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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游湖

己之所短,彼之所长,如何比?

巽泽状若思索,甚是欢愉,在慕容黎耳边腻声腻气道:“那可如何是好?我们总不能因为胜负难抉分不出上下,而不做点什么吧!”

慕容黎纹丝不动,勾起笑容,眸中透出一抹摄人心魄的诱惑:“不如,阿巽从了本王?”

比什么比,本王是王,本王在上。

这散落的羽琼花瓣,起落无声,仿佛都因慕容黎的艳色而退避。

烈日照在头上,让人燥热无比。

巽泽静静俯视着这个让天地雌伏,众生垂首的慕容黎,呼吸渐渐急促,整个人因情难自控有些沉沦,仿佛正在经历着一场天人交战。

让他从了他,休想。

良久,他起身,骂道:“阿黎,你这个妖孽。”

祸国迷仙的妖佞,魅惑世人的妖孽。真是造孽,一世仙名恐将万劫不复,清白之身差点毁于一旦。

他确实道行太浅,收不了这个妖孽,几乎被妖孽攫魂。

他提起酒壶给自己灌了好大几口,静了静,不怀好意笑道:“阿黎,我给你个建议。”

慕容黎慵懒的支起身子,弹了弹衣襟落花,抿了抿嘴唇,满不在乎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日后你做了天下共主,直接大笔一挥,废除帝王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制度,设个三宫六院七十二君,我觉得甚好。”巽泽突然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得身躯乱颤,连手中的酒液都点点洒出。

“不错的主意。”慕容黎认真思索着。

巽泽一脸坏笑:“而我专门为阿黎收罗世间绝色,当然可能和阿黎比要逊色一些,不过只要过了我眼这关,绝不会坏到哪去,肯定不至于戳瞎阿黎的眼睛。”

慕容黎盯着他,看了半晌,方道,“郡主莫非是太闲,想次次救我于危难。”

巽泽秋波斜瞥着他,继续一面灌酒一面笑:“阿黎这话说的,这是为你着想,后宫诸君美男,可谓人生巅峰。谁上道了就宠幸一下,谁不上道就阉了丢出去喂狗。什么天权王,遖宿王,统统让他们成为你的掌中之物,岂不美哉。”

慕容黎静静道:“那你岂非要被丢出去喂狗。”

不上道。

巽泽一口酒就那么喷了出来,打湿了一簇羽琼花,目光紧紧盯着慕容黎,似乎要将慕容黎看透:“你来真的?”

慕容黎:“你说过的话,莫非有假?”

他说慕容黎就算是想要他,他也立马洗白奉上,果然信口开河。

巽泽又被酒噎住,卡着脖颈不承认了:“咳……我没说过,一定是阿黎才醒来,听岔了。”

慕容黎看着巽泽的些许狼狈,嘴角勾着一抹笑意:“一个就要了本王半条命,将本王打回原形,你是嫌我命长,诅咒我。”

执明,一次次将粘好的信任打碎,一次次送他下地狱,曾经,他从未怪他,如今,他亦不会重蹈覆辙。

巽泽似乎才松了口气,却笑得更加张狂,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难道你不是甘之如饴,如品玉液,你自己说的,你拖他入的局,你不想与他交手,结果呢,他多疑,猜忌,一次次把你们之间的信任当放屁。劫数啊劫数,他就是你命中的克星,你活该……”

慕容黎从竹箫中抽出吟畔,手一抬,剑式如玉龙般自下而上夭矫而出,直划巽泽胸前七处大穴!

巽泽身形一闪,慕容黎腾身而起,身随剑转,剑芒集中在剑尖一点上,流星一般向巽泽追袭而去。

“说打就打,我的王上,你太不地道了吧,拿我送你的武器暗算我。”巽泽凌空而起,拔起一丈多高,在空中顿了顿,然后缓缓落到船舷上,鄙视的看着慕容黎,脸上笑意无比灿烂。

慕容黎收剑,傲然而立,看着天外云卷云舒。

“谁让你嘴欠……”

不懂他的心嘴还毒辣,实在该打。

巽泽又凑了过来嬉皮笑脸道:“阿黎,船舱内吃穿用度一应俱全,不如我们游湖几日,看看这云蔚泽的水究竟流向何方?”

“随你。”

美酒樽中置千斛,载君随波任去留。

慕容黎心情畅快,理了理竹箫,一首令人心旷神怡的曲子便随着江波荡了出去。

鸟语花香会聚一起,花落瓣开的声音,萦绕身边,历历在耳,一时东风送暖,百花皆开,群蝶起舞。

……

南风站在断栏处俯身。

掉下去的栏杆寸寸断裂,大多都碎了,捡都捡不回来,能捡回来也没有用,十几丈高的悬涧如临深渊,他一阵哆嗦便退了回去,咒骂着:“郡主真不是人,飞便飞吧,毁栏杆作甚。要和王上画舫上花前月下也用不着毁栏杆吧,关栏杆何事?善后的事总得我来做,真不是人。”

庚辰放飞两只信鸽,立在一旁,眺望遥远湖面上那艘缓缓而行的画舫,也不知道要驶向何方,点了点头,很赞同南风的话。

玉衡郡主真不是人,怎能欺身俯上公子呢,那可是王上呀,还顺带拐走了公子,真不是人。

南风自顾怨天尤人了一会,突然对庚辰道:“小哥哥,你陪我去吧。”

庚辰疑惑:“去哪?”

