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入局
北境,天枢郡(瑶光收复中垣大地成了中垣第一大国后,之前的三国天枢,天璇,天玑便都成了瑶光附属之郡,包括此前各郡的附属玉衡,开阳。后开阳让与天权。)
西北部一处天险山坳中,座落着几间低矮的木屋,这些木屋隐在山野林木中,极难发现,走近细看却都经过能工巧匠的精雕细琢,虽简单也极其精致,颇称得上大道至简。
此处地势低临,四面高山峻岭围绕,飞鸟难越,唯一与外界通连的道路也藏于丛林密布中,常年不与外界通人烟,当真是乱世之中极好的隐匿之处。
仲堃仪用小刀仔细打磨着一块木牌,这木牌早已被磨得光滑细致,看似已经很久了,但他似乎还不甚满意,如今又拿起重新雕琢。
他一边听学生汇报外界各种情报,一边细细打磨,良久,仿似对结果有些意外,才停下手上动作,沉吟道:“我倒是小看了慕容黎,一出苦肉计就坏了我多年布局,只是这天权与瑶光的战火才刚刚开始,若两国相安无事,我离出山之日尚远。无论这次慕容黎想使苦肉计还是假死之计,我都要让他永远成为剑下之鬼。瑶光想与天权和平共处,我偏要给他添一把火。”
他从案桌上取出一张便签,拿出一个墨黑瓷瓶,交与学生吩咐道:“速将此信交给赵大人,至于瓶中之物,让瑶光内应放入慕容黎日常服用的汤药中。”
学生接过,面露疑惑:“那赵大人行事冲动可会坏了先生之计?”
仲堃仪对学生的疑惑表示满意,会心一笑:“我要的就是坏事。”
香茗配雪水,良人配良策,赵大人嘛!
那学生似懂非懂,领命退下。
仲堃仪放下木牌,倒了杯酒,搁在一个灵位前,手指拂过‘吾王孟章’四个字,一时间竟有些感慨:“天下大事,变幻莫测,看似平静,实则暗起波澜。王上,微臣昔日所做种种布局,终于等来收网之时,有朝一日,微臣一定扬名立万,待功成名就,再来与王上把酒言欢。”
他拿起毛笔,蘸了蘸墨,在先前雕刻的木牌上划了个叉。
那木牌上赫然刻着一个名字。
慕容黎。
……
赵大人,瑶光贵族为首势力,曾因瑶光被灭而依附天璇,后天璇被灭,又恢复瑶光贵族身份,因在国内势力错综庞大,慕容黎登基后多次借势打压,都只是蚍蜉撼树,动不了其根基,如瑶光内部一颗毒瘤,甚难摘除,还随时可能反噬主人。
此时赵大人非常急躁,自天权发兵后,慕容黎便闭门不出,三日以来,未曾临朝,唯一一道诏书就是变更瑶光为天权附属,奉执明为国主,御下不得违抗。
因士兵守口如瓶,当日执明兵临城下到底发生了什么,赵大人等贵族势力并不清楚,但突如其来的诏令就像一根导火线,在瑶光内部各势力中缓缓蔓延,赵大人首当其冲。
自从慕容黎登基,赵大人就没有一日安宁,慕容黎先是没收了他的私有土地,后又缴了他豢养多年的私兵,还将他的子弟家人以学治国策略为由囚禁在王城学宫中为质子,让他赵大人在贵族势力中丢尽了脸面,失了权,势,财,成为街坊谈资,他暗自发誓,此生定要报此血仇,让慕容黎不得好死。
赵大人比任何人都清楚,执明乃慕容黎挚友,慕容黎曾经为了执明不惜放弃整个瑶光,这瑶光国就算慕容黎退位让贤,也绝不能落入执明手中,否则,赵大人此生怕是再无出头之日。但就算要反,也必须一箭双雕,谋而后动。
如今慕容黎闭府不出,赵大人曾明里暗里尝试多次拜府打探消息,但有方夜重兵把守,他手下的人实在一点接近瑶光王府的机会都没有,甚至一靠近王府,就被王府的兵士抓起来暴打一顿。
赵大人很是头疼,摔了桌上的杯酒,大骂手下都是些蠢货,下人们只得战战兢兢的立在一旁不敢回话。
这时,门房小厮进来将一小张便签交给赵大人禀报道:“大人,刚才有人暗中传来的消息。”
