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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织梦

北风领了建威将军之职,骑在高头骏马上,骏马打着清脆的响鼻,在初晴的阳光下,他的先锋部队显得那么生机勃勃。

他下马见到方夜的第一句话就是:“别看了,阁主的大队人马还在后面,有天权那个拖油瓶,阁主无法分身,便命我率先前来。”

他掣出一幅复杂的阵形图,第二句话转向跟随他先到的士兵:“按此阵布置扎营,幡动风来,可让毒雾在周围散去,只要不出营,就能确保性命无虞。”

方夜皱眉:“这样只能原地不动,不能进攻?”

北风悠悠看着他:“能保住剩下的人就不错了,你还想自寻死路?”

方夜握紧了剑柄,他的剑原本要噬血斩敌,为了萧然的仇,抛头颅洒热血有何不可?

北风轻轻道:“我知道你有仇要报,但不可意气用事,否则害人害己。即便要破这毒雾死阵,也应给我些时日,我又不是神仙,怎能一日给你找到方法。”

方夜心中有一丝感伤,他曾答应萧然,不可擅闯毒雾阵,萧然还气若游丝躺在床上,他怎能鲁莽冲动让萧然忧惧。

“萧然,他……”

“他若吃了曼陀罗花红瓶里的那颗药,就一定能保住性命。”北风不紧不慢道,“郡主炼制的万灵丹,虽然是第一批试验品,但郡主是个靠谱的人,想来应该可以抑制毒素。”

靠谱?试验品?

方夜扶额:“……”

萧然竟被他弄成了试药的活祭品。

那时,萧然危在旦夕,他已方寸大乱,哪里还有余暇思考,翻到这颗药丸,只当死马作活马医,好在毒素确实不再扩散,但萧然也一直昏迷,气若游丝。

军医更是束手无策。

北风笑得像狐狸一般:“江湖规矩,收钱保命,黎泽阁的人一向童叟无欺,多亏你给了五十金,我才忍痛割爱赠送给你,怎样,无价吧。”

无价还是有价方夜衡量不出,不过确实保住了萧然的命,至于北风如何算到此地有毒还留下救命丹药,方夜并不想深究,感恩之情油然而生,他轻轻提醒:“你如今已是瑶光建威将军,朝廷有军饷,私下买卖还需慎重,以免授人以柄。”

说到这个,北风就拉下脸,无比郁闷,他的金钱梦突然就飞走了。

他可是要励志成为天下第一富商,就像郡主励志天下第一高手一般,他们都是有梦想的人。

天还是那么阔,梦想变泡沫。

他摇头叹气:“我们还是去看看萧然吧。”

……

天权这支残军,身体遍布的伤痕依然累累,瑶光军拖着他们,踩过枯枝败叶,行在茂密的林间,速度极其缓慢。

不到一日,又有伤兵支撑不住,晕倒数次,这支救援萧然的军队因天权的拖累不得不数次停息。

再次扎营。

慕容黎静静的站在夕阳的暮光里。

夕阳枕在远山上,仿佛一只苍老的眸子,静静凝望着他。

读着他的满腹心事。

他眺望夕阳,远山渺渺又映了一片霞光,就如心底隐隐的痛楚,那么真切,却不知道为了什么。

手下人走过暮光,走到慕容黎面前,躬身:“王上,他们约在红日崖。”

慕容黎挥手。

手下人退了两步,顿了顿:“王上,我们的人已安插其中,王上不可冒险。”

慕容黎仍傲岸,坚强,平静如海:“有些事,必须本王亲自解决。”