南风上前来拉着他,无奈道:“修这道栏杆,去尖峰岭。”

庚辰困惑:“找个木匠来重新做一道便是,何须远行?”

南风一脸沮丧:“你不懂,郡主在建造这座王府时所有建筑材料选的都是世间罕见之物,栏杆选用的是降香黄檀这种名木,木色金黄,木性稳定,无论寒暑都不变形,不开裂,其木纹清晰,如行云流水,非常漂亮。然而这种罕见木材只生长在尖峰岭地区,量少极难寻,若是这栏杆修出来有偏差,不是降香黄檀,郡主肯定会怪罪下来,所以我才说郡主真不是人,这么贵重罕见难寻的木头说毁就毁,都不考虑一下我这个做下属的感受。”

庚辰淡淡看着他,表示深深的同情。

“王上有郡主在身侧,你正好闲来无事,就陪我去吧。”南风也不管庚辰同不同意,拉着他,转身就走。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莫澜声音有些尖细:“又见面啦,好巧。”

好巧不巧,自个寻上来,你说巧不巧。南风松开庚辰手,对着莫澜抱拳施礼,打着官腔道:“实在太巧了,莫郡侯有事?可是府中下人照顾不周?”

“自是周到无比。”莫澜笑着扬起眼色对庚辰道,“庚辰,慕容国主在此处吗?我家王上要拜见慕容国主,妨请通传一声。”

执明缓缓走了过来,一言不发,神色复杂有些高深莫测。

“天权国主。”庚辰行礼,沉默片刻,方道,“王上,不在。”

莫澜上前,环顾四周,有些急眼道:“慕容国主和郡主不是每日都会在此饮茶吗,今日时辰尚早,怎会不在?”

庚辰冷漠,公子应该在何处岂容他人道哉,作为一名合格的暗卫,更是不会逾矩干涉公子的行踪。

执明目光冰冷至极。

换做从前,他一早上前闯过去了,今夕不同往日,这份冲动易暴必须收敛。

南风笑了笑,扬高声音道:“泛舟……游湖……去了……”

他每说一字,执明的脸色就沉一分。

除了他们几个,凉亭中空无一人,茶具摆放整齐,茶碗只有一只用过,可谓特意为慕容黎一人侍茶。

执明不再理会众人,拉着一张脸循最高处行去,视线之外,云蔚泽全景历历在目,无边无际的湖面上,画舫缓慢前行,如一只蹲伏在水中的黄龙,尽情徜徉在如画的碧波中。

天涯外,执明看到,那两人近在咫尺,然后,慕容黎被巽泽压倒在羽琼花环绕的竹榻上,没有制止,没有反抗,尽情享受着欢娱。

慕容黎是如此心甘情愿,沉沦依偎在巽泽的羽翼下。

他们纵情缠绵,他们执手凝噎。

冰冷,宛如一柄利刃,剥开一切遮掩,将执明的心从体内深深剜出,他甚至分不清是愤怒还是痛苦。

只有无限的冰冷,寂静,连山间的风,似乎都已凝结。

阳光下的尘芥,无声无息的在执明眼前飞旋,坠落。

执明大脑一片空白,茫然前行,脚下虚浮,发出一阵凌乱的碎响,空洞的坠入深渊。

“王上……深涧…小心…”莫澜将执明猛地扯回,脸上已是流满豆大的汗珠,惊魂未定,若不是他眼疾手快,拉住执明,患得患失的执明只怕已从这断栏处坠入杳不可测的深渊。

他心有余悸咒骂:“好好的王府,栏杆怎么说断就断,南风,坏了也不赶紧修,也不做个提示标语,扯根布,弄块木板拦着什么的,吓死人了……真是要害死人呐。”

南风拉着庚辰早已溜得无踪无影。

脚下,悬涧深达十几丈,宛如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巨兽,等着搏人而噬。护栏,已被拆除跌入深水中,砸得粉碎。若不是被莫澜拽回,此时自己早已摔成肉泥,执明一阵心悸,感到刺痛的伤感。

除了伤害,他给予过慕容黎什么?

他伤他遍体鳞伤,有什么资格去左右他的人生,去干扰他的幸福?