赵大人急迫拿过信签,立马拆开,看过信后大赞:“此计甚妙。”随即与门房附耳几句,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
能入你眼者,必是良辰美景,能入你心者,必是美景良辰。
月光银积,宛如一幅画在瑶光王府上层层铺开,不时传出几声虫鸣,扰了这夜晚的宁静。
执明脚步极轻,几乎不带起一点声响,一步步,轻轻踏进瑶光王府。
自从瑶光诏令公布,执明明面上已成了天下共主,在宫中行走自由,就连曾经慕容黎居住的瑶光王府,也无人阻拦。
夜晚的风甚是清凉,守门侍卫见是执明,不用吩咐便打开中殿大门。
红帘卷起,一个纤细的身影映入眼帘,苍白,冰冷,静静的躺在床上,带着无法言说的寂寥。
一丝刺痛就如毒蛇一般钻入执明的血液,他禁不住全身一颤。
那可是感同身受,恨不能以身代之。
窗边摆着一盆羽琼花,此时,花开正艳,曾经,为了取悦他,他也曾在向煦台移栽了很多羽琼花,此情此景,却都没有这盆艳丽。
如今,谁也不用去取悦谁了。
可是,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
然而,执明突然想起了血染满身的子煜,引刀就戮的太傅,王宫的刺杀骆珉的挡刀,迈出的步子不由一紧,这桩桩件件又岂是这一剑就能抵消了的?
从灭国,立郡再到复国,曾假意被俘至天璇灭国,他总能步步为营。难道这一剑,又是他新的阴谋?
是戏还是戏中戏?
听风小筑中的话,又有几分可信?
若此前都是蛊惑之言?
执明目光阴沉如水,转身,仿佛从来不曾认识慕容黎一般,走出瑶光王府,连看也不看一眼。
游戏才刚刚开始,既承认他为天下共主,那便成为他的俘虏,跪拜在他面前哀声恳求,带着恐惧匍匐前进,他要慢慢享受他的不堪一击,撕掉他伪善的高冷面孔,一次一次击碎他内心的骄傲。
他要享受一遍遍折磨他带来的快乐,岂容许他轻易死去?
执明脸色铁青,行至行宫,便召来太医:“慕容黎伤势如何了?”
这位医丞乃瑶光太医之首,以往对慕容国主敬佩有加,如今奉执明为国主本已心中不愤,此刻听执明直呼国主之名,更是不悦道:“王上素日忧思甚重,郁结在心,连日操劳早已落下郁结难消的病根,加上这剑伤过重,失血过多,臣等回天乏术。”
执明忍不住握紧拳头,重重的砸在案桌上,虽然这结局他可能猜到,然而由太医说出来,心里仍极不是滋味,恼怒厉声斥道:“废物。救不回慕容黎,本王把你们统统斩了。”
太医直视执明,发出一声冷笑:“就算天权国主斩了本官,也不能否认王上重伤不愈乃是拜你所赐。”
一点寒芒从执明眸子深处闪过,四周空气仿佛瞬间静止。
龙有逆鳞,批之者死。
寒芒稍纵即逝,就化为洪荒之怒:“拖下去,打至残废。”
“你这暴虐之君,枉王上为你放弃瑶光,一片赤诚,却是错付。你不配立身我瑶光国土之上。”太医被两内侍拖走一路怒吼。
这句话摧毁了执明心里真相的肯定,他握紧双拳,目光更冷,没有一点温度。
……
内侍担着太医出了行宫,朝地牢缓缓行去。
“大人,这是何苦,天权国主好歹也是王上亲下的诏令来管辖瑶光,您又何必忤逆他的意思,来受这等苦。”
“就是,这天下纷争,王上来来回回换了多少个,只要我们做好分内之事,其余都不是我们做属下该操心的。”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太医怒火中烧,用力甩开内侍的手,径直走至刑台上,等待施刑。
“天玑天枢天璇等大国还不是说灭便灭国了,好歹瑶光易主未经战乱,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这世道,活下来已是不易,哪还敢去忤逆上面的意思。”内侍摇头叹息。
在这乱世中,什么家国大义他们不懂,他们人微言轻,能在乱世中苟延残喘就足够,至于谁当瑶光的国主于他们而言,没有分别。
