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坐山观虎斗

骆氏茶庄位于上京最繁华的御街之上，装潢据说耗资万金，室内雕梁画柱、幽室兰香，更有绝色伶人操琴弄乐，极其高雅，非达官显贵不能入也。

茶楼的大厅乃是敞开式的，通常招待一些文人墨客，用的便是上等茶叶；正厅的二楼是一些雅间，但凡有贵客聊个私密话题也正合适。

而穿过正厅后，又是一个偌大的花园，偶尔有品茶诗会之时，会派发名帖，需持名帖才可入园。园子占地十来亩，亭台楼阁、荷池水榭，用料及造景极其精致，无处不显示着主人家的品味及实力。

再往里，可就是茶庄庄主的私人会客之所了，日夜都有下人值守，非请勿入。

此时，这处私密度极高的会所之中，传来阵阵悠扬的古琴声，四个男子正神色各异，听着曲儿，品着新到的雀舌茶。

“子楚，此茶甚是清香。听说一两千金啊！啧啧，你今日可真舍得！”

“朝宗不愧是懂茶之人。不似这个莽汉……”骆子楚往梁世昭处努了努嘴，心疼地说道：“纯属牛饮。”

“哎，子楚兄如此说，我可就不赞同了。”梁世昭端起茶盏，煞有介事地说道：“我若是品不出好坏，能喝你这么多杯吗？哈哈哈！”

说完，又是一口气大干了一杯，喝完还不忘插上一刀：

“你这偌大茶庄也忒小气了些，就没有大一点的茶盏？”

骆子楚翻了个白眼，懒得再同他计较。若是与他详细解释什么茶配什么盏，那是三天三夜都说不明白，更何况，对着梁世昭这武夫就算是说破嘴皮子，都是对牛弹琴。

他求助似地看向二爷，可这位爷今日倒好，右手斜倚在白玉凭几之上撑着脑袋，眯着眼睛沉醉在琴声之中，在忽明忽暗的灯火，勾勒出一张貌似潘安的俊脸，难掩贵气。

可睁开眼，这双眸却亮如星辰，凌厉如剑，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疏离。

他悠悠地对着梁世昭扔了个橘子，挑了挑眉：“喝了快一两的雀舌了，趁子楚绑了你问梁府要赎金前，快说重点！”

梁世昭嘿嘿一笑，抓了抓脑袋说道：“子楚，这茶钱，记在陆公子账上。反正他钱多！”

陆离作势要起身揍他，他马上缩了缩脑袋：“我说我说！莫急啊！”

他又干了一碗茶，咂吧了两下舌头说道：“宫里头的那位，这次选了永平侯府的嫡出千金颜芷兰，月末便会安排入宫。另一位听说暗地里使了不少招，折腾了好几个出挑的秀女，没想到最后反倒成全了这个不起眼的颜氏。”

“朝宗，你怎么看？”陆离的脸上晦暗不明，看不到任何波澜。

“我倒有另一番看法，只是不知对否。”侯方域见陆离一个“请”的姿势，便继续说了下去：

“这永平侯本就空有爵位，现在的侯爷颜启铭也只是承父荫在军中任个闲职罢了。这样的人家，名声大，内里却是空壳，正好拿捏。”

“依我愚见，坤宁宫的这位，本来打定主意要的就是这个颜氏。”

陆离赞许地点了点头，示意侯方域继续。

侯方域大受鼓舞，继续推测道：“懿德太子猝然薨逝，中宫失子顿无倚仗；嘉贵妃又挟四皇子步步紧逼。余下只有二爷您和三皇子。可三皇子有疾，无承嗣之望。皇后有心拉拢殿下您，可您始终未曾点头过继之事，她走这步棋，也是意料之中。”

梁世昭瞪大了眼睛，插了一嘴：

“那皇后娘娘如何能确定，颜氏必能生出皇子来？”

“哎！此番那么多个中选的秀女，不是颜氏，也会又李氏、张氏、赵氏、刘氏嘛。陛下尚能那个啥，对吧？”侯方域不敢讲得太直白，毕竟是讨论当今圣上，若是被有心人参奏，可是要杀头的。

“恭喜二爷了！要不了多久，又多了一群弟弟妹妹了呢。”骆子楚不开口则矣，这一开口就是捅人心窝子。

陆离随手一个盏托扔了过去，正中骆子楚掌心，他小心呼了呼，又拿着软布擦拭，视若珍宝。

“这可是汝窑！大玉川先生，世间仅两套，另一套在你父皇那。摔碎了你去偷来赔我。”

“摔不死你！”陆离作势要再扔，骆子楚立马举旗投降。

“不过话说回来，您若是点个头，还有他们什么事啊！做储君不好吗，还费这劳什子事作甚？”梁世昭搞不明白这陆离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我一向浪荡惯了，不喜欢唱戏，就喜欢看戏。”陆离嘴角抽离，笑得肆意。

储君？去他的储君！

他才不稀罕。

梁帝素来风流，这么些年来身旁从不缺美女，但后宫多年来却只有两大阵营，一派为王皇后，另一派便是嘉贵妃，二人缠斗多年。

皇后出自琅琊王氏，膝下唯有一嫡子弱冠后便被册封为太子，本是胜券在握，但天不假年，太子年初突然薨逝，谥号懿德。

中宫失子，本被压制多年的嘉贵妃，一下子抖擞了起来。

她膝下有四皇子，正是弱冠之年，相貌堂堂、斯文有礼，胸藏文墨怀若谷，器宇轩昂气自华，深受圣宠。

一夜之间，嘉贵妃权势熏天，炽手可热，四皇子也成了储君的最佳人选。

皇后又岂肯坐以待毙？

前有拉拢成年皇子未遂，后又以梁帝后宫空虚为名召集选秀，就是想找个肚子，待皇子出生后收自膝下，去母留子。

一手好算计！

这两派人手宫里宫外各显神通你来我往，明刀暗箭刀光血影，斗得是你死我活。

生生成全了眼前这个置身事外、一心看好戏的二皇子齐元昊。

陆离，只是他为了便于民间行走，随手拟的一个名字而已。

他的母亲则是已故的骆婕妤，出自商贾之家。人微言轻，入宫多年不得圣宠。在这势利的宫廷生活不易，不到三十岁便心力交瘁而亡。

宫中各个都是人精，哪个得宠，风就往哪里刮。

而齐元昊自记事起，就没见这股风刮到承熹殿。

他，和他母亲一样，都不得圣宠。

这些年他在皇宫内几乎是个透明人，无关大局便不会成为靶心，倒也在这深宫之中艰难地活了下来。

可懿德太子贸然薨逝后，他却突然成为了焦点。

无奈，为了断某些人的念想，也避开某些人的算计，他只能比从前更放肆地流连烟花柳巷之地寻欢作乐，放浪形骸。

名声这东西，算是与他彻底无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