红衣依稀,尽被三阴暗影挡住。

怆然一声响,慕容黎在缓缓拔剑。

剑光裂空而出,瞬破夕阳。慕容黎持剑在手,燃烧的眸子令日光沦陷,死死望着远山红日崖。

瑶光君王剑,灼影,有影无形,藏于黑暗,杀人当无形。

他紧紧握着手中的剑,嘴角挂起一丝冷笑。

不夹杂任何杂质的冷笑。

燕支为饵,执明为刃,引巽泽入绝地。执明与那人之间建立了合作关系,合作,一定有交易,事成,交易达成,终止。

他们会再次见面交换所需。

只有执明,才能让那人出现。

慕容黎要的就是这个契机。

如他所布,执明在创痛未恢复之前,未与他交谈半句,扎营早早用了晚膳,借故诸事锁身便自顾去了。

这一路的缓慢行走,正中慕容黎下怀,执明与那人见面需要时机,走走停停又与他生疏正可寻机悄然交易。慕容黎不动声色,只是让一切按照他所构想的方向发展而已。

那些伤了他的人的刀,他要亲自将其折断。

红日崖,该血如红日。

萧然方夜带领的剩余瑶光精兵,不需要他去支援,王与贼首之战,他们会显得多余,破毒雾阵的关键,在于敌首生死,若他斩敌首于剑下,令此战终结,那瑶光精锐就没有闯昆仑丘广场,入毒雾阵的必要,可直接班师回朝。

他让北风为先锋,与萧然方夜会合,并非一定需要北风驱散毒雾,真正的目的,是让北风号令三军,退守保命。

所以,他给了北风一个可号令三军之名,建威将军。

聪明如北风,知道如何保住他们的命,就够了。

……

又原山脉延绵千里,是个很广的地方,草原往西三十里是楮山,山上有茂密的寓木和崖壁。崖壁穿山而过,生满了大大小小的洞穴,隐约透明,风疾成啸,妙音时发。

执明去的地方,叫红日崖。

它孤耸崖壁之上,暮风时分金日西落,红光漫天,就宛如一轮赤红的太阳孤悬崖壁之上,因而得名。

红日西落,夕照。

执明恍然想到天权王宫那座向煦台,夕照便是它曾经的名字。

向煦,后来他才知道这个煦不是指温暖,阳光,向往天明,而是一个人,是慕容黎思念永远忘不掉的人。

天权三年,他独坐向煦台,每每箫声惆怅,心畔深处虐恋至极时感伤的皆是,阿煦。

这比之‘对不起,我不能爱你’更扎心。

执明甩开纷乱恼人的记忆,径直走向红日崖中心,慢慢坐下,坐在斗篷中始终衔着微笑嘴脸的那个修罗面前,眉峰挑动:“阁下启动的地狱焰火,能将所有生命化成灰烬,燕支也在其中,物归原主?”

他冷笑,“你拿什么归?”

壬酉面带微笑,随手撷出一朵红色优昙,花瓣抵到执明面前,飘过一道清冷的味道。

壬酉道:“昙花,传说此花只在夜间开放,即开即败,刹那芳华,生命短暂,却能绽放极为凄清的美丽。”

“有的花以刺伤人,有的花以毒伤人,唯此花,以心伤人,是否国主心中的这朵昙花,想一想就令人黯然神伤?”

执明的手猛然颤了颤。

昙花,就像是针,刺痛了他的心。

慕容黎就是那朵昙花,以心伤人。

执明出手,向花接去。

壬酉端坐不动,只是袖子扬起,剑光一闪,抵住昙花花瓣,昙花霎时萎谢。

“昙花短暂,不复如初,心剑斩过便变了样。”

青光再起,优昙花显出一抹淡淡的殷红,凋谢的同时便开始重新盛开,仅仅片刻的瞬间,它就开出一朵曼陀罗,妖红凄艳。

执明握着这朵不败曼陀罗,似乎看到了死亡与复仇。

壬酉捕捉执明的目光,微笑:“花谢,不过是心中淡淡惆怅罢了,岁岁年年不同,或许优昙从始至终,便是这红色醉心花,洞察幽明,死亡后为复仇而开。”

地狱曼陀罗,代表不可预知的黑暗,生命的不归路。

故事的开始,优昙就已凋谢,在血色残阳殇之境中化为地狱曼陀罗,走的是复仇的不归路。

妖红醉心,将优昙斩入炼狱,于万千魔焰中挣扎化身曼陀罗的那位持剑人,就是执明。

“优昙还是曼陀罗,都是你蛊惑人心的幻化,本王,不吃这套。”执明面露冰霜,眼神已变得冷峻,掌心猝然用力,曼陀罗在指尖,化为一滩粘稠。

壬酉继续微笑:“传奇的今日,是你舍弃了他?还是他已舍弃了你?”

执明掏出一块方娟,擦了擦手上残留的花瓣黏汁,脸上充满了无情:“你想表达什么?”