两人取下笞杖,对太医打了几杖须予惩处,便将笞杖搁置一旁,道:“慕容国主深得民心,小人知大人护主情深,然若不惩戒大人,小人也难交差,大人今受了杖刑,便留在牢里慢慢养伤,想必天权国主无事也不会进这地牢。小的们得罪了。”
两人扶起太医,将他安置在一间独立的牢房中,上了锁,向一旁的狱卒交待几句善待太医之类的话便出了地牢。
烛火昏昏暗暗,四周一片寂静,视线之外便是黑夜,大概是午夜的缘故,其他犯人应当都入睡了吧。
瑶光地牢,倒不像阎罗殿堂,说不上哪里奇怪,也说不上哪里不怪,
太医摒弃心中杂念,顺着柱子侧靠,缓缓地,眼底化作悲愤:“王上,臣无能,救不了王上啊。”
这牢里唯一的狱卒又点了几盏烛火,朝太医走来。
烛火照亮了整个地牢,太医才看清这确实是地牢,但却只有他一个犯人,各种刑具被搁置,一旁还有红炉小火,药炉子在上面呲呲沸腾着。
太医不禁猛地一震。
那个狱卒,赫然是方夜。
方夜不在慕容国主身边伺候,何故到这地牢里?
扮成狱卒的方夜打开锁,在太医面前蹲下,从怀中取出一包草药,递给太医,道:“烦请大人明日到了时辰将此药煎好,我会派人来取。个中缘由大人不必知道。”
太医接过药,打开闻了闻,思虑良久:“王上的药方?但此药方只能平缓和气,救不了王上的命,若王上七日未醒,恐生变。”
“照做便是。”方夜道,“这牢里犯人和狱卒都已被我调换,便委屈大人多呆上几日了。”
……
赵大人换了一身玄色衣物,屏退左右,带着一名亲信悄悄出了府邸。
此刻子时已过,街道两旁小贩商客都已打烊,冷冷清清,不时传出一两声虫啼。路上再无闲人,敲梆子的老头带着梆声渐行渐远,偶尔一两个醉汉倒在街边和乞丐已呼呼大睡。
两人穿过主街,进入东街,慢慢走进一个胡同,大概一刻钟后,停在门口挂着两个鱼形灯笼的屋子外,轻轻叩门。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不多时,门内传来两声咳嗽。
赵大人附耳于门上,轻声道:“今日家丁买鱼少给了先生两文银钱,再三思索,决定退回先生二两银子。”
“吱”木门轻轻打开一线,小斯探出脑袋瞄一眼赵大人和他的亲信,确认再无旁人跟随,才开了门做了请的姿势。待赵大人进入后小斯又轻轻的关上门扣上销子,领赵大人进了前厅。
小斯和亲信领命退出前厅,随手带门。厅内一人见了赵大人,急忙迎上来有些急迫道:“今日你传话于我,王上被执明所伤此事可当真?”
赵大人寻了个位坐下,示意那人也坐下,才道:“那人给我的消息不会有错,而且断定四日后慕容黎定暴毙身亡。”
听到此话,那人吓得一哆嗦便站了起来,额间多出了些许冷汗:“大人可是要对王上动什么手脚?这可是大逆不道,要被诛九族的。”
“我自然是不敢,也寻不着机会。”
赵大人拍拍那人肩膀,示意他冷静些,道,“但是那人有众多死士,让慕容黎重伤之际悄无声息的死亡也不是什么难事,事后死士暴毙,无源头可查,届时我们趁此起事,化身正义之师,执明刺死王上,为王上报仇,清剿天权国主,乃为臣本分。”
“我曾调查过,执明当日攻打瑶光所带来的军队三分之二已返回营地,若想赶回至少也要七日时间,而他所带的其他士兵数量不及我等私兵,不足为惧。慕容黎没收了我等封地,收编了我等豢养的私兵,这口气如何能咽下,如今有人暗中协助我们铲除慕容黎,这大好的机会自然不能错过,天权国主若是也在乱局中死亡,天权内部必乱,这天下乱起来,瑶光就为我等的囊中之物。”
“只要慕容黎一死,还有谁能诛你我九族。”赵大人信誓旦旦,露出一丝微笑。
那人看赵大人成竹在胸,悬着的心也放下来,只是还有些疑惑:“若天权国主死在瑶光,天权举兵而围,又如何应付?”
