这样糊涂了么?!”
“噢——,对对对,熏儿姐姐训教的对,是老奴该死——谢女皇陛下天恩,呃——谢主隆恩,女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嗯——好,起来吧,”茯菱贵妃顿时满面笑颜,得意之色溢于言表,且丝毫没有任何讳忌,满面春风的笑道:“你——总算开窍了,怎么着?还得是熏儿教你,你——才会啊?!”
“娘娘,老奴该死!”
“好了,你今日也足够辛苦了。明天啊,你随着熏儿再出宫一趟,买一些极品画眉鸟来——咱们外面养着的那些鸟啊,该到了配对儿成亲的时候了,你跟着熏儿把它们养好了,侍弄好了,它们个个精精神神的,那,同样也是你花大总管的功劳一件啊!”
“是是,娘娘,老奴记下了!老奴一定随着熏儿姐姐小心的伺候着它们,让它们个个美满和谐,康乐顺祥。”
“好,今日你确实辛苦,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谢娘娘,那,老奴告退!”
“好,回去吧!”
花允又是打千稽首,然后倒退着出去了。
萱崁宫内陷入了暂时的寂静。
“呵呵,这个既糊涂又聪明的阴阳人!”
少顷,熏儿对着已经空空的外面,兀自打趣道。
“他啊,未来,对咱们会有大用处。”
茯菱贵妃不紧不慢地说道。
“嗯嗯。娘娘,今个儿万岁皇爷不来了,您看——用不用我陪着您出去走走,去御花园看看,咱们——透透风!”
“不必了,”娘娘轻声道,“我今天么,感觉着身子骨有点紧,你——还是早点让她们准备寝榻吧,然后啊,你回来陪我再聊会儿,之后呢,我就想早点躺下了!”
“是,娘娘!”
熏儿轻轻万福,然后转身也下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了茯菱贵妃一个人。
外面,传来了画眉鸟儿们饱餐而进入笼舍之后,轻轻的不断的啁啾的声音——
这声音千般祥宁,万般天籁。
鸟儿们俱都要安睡了。
茯妍再度抬首向着外面望去——黑沉沉的苍穹,点点的繁星已经乍现,天,已经是彻底的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