壬酉轻轻叹了口气:“命器,两心相连。你我皆未算到那位的死会让慕容国主反应如此强大,甚至窥探出燕支便是诱饵,受你指引。若没有心灵感应,你自可还回燕支装作一切皆与你无关。但如今……”

“昙花已谢,曼陀罗的妖红是为别人盛开。”

他发自内心的露出无奈之色,“即便燕支还在,你也再不能亲自交给他了,不是吗?他们生死相连,执明国主,你,被舍弃了。”

执明厉声道:“住口。”

生死感应。

慕容黎吐血昏厥历历在目,执明内心波动产生痛楚的同时却也有了要加深这份悲痛的冲动。

那场合作,唯一目的,让巽泽悄无声息死无葬身之地。壬酉取回燕支,物归原主,执明再把燕支还给慕容黎,一切无声无息的进行,绝不会与执明有半点瓜葛。

执明或许还可以激昂壮阔的打着为巽泽报仇的旗号,同瑶光共进退,讨慕容黎欢心与信任。

却不曾料到,慕容黎与巽泽那千丝万缕斩不断的尘缘羁绊,竟是生死感应。

好个心灵感应,该死。

他所有黑暗肮脏的罪恶,赤裸裸的遗落,被一眼看穿。就算此刻燕支摆在他面前,隔山之隙也是跨不过去了。

壬酉直视着执明的怒意,微笑低头,诚意十足:“在下不打诳语,助国主成就之事仍然会尽我所能。为了表达我的诚意,我特意为国主带来了另一件礼物。”

他袍袖微拂,掣出一柄长剑,横放在执明面前。

“仲堃仪的佩剑,纯钩。”

执明目无表情,拿起纯钩,缓缓拔出,红日崖的空气猛然炽烈了起来,他的眸子不经意闪过一道淬烈。

“呈给慕容国主时的说辞,想必国主心中自有考量,不必在下多言。”壬酉依旧保持着让人不舒服的微笑。

既然让人不舒服,是否应该毁灭。

弥补一时脑热犯下的过错,不顾生死单挑仲堃仪,取得纯钩,这样的说辞?执明面容变幻,淬烈的眸子凝视着壬酉,充满了讥嘲。

“本王觉得,最好的说辞就是你的项上人头,你这么为本王着想,那干脆洗颈就戮好了。”

纯钩迅速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闪电般向壬酉袭去。

壬酉脸上的笑容,充满了悲戚:“世人千万,竟都这般阴晴虚伪,连拥有赤子之心的国主也不能免俗。执明国主这般急迫要在下的命,在下真是有些伤心。”

他面容猝然冷却,手一挽,一道妖红出现在他手中。笔直的与纯钩相撞。

“天权数万将士的冤魂,死不瞑目,他们在看着本王,如何将你这双幕后黑手斩断,如何将你碎尸万段。”

执明目光中迸出凌厉的杀机,无视妖红,双手当胸一并,剑威登时暴涨,夹杂着必杀之气,向壬酉疾刺。

数万天权兵的冤魂,仿佛那山间呜咽的风,吹起悲戚的号角,立在虚无飘渺中,注视着这一剑。

这一剑,承载了天权万民的寄托,蕴含执明山岳般的怒气。

这一剑,执明要将壬酉刺成永劫。

合作,只因共同目的而成,血仇,是伤天权兵的代价。

绝对的敌人与绝对的朋友,这世间没有。

壬酉脸上又恢复让人毛骨悚然的微笑,仿佛,他手中的那道妖红,足以轻松抵挡这一击。

“国主误会了,在下只是窥探天命,却不能左右劫难。我在轮回之镜中看到,中垣的末日,血与骨支天,无人生还,诸天神明见了,都不禁潸然泪下。我心慈悲,双手不造杀孽,只为所有人渡劫,做的是大善行。”

天权将士在幽灵沼泽中含冤怒啸而死,是他所谓的轮回渡劫?

荒谬!

“大善行?”执明眉峰挑动,“那么本王为你渡劫,你也算死得其所。”

剑的去势,如苍龙直行,执明冷漠:“动手。”

百道杀气,于这一刹那绽放,从四面八方袭来,刺向日轮中心斗篷下的那个修罗。

妖红与剑尖相撞,发出一阵阵蛇吟般的嘶鸣,壬酉目光凝结,透出隐光:“天宗杀手?”