赵大人嘴角慢慢变成一个嘲讽:“执明那个蠢货,他永远想不到他带兵出了天权,天权就已经不是他的了,那人既然有手段致慕容黎死,必然也早就安插心腹进入天权。天权,马上也会变天。”
得到这样肯定的答复,那人也静下心来,持壶倒了杯茶喝下,才缓缓道:“不知大人有何计策?”
赵大人从袖中拿出一个盒子,放在桌上,打开从中取出一纸诏令,交给那人轻声道:“这是调用被慕容黎收编的私兵诏令,我已盖了印信,你在禁军中随时策应,我带领其余私兵里应外合,万事俱备,只等东风一起。”
赵大人有些得意,慕容黎收编了他和各郡侯的私兵,千算万算,没算到他们的私兵还有另一种方法可以调用,反而这部分私兵成了他如今的一步好棋,真是妙哉!
只等四日后,慕容黎亡故。
赵大人走后,那人悬着一颗心将诏令小心收好,正欲上床休息,冷光乍然亮起,就见一柄寒光凛凛的长剑架上自己脖颈,只听来人森冷道:“想活命,就听话。”
那人双腿发软,身子不小心摇晃一下,脖颈就淌出一串血珠,吓得七魂已出了三魄,哀声求道:“我……听话,饶命。”
……
执明仰起头,天是那么蓝,仿佛一块通透的琉璃,蓝得有些不真实。
他曾认为自己不在乎慕容黎,可以任他去留,甚至恨到一剑刺穿他,但这已是第七日,慕容黎还是未醒。
剧烈的痛楚袭来,几乎无法呼吸,他将会永远失去他吗?
七日,执明都是驻足在王府中殿外,从红帘帷幔中依稀望着那道消瘦苍凉的人影而未敢前。
每日的看望,不过自欺欺人,不过是给自己心里找点慰藉罢了。
亦或是看看他的这出戏会如何演下去。
风吹过红幡,门被打开,侍卫见执明国主,躬身行礼,立于一旁。
七日,执明抬脚,第一次踏进中殿,红帘拂动,他的心剧烈的跳了起来,越来越痛。
榻上依旧躺着那个让他刻骨铭心的人。
慕容黎面容清俊,眉目细长,如卧在雪中的远山,散乱着清灵,淡淡的眉宇中藏着悲怆。
执明静静的坐在榻边,第一次,如此认真的欣赏着慕容黎。
手轻轻的拂到慕容黎脸上,搅弄他额间发丝,心如刀割,却无可奈何。
果然,连躺着,他都能乱了他心弦。
“都说你心有九窍,可测人心,是否本王之心也常被你拿捏?故而你与本王讲那番话,让本王那时信了你,你再行诛杀本王之事,若是成功,自可吞并天权,若是失败,本王信你所言也不会怀疑到你头上,是这样的吗?”
“恰恰是你这般聪明之人,才会让人误认为你不会布这种破绽百出的局。”
“可是,你瑶光使臣杀的是本王呀,你如何下这般狠的手,置往日情分不顾。”
“你说的话,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本王能信多少?”
“戏中戏吗?”
执明久久叹息,心中闷塞难受。
“阿离,我以为伤了你,就能解我心头之恨,但是,我发现并不快乐。”
“从前,我一看到你,满脑子都是子煜的死,但是,看你伤着,我又满心心疼。若本王当时没有带兵前来,今日我与你又是何种境地?”
