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报复
佐奕带着满足的微笑,一心要从执明眼底搜寻出压抑他最深的痛苦。
天权之危解除后,慕容黎急于返回瑶光时说站在群峰高处,得赏良辰美景,自己却暴露于人前,无处可藏。近来总觉得不安,一离国这种感觉越发强烈,还是早些回去吧。
原来为了救援天权,慕容黎不顾王城空虚倾尽所有力量而来,他竟然还责怪阿离所带兵力不多,却不知,那就是慕容黎的全部力量。
这些,慕容黎从未对他言过。
后来慕容黎任性的要留住佐奕的命时,他看着慕容黎,眼里都是冷漠,却没得到慕容黎的一句解释。
依慕容黎的性子,佐奕偷袭了瑶光王城,定然是不可能放过的。
原来,留着佐奕的命不过是只为他一人而已。
愧疚如浪涛一般涌来,让执明无法承受,这把利刃如梦魇般扼住了他的呼吸。
这一次,他痛苦得只想死去。
七日之约,慕容黎坦白了一切,却还是对子煜之事只字未提,执明曾想,或许子煜终究是在慕容黎的算计中,他内心愧疚才无法做到两袖清风吧。罢了,就算子煜是横在两人中间的一条刺,已也成了故人,终究不再重要。
但这到底还是一道坎,无法跨越。纵然慕容黎身死,为他天下缟素,这道沟壑依然刻在执明心中,无法抹去。
阿离,本王以后还是叫你慕容国主吧!
从他称呼他为慕容国主开始,他的一切解释都如鲠在喉,再难言出。
所以,慕容黎又能解释什么?
对他说,他们算计的是他,不是子煜,那不是开阳军队,若是出兵救援死的就是他吗?那时他会不会认为原来你慕容黎也不过是一个贪生怕死之辈。
子煜已经死了,那场战争最终针对的到底是谁这些还重要吗?重要的是慕容黎收到子煜的求救信却置之不理,导致子煜血染沙场,无论怎样都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怎样他都能怨恨到他头上。
如果当时死的是慕容黎而不是子煜,他会不会又怨恨子煜呢?
执明从未想过这些,他从来都不能透过表象看到本质,从称呼变成慕容国主之后,他和慕容黎的关系就变得异常脆弱,经不起任何一丝刻意的挑拨。
撕心肺裂的痛苦袭来,执明第一次如此无助的坠落在绝望之中。
执明的每一丝痛苦都令佐奕兴奋不已,他觉得这把利刃还不够锋利,还应该再补上几刀:“骆珉看出来原来你对慕容黎也不完全信任,因此在你和他之间种下一粒粒怨恨的种子,就等着这些种子在你心底生根发芽,最终变成了我们收割的果实。”
“艮墨池围攻天权,你把骆珉派去救援,你以为他真是去救援天权的?你错了,若是开阳胜利,他就和艮墨池联手拿下天权国都,奈何本郡主多疑坏事中了慕容黎奸计败了,所以骆珉立刻转攻为援,还得了你执明国主的青睐,当真是仲君的又一步好棋。”
“慕容黎留我一命,又不在当时让我说出真相,因为他明白,只要他活着的一天,我不仅不会说出真相,还会反咬他一口,对他更加不利。艮墨池弥留之际告诉你的事情就是本郡主让他转诉的,是不是加深了你对慕容黎的猜忌?而我们真正要做的,就是让你们慢慢反目,让你亲手杀了慕容黎。”
“艮卿的临终遗言,开阳守军的横行无理,关押鲁大人,瑶光使臣的密谋刺杀,夺什么六壬残页,这些都是仲堃仪布下的连环局,就是要培养你这颗带有复仇之火的心,杀了慕容黎。”
执明感到一阵恍惚,一口鲜血喷出,颓然坐倒,这些话字字如刀,寸寸凌迟在身上,让他感受到削骨之痛。
佐奕细细玩赏着执明的痛苦,露出恶魔般的微笑:“慕容黎心智近妖,以天下为局,众生为子,这天下,无人可伤他半分,唯有你执明,是他的软肋,唯有你可以杀了他。”
“天下人都知道,唯有你不知,这天下,只有你能杀了他。”
“因为你是他的软肋啊。”
“……”
天地苍茫,执明再也没有一丝力气,令自己站起来。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冰山般的冷意一点点袭来,冻得他忍不住剧烈颤抖,佐奕似乎还在滔滔不绝,但他已经听不进去。
这天下,唯有你能杀了他。
因为你是他的软肋啊。
他为什么不知道?