“收钱买命,本王以前孤陋寡闻,于今才知道江湖中还有这般隐蔽的组织存在,有钱能使鬼推磨,古人诚不欺我。”执明猛然用力,剑尖向前,刺散了妖红,抵住脖颈,仿佛扼住了壬酉咽喉。

知道壬酉是修为高手,一般兵将根本对付不了,执明再不愿看到天权士兵白白牺牲,花钱从瑶光军营的江湖异人中打听到一些江湖传说,便重金雇佣了数十杀手,埋伏于此,设下杀局。

报那一败之仇。

“国主智计无双,在下另眼相看。”壬酉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然后慢慢冷清,“不过,你错了。”

执明阴沉着脸:“死到临头还妖言惑众。”

“国主给在下惊喜不断,在下礼尚往来,也还国主一份惊喜。”壬酉揭开黑色斗篷。

他的笑容慢慢变得清冷,孤傲,高华,宛如谪仙。

妖红淡淡的闪了闪,红色的剑芒,游走在剑脊上。

瞬息之间。

执明感觉一阵彻骨的冰冷,沿剑脊而上,缠绕住手腕,剑力在瞬间涣散。

滑而寒的蠕动。

一股深深的恐惧从他心底升起。

他猛然低头,就见蛇头张开巨口,狰狞可怖被自己紧紧的握在手中,细长的蛇尾缠绕鞭打,宛如一条红色的长鞭。

长鞭似尖刀,割着他手腕的肌肤。

手中握着的,哪里是纯钩剑,分明是一条妖红蠕动正在鞭笞人的毒蛇。

恐怖蔓延过全身,执明在瞬间放手。

一只纤细苍白的手飘过一道清冷,掐住毒蛇,剑气划过,斩落蛇头,顷刻将毒蛇的生命剥夺。

鲜血蓬散,在空中惊飞,划出惨烈的弧度,纷纷陨落。

干脆利落,斩断蛇头。

这一幕似曾相识,何其熟悉。

那是昱照山顶峰金谷坛海棠花下那一夜,慕容黎以蛇为饵,狩猎饱腹,借星铭一斩蛇头的举动。

数十柄长剑急耀而来,同一时刻,贯穿在红日崖中央那个人身上。

妖红破碎成曼陀罗花蕊,向天铺开了一场雨。

这一击,太过容易,容易到执明都感到诧异。

他心中猛然升起一股不详,猛然抬起了头。

血花夹杂着破碎的花蕊,血雨落地成殇,壬酉的面容隐在雨帘后,竟有些朦胧的谪仙之姿。

那讨人厌的标准式微笑,削平了也不可能变成谪仙之容。

执明禁不住挥去空中乱落的花蕊,想看清他的容颜。

他的手在空中发抖。

清冷似谪仙,这世间只有一人,如他预料一般,

——那,是慕容黎。

……

慕容黎看着他,痛苦的眸子中似乎有千言万语。

但,他的身体被数十名杀手的剑同时贯穿,生命陨落在刹那间,化成一蓬刺目的血光,染红红日崖的天,于瞬间被剑气爆破粉身碎骨,只留下一道凄清的艳红。

执明发出一声痛彻神髓的悲啸。

时间在这一刻崩坏,万物灭尽。只有血泪从眼眶中无声坠落。

执明跪地,挥手企图抱住已支离破碎的血肉,那温暖的碧血正一滩滩从指尖流走,他再也忍不住,委顿在地上。

又一次,杀了他,失去了整个世界。

诸天昏暗。

只剩下无尽的悲泣。

……

壬酉站在红日崖峭壁上,望着悲痛欲绝的执明,眉间浮起淡淡的微笑。

“他,在他的幻觉中,看到了他的结局。”

曼陀罗花,是不可预知的黑暗,是死亡与复仇,也是一种有毒的花。

他窥探人心,对执明说那些话,激发他的愤怒之火,然后,花被捏碎,化成一把粘稠,毒液浸过肌肤,缓缓渗入血脉,就会令人产生幻觉。

这个幻觉,会展现致幻之人心底最深的恐惧。

壬酉微笑,掂量着手中的纯钩剑,向崖壁走去。

长发与衣襟在风中猝然错乱。

剑气上贯于天,下掷于地,斩裂山风,携王者的无上威严,破空袭来。

气无形,剑无影。

红影微动,剑已至胸间。

壬酉骇然巨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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