执明握起慕容黎手,冰凉沿着手腕一寸寸穿过心底,他的心如坠冰窟,慌忙伸手探遍慕容黎全身,痛楚再一次产生。
慕容黎浑身冰冷,如被九天寒潭浸泡过般。
冷得像具尸体。
“阿离。”执明轻唤,一把将慕容黎扶起揽入怀中,他抱得如此之紧,仿佛要将自己身上的所有热量都注入给慕容黎,然而慕容黎全身还是入骨的冰冷。
他越抱得紧,越发觉得慕容黎离他越来越远。
泪水轻轻滴下,第一次,执明竟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然而,他的阿离,大概再也醒不过来了。
“王上,慕容国主该喝药了。”内侍端着一碗汤药前来,递给执明。
执明随手擦掉眼角的泪,接过碗,看也没看便吩咐内侍出去,汤药冒着缕缕白烟,有些烫。
执明侧身,让慕容黎在怀中躺得舒服些,舀了一勺药,放在嘴边轻吹,汤药的烟雾也随着药味灌入鼻中,执明皱了皱眉。
很苦,阿离怎么喝得下去这么苦的药。
记忆总是随着时光流转,一遍一遍在心底扎根,挥之不去。
那一次,他受伤,喝着同样的汤药,子煜喂在口中时,万般皆苦,难以下咽,后来慕容黎一勺勺舀起,尝在口中,如琼浆玉液,回味无穷。
世间万物,满眼皆是他,只要是他,便岁月静好。
然而……
你吃得,我便也吃得。
他为太傅守孝吃清淡饮食想单独为慕容黎做一份海宴珍馐时,慕容黎回答。
王上待我,总是这般好。
我此番叫你前来,并不是要你知道我有多少不得已,而是要让你明白,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把你交出去。
有我在便有你在。
慕容黎从来都是冷面少语,不屑解释,大概只有对他,才会做出几句简单的解释。
同甘共苦,想来慕容黎曾经对他,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可是后来发生的种种,究竟是谁的心境变了?
苦涩从心里淌过,执明眼里一阵复杂,心中酸楚,正准备把汤药喂入慕容黎口中,方夜便闯了进来,直接禀报:“执明国主,以赵大人为首的瑶光各郡侯带兵围了行宫,扬言要为王上报仇,交出……”
“阿离活得好好的,他们报什么仇。”执明轻轻放慕容黎躺平,把药递给方夜,怒道,“赵大人就是阿离心中的一根刺,本王倒要看看他骨头有多硬。”
然后带了一队亲卫,踏出了瑶光王府。
待执明走远,方夜端着碗走到窗边将一半汤药倒入羽琼花中,碗底留着些许汤药残渣,然后放于案桌上,走到榻边,轻声道:“王上。”
慕容黎缓缓睁开双眼,坐了起来,从怀中取出冰珠,捏在手里,苍白的面容上看不出表情变化:“人准备好了吗?”
“王上放心。”方夜点头,接过慕容黎手里冰珠,放入盒内,道,“王上,这珠子太过寒凉,对身体有损,容属下收好,王上以后切不可再用。”
“无碍,本王自有分寸。”慕容黎深邃的眸中闪过一丝忧伤,看着桌上药碗,随即冷笑,“多年未见,仲堃仪制毒的技艺越发精湛了,待会给他的死士一道方便之门,送他一个如假包换的消息,让他开局。”
方夜:“那赵大人?”
慕容黎淡淡一笑:“赵大人是时候为国捐躯了。”
……
“交出天权国主,还王上之命。”
“请天权国主站出来,给瑶光子民一个真相。”
“天权杀我瑶光国主,誓以血祭之,护我瑶光。”
“瑶光誓与天权血战到底,不死不休。”
“……”
声声愤怒如惊雷般在瑶光王城上空炸开。
萧然带领士兵堵着行宫大门,赵大人各郡侯的兵士被阻挡在外,发出阵阵吼声。
看到萧然,执明有些意外,想必方夜也已告知了慕容黎受伤的真相,然忠于慕容黎的属下,不是应该也同赵大人般义愤填膺吗?权宜之计奉本王为国主,如今大势所向,为何还站到了己方。
或许,也可能只是为了保护慕容黎而已。
赵大人,来者不善。
执明自嘲的笑了笑,逆风而行,一步步踏上宫墙。
宫墙外,以赵大人为首和几位郡侯,带领上万私兵将行宫围得水泄不通,当真威武。
赵大人抬头看到执明,精光闪烁,道:“王上七日未曾临朝,却突下诏书改国易主,臣等惶恐,担忧王上安危,欲面见王上却被阻拦在外,请天权国主向我等朝臣解释一二。”
执明看了一眼赵大人与诸位贵族,冷哼一声:“本王和阿离的私事需要给你什么解释?”