事实真相,竟是这么残酷吗?
毓骁兵临城下时,慕容黎集聚所有力量都要与之抗衡,却在天权大军之下,未着战袍,伫立在烟雨之中,以一人换一城。
他竟然还看不出来,他在他心中是如此的不同。
慕容黎的每一次将生死置之度外,每一次令瑶光又立于风雨之中,都是因为他。
执明心痛得几乎死去。
这一瞬间,他恍惚如梦,这一次,他如此痛恨自己。
已经数不清了,每一次,都是一道伤痕,由他亲手划在慕容黎身上,直到不可挽回。
“滚!”他猛地低头,嘶声痛吼出这个字。
他本来还想说更多,但刻骨的剧痛,已将这一切绞杀在喉头,让他甚至无法呼吸。
泪水终于滑落,仿佛一直在支撑他的东西,在这一瞬间崩塌了。
他用星铭剑,亲手终结了这一切,终结了慕容黎的命。
……
佐奕微笑的注视着执明,仿佛目送一枚星辰的坠落,他的心情无比愉悦,很喜欢欣赏执明此刻的绝望,这真是一种极其变态的行为。
但,那又怎样?
然后,他扯住执明的胳膊,将执明从营帐中拖了出来,按倒在巨大的木桩上。
执明一动不动,除了悲伤和绝望,他已经感受不到任何身体上带来的痛苦。
佐奕找来绳索,暴虐的将执明捆在木桩上,一如曾经自己被执明如此捆住一般。
鲜红色血液将绳索染得一片绯红,执明丝毫不觉。
“要我怎么杀你?”
佐奕两根坚韧的手指,重新提了柄剑,剑尖抵住执明下巴。
执明垂着头,双目紧闭,仿佛已经死去。
真是无趣,佐奕似乎对此时的执明表示很失望,激不起他心底痛快感的任何欲望,他提住剑柄,从执明的肩胛骨刺了下去,长剑透过肩,钉在木桩上。
剧烈的疼痛让执明身体一阵痉挛,不得不睁开眼睛,他的眼神中却是茫然不知所措,成空的荒凉。
他的心已经跟着慕容黎死去了,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切,都与他无关。
这一剑刺中的仿佛不是执明的身体,而是一片荒芜。
佐奕冷笑,并没有拔剑,任由它刺穿执明身体,钉在木桩上。
“你只有一日的时间,一日过后,没有见到飞隼,你就去阴间陪慕容黎吧,所以你现在不用过于悲伤,马上你们就能在一起了。”
骄阳之下,佐奕煮起了香茶,在巨大的遮阳伞下悠然畅饮。
执明置若罔闻,仿若已经死去,一切成空。
……
开阳的两位将士提着那柄带血的星铭剑,奔走在商道上。
飞隼寅时被劫,现下巳时未至,搬走几百架飞隼并非易事,行进速度定然缓慢,何况大军走过,必然会留下各种蛛丝马迹,他俩只要跟随这些痕迹脚程再快一倍,就可以将这柄带着天权国主血迹的信物交到天权将领手中。
无论是谁,看到自家王上受伤留下的斑驳血迹都不可能无动于衷,飞隼固然重要,最重要的还是一国之君的命。
只要血剑送到,飞隼就能找回,他俩的这趟苦差就能顺利完成,谁都不敢再直面佐奕的第二次怒火,他的怒火可能会要了下属的命。
商道两旁多了些参差不齐的树木,两人忽然觉得有些不对。日光照耀下来,光影却有些凄迷,云仿佛沉得就压在头顶上,空气闷得让人几乎喘不过气。
斑驳陆离的树影中闪过一丝红色,寒意,迅速蔓延全身。
“阁下何不乘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慵懒的声音突然在他们身后响起。
两人猝然回头,就见一个身着红衣的公子,春水般的眸子眯成细细一条线,朝着他们微笑。
两人惊愕,还未有任何反应,就见那人手中抬起白色箫支,不知道动了什么手脚,那箫尾弹出一截锋利的利刃,轻轻划过了他们脖颈。
血液,喷洒在烈日之下,这闷塞的天气似乎更加陆离凄迷了。
燕支轻轻一挑,星铭剑就握在了巽泽手中,剑身上的血迹,被风吹干了,有些暗红。
南风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头来,几乎靠到了巽泽肩头,他盯着星铭剑上残留的血迹,啧啧叹道:“刺得这么深,看来执明国主伤得不轻。”
巽泽一把扒开南风脑袋,将星铭剑嫌弃的一扔,不想理他。
南风颤抖的接过星铭剑,又凑了上来:“郡主,你把开阳使臣杀了,没有人给莫澜传信,那执明国主岂不是死定了?”