可是,真的很痛,很痛。

他想着,慕容黎走了,曾痛,慕容黎死了,亦痛。

可都没有现在这种痛直击心房,带着懊恼与不甘,如千万颗锁魂针穿过,硬深深的钳进地底。

相拥缠绵的那一幕,击垮了执明的神经,他的心突然就被剜了出来,同这万千碎屑般坠了下去。

那两个人的身影近在咫尺,亦远在天涯。他,仿佛只是个外人,只能默默遥望,喊不出来,奔不过去,求而不得。

慕容黎,这便是你的国事繁重,抽不开身吗?

心,反复搅碎碾压,滚热,再次湿了眼眶。

指尖刺入掌中,滴滴血液,沿着执明的指骨坠入地面,一如碾碎滴血的心,发出空洞的回响。

“王上……您没事吧……”莫澜看着数九寒天的执明,全身热血瞬间僵硬。

一曲袅袅,拂风而来。

曲艺风格经过轮回般的骤变,无阴郁幽悲,不再没着没落,尽谱出空灵纯粹的诗情画意,如春风拂过大地,暖阳侵面。

画舫在湖面缓缓行过,执明寂立很久,直到夕阳退去了光芒。

……

朝霞满天,竹影婆娑。

枢居。

仲堃仪有些艰难的支起身子,伤口的疼痛牵扯着,他眉峰抽了抽,讥笑,执明下手真是毒辣,毫不留情致命一剑,但凡不是习武之人或是不懂药理,当场只能命丧九泉,有幸,他颇为精通,提前为自己留了一线。

想必,执明也以为他死定了吧。

这个传闻中拥有赤子之心,没戴过长命锁,做事从无章法,连宫人跪地地板太凉都会露出恻隐之心的人,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到,有一天,他在杀人的时候是眼睛都不会眨的。

恶魔的种子一旦渗入天性中,就会如藤蔓般慢慢攀爬,直到覆盖了赤子。

门生给仲堃仪端了一杯清水:“启禀先生,消息证实,是不幸。”

仲堃仪嗓子竟有些火辣辣的疼痛,接过杯子,一口下去润了嗓音,叹息:“遗骸,好好安葬吧。”

门生颤抖一下,跪倒,委顿于仲堃仪脚下,声音几乎像是琴音最后的休止符:“菹醢。”

菹醢,何处找遗骸。

水杯碎裂,鲜血溅出。

仲堃仪的叹息瞬间寂静而赤红,四周再无一点声音,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醢刑,惨无人道,中垣几百年战火燎原,血流漂橹,帝位多番易主,却也从未行使过如此丧心病狂,灭绝人性的酷刑。

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

原来这人间真有恶魔,较之于他,过甚九重。

“做一场法事,召他的英灵回家。”

仲堃仪下床,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出居室。晨光落在他身上时,竟是火烧燎原的痛,点燃着噬心灼骨的各种伤痕。

很久很久,他抬头,望着那寂寥的天空:“谁做的?”

骆珉与琉璃已经通过利益关系捆绑,功未成之前理应性命无碍,即便要死也不应该是这种死法,君主敬神,何故惹神怒,往后余生是要下地狱的。

这中间究竟出了什么变故?

门生声似声声泣:“取药之人。那人在琉璃军中种了蛊虫,未出一招就让琉璃横尸数万,红尽雾澜江,子兑心胆俱裂求以解药,却不知,那蛊卵解药……那解药……竟是师兄血肉……”

“别说了。”仲堃仪踉跄一下,险些站不稳,门生一个劲步上前扶住他,半晌,他才吐出话来,“枉他聪明一世,谨慎为营,却落得此番下场,最终还是被子兑摆了一道。”

门生疑惑:“先生何出此言?凶手不是那下蛊之人吗?”

仲堃仪静静的看着晨岚,突觉这才升起的晨曦竟也快灭了,他没有说话,也不想说。

骆珉献计琉璃王以慕容黎之命换一次苟延残生,他只当子兑要慕容黎的命,却不知,子兑要一箭双雕,慕容黎,仲堃仪。

天临楼那位持毒剑杀手,要毒的,是仲堃仪与慕容黎,阴差阳错死于执明飞隼下,毒剑又阴差阳错被自己捡起划了慕容黎,说来那两人都未饮一口的第一杯茶可能也是藏毒的,这种概率为零的巧合往往也只会被认为天意罢了,任尔九窍玲珑,又如何能堪破天意?

若是那毒封喉的是自己,骆珉重义,伤及师门,愧已负罪,又何以苟延残生,自当引颈自刎,以谢师门。

一石三鸟,呵!原本也算一个精妙的局,偏巧多了一个局外人,致使本国危卵,这算不算生不逢时,造化弄人,天要亡琉璃。

夺药那人,不过散漫混沌山野仙人,世间繁华只在他一振衣中随风而去,绝不留一缕尘埃,天意使然,原最不该入局之人,偏成了这场纷尘角逐的最大变数,造就了这个未知的结局。

未知,堪不破,才是最可怕的。

良久,仲堃仪叹了口气:“去请族长来。”

“是,学生告退。”门生垂首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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