这冷哼倒是激怒了赵大人,他满腔悲愤,直视执明:“私事?改国易主被你称作私事?两国之间何来私事?枉臣一心为王上日夜祈祷,却惊闻巨变,天权国主持剑重创王上,后囚禁于王府中,七日不曾用药,致我国王上剑伤腐蚀溃烂,最终药石无医。天权国主却秘而不宣,如此羞辱一国王上,践踏一国国威,天权国主可有半分人道?必须给我瑶光子民一个交待,否则,誓以血还之,以命抵命。”
字字铿锵,句句灼人心,代表着正义之师。
“以血还之,以命抵命。”
各郡侯与士兵双目中充满憎恨,死死盯着执明,历来两国交战,即便败亡投降,对于亡国之君都会给一个体面的死法,以礼厚葬。倘若赵大人所言非虚,执明如此对待一国王上,那便是将瑶光尊严狠狠践踏,侮辱。
败,可以,气节不能亡。
执明全然不惧城下愤怒的目光,冷哼:“赵大人日日祈祷,莫不是祈祷本王与阿离早日登天,好独自揽权?这瑶光王府之事赵大人说得比本王还详细,难道赵大人在王府中安插了间人,对卧病在床的慕容国主下药,来个一箭双雕之计?若不然,赵大人凭空诅咒王上又该担的什么罪?”
各郡侯面面相觑,交头接耳,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毕竟王上生死之事还未有定论。
“若是王上健在,以大不敬之罪赐死我等又如何。”赵大人成竹在胸,带着一丝阴险,“若如天权国主所言王上安好,那为何王上七日闭朝不出,一概不见群臣?我等臣民自是担心王上安危,今日,便守在这行宫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见赵大人如此义正词严,大义凛然,郡侯和士兵重燃心中的慷慨之情,围堵着瑶光行宫,义愤填膺:“为王上报仇雪恨,以血祭之,护我瑶光。”
赵大人嘴角挂起一丝得意的笑。
很快,慕容黎的死讯便会传来,任执明再如何牙尖嘴利也敌不过民怨沸腾,壮士断腕。
执明盯着赵大人,眼神犀利,道:“你如此笃定慕容国主亡故,是否暗中对慕容国主做了什么手脚?”
赵大人被这一盯忙不迭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片刻之后,才稳住心悸:“王府内外皆是天权重兵把守,我如何动得了手脚?”
“所以你还是动了毒杀王上的心思?”执明冷笑,扫过士兵,扬声道,“本王奉诏接手瑶光,若诸位听凭赵大人片面之词,冥顽不顾,自然是要以叛国罪论处,不知在坐诸位可担得起?就算诸位担得起,不知家中父儿可担得起?”
句句诛心。
几位郡侯脸色巨变,也曾听闻执明行事从无章法,此事若如赵大人之计能一箭双雕自然是好,倘若如执明所言王上安好,便是郡侯也担不起叛国的罪名。
毕竟禁军统领方夜和将军萧然才是真正手握重兵之人。
他们实在没有信心,能一举拿下行宫,然而事已至此,退路全封,便只能釜底抽薪了。
在这万里长空中,突然炸起一阵惊雷,在瑶光上空震响,一声声,惊天动地。
咚、咚、咚。
“慕容国主宾天,瑶光,举国丧。”
声似洪钟,穿过每一个灵魂,长鸣千里。
“慕容国主宾天,瑶光,举国丧。”
“慕容国主宾天,瑶光,举国丧。”
“……”
每一个百姓都禁不住跪伏,敬畏与庄严中透露着深深的恐惧,彷徨。
巨大的恐惧中,每个人都听到内心惊恐的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