巽泽对南风一脸的嫌弃,却又任由着他:“本郡主好不容易干掉那些飞隼士兵,让莫澜捡个便宜。就他那胆小怕事的劲,知道执明受伤要用飞隼换回,还不屁颠屁颠的运回飞隼,那本郡主还费那么多事干嘛。”
南风忍不住点头,又有些垂头丧气:“你是郡主大人,你说的对,那现下怎么办,执明国主由谁去救?”
“自然是……”巽泽静静看着南风,似笑非笑,嘴角勾勒出一丝阴险。
南风突然一阵哆嗦,直接退到三步之外,拼命摇头:“郡主,属下不行的,佐奕有了前车之鉴,对执明国主的看押肯定已经是重兵把守,属下这点微弱的功力去了就是送死。”
巽泽有些欢愉,将燕支别进腰中,拂了拂袖,仿佛拂去身上沾染的俗尘:“别家主子都是做下属的动手,而我每次都是自己动手,是不是快把你养废了?”
南风撅着嘴,满不在乎:“郡主英明神武,做事雷厉风行,属下还未开始,郡主就结束了,哪有属下出手的机会。”
巽泽笑了笑,悠然道:“要不咱俩去?”
南风突然郑重点头道:“郡主,我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
“不如我们悄悄的把仲堃仪干掉,岂不是直接大结局,皆大欢喜。”
“滚!我又不是行走的工具人。”巽泽微笑中露出一丝不可捉摸,“仲堃仪兵强马壮,岂是那么随便就能干掉的?再说了,这样聪明的人总得留着阿黎自己解决。”
“所以佐奕现在也是兵强马壮的围着执明国主,我们也不是随便就能把人带出来。”南风有些沮丧,“郡主若是听我的,昨夜趁着月黑风高悄悄把执明国主打晕拖走,岂会有现在的麻烦。非要去取燕支。”
巽泽抽出燕支把玩着,让它在指缝中转了转,摆着姿势:“你看本郡主,是不是像阿黎的十之十一二?”
南风惊讶的打量着他家郡主,慕容黎的红衣,慕容黎的发冠,慕容黎的燕支都配在巽泽身上,从头到脚全是慕容黎的标配。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确实是慕容黎再现,但是凭他对巽泽的了解,就觉得没有任何风雅之气,甚至粗俗无比。
或许是他家郡主素日邋遢凌乱的风评在他心里已经根深蒂固了吧,他更加沮丧:“所以这就是郡主大半夜不睡觉跑到瑶光王城的原因?郡主这脑回路还真是清奇。”
巽泽被南风嫌弃,这感觉真是不爽,冷冷道:“我不过是打扮成阿黎的样子,你有必要这么嫌弃吗?”
“郡主不适合庙堂,只适合江湖。”南风吐了吐舌头,又一脸谄媚,“不过郡主怎样都好看。”
巽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随手搭在南风肩上:“走,我们商量一下,如何把执明弄出来。”
想到如今开阳定是水泄不通的看押着执明,南风就难过的叹了口气:“不救行不行?”
巽泽声音轻柔,充满了循循善诱:“要不,你去顶替执明。”
“救,属下这就去准备。”南风突然觉得跟着巽泽是件很不妙的事情。
走着走着,他又问了问:“郡主,佐奕会不会杀了执明国主?”
巽泽:“会。”
南风倒吸了一口冷气:“可郡主之前还说过他不会杀的。”
巽泽笑容未变:“那不一样。”
有那么一瞬,巽泽笑起来,也是那么温和而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