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爱屋及乌

莫姝禾抬起的手还僵在原地，甚至在微微颤抖，最后握紧拳头垂了下来。

她似乎还在回想那个短暂又不敢收下的拥抱，“对我太好，有负担。”

三人愣了，想不到她会以这样的理由拒绝别人的好意，长久没有被关爱过的孩子不是更渴望这些温情吗？

秦子檀看了一眼母亲，推着妹妹和母亲出门，“我妈知道我喜欢你，所以才对你好的，何必有负担。”

他边清场边回头对莫姝禾说，话语关切，但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对他的安慰没有太多反应。

也是奇怪，一群人在洗漱间纠结没必要的问题，要不是这个房间够大，四个人簇拥在里面显得那般怪诞。

江母端着水杯，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我可不是爱屋及乌，我本来就喜欢姝禾。”

当过母亲的人才知道，什么样的小孩可怜又让人揪心，或许是一种母爱泛滥，又或者自己没得到过像样的母爱，所以不想眼下的孩子们受苦。

莫姝禾压低脑袋，泛红的眼角渐渐湿润，“我杀过人。”

曾经没觉得是污点的伤疤，因为在黑暗中习以为常了，但离太阳越来越近的时候，那些丑陋不堪的过去才慢慢浮现出来。

就一直待在黑暗里吧，至少那样能快乐，她不需要救赎。

秦子檀顿住，她的过去总是掺杂着复杂又伤感的成分，把这么致命的弱点抬出来，真的就是为了拒绝好意吗？

还是为了测试别人的接受程度呢？

秦家人面露难色，觉得十分棘手，秦子桦惊得回头，但也不敢说什么。

还是江母发话，气氛才缓和一些，“子檀说过，我们都能理解。”

莫姝禾突然抬头，眼神冷漠，“我不需要理解，我只是在告诉你们远离我。”

说着，她穿过他们，眼神直视前方，异常坚定，“先走了。”

没有人告诉她，完成这个任务还需要和他家人打交道。

冤有头，债有主，她不想伤害其他人，她宁愿被嫌弃或看不起，也不想得到这些恩待，让人如此愧疚。

秦子檀追出来的时候，莫姝禾正疾步过马路，她甚至都不左右张望，像冲着死神行进一样，让人胆寒心惊。

她是多想死去，却还是苟延残喘了那么久。

他不该对一个鲜活又神秘的人感到好奇，现在被卷入，已挣脱不开。

秦子檀叹气，一路跟在她后面。

她走的飞快，几乎跑起来，拐来拐去地穿行在这个于她而言，没有太多留恋的城市。

那她到底要去哪？

何处是归依。

夏昼这般漫长，此刻也准备落幕，爬上城市一角的晚霞，无人会为它驻足。

秦子檀走累了，不想再跟着她漫无目的地疾走，加快步伐一把拉停她。

莫姝禾猛地跌进他的怀里，目光没有聚焦，任由他拉着自己。

本来有些不耐烦的秦子檀，望着她脸上未消下去的红肿小块，语气也弱了下来，“你到底要去哪？”

莫姝禾恍惚回神，抬头望他，“你跟着我干什么？”

说完就推开他，还没站稳就准备继续走。

“你什么都不用做，留在那，不行吗？”

秦子檀似乎还在因为前面的事置气，乖乖待在他身边不就好了，为什么要拒绝这些好意。

她不该受宠若惊地收下吗？

或者能觉得感动也是好的，这么多选项，她偏偏要和他作对。

莫姝禾冷笑，边走边回头看他，“你让深海之鱼翱翔天际，这现实吗？”

滑稽之谈，她嘲笑了之。

秦子檀追上她，与之并肩，强词夺理道：“你非鱼，我也不在天上，你的比喻不成立。”

莫姝禾轻摇头，不屑与之争辩，“累了，别跟着我。”

话音落，秦子檀就抢先一步，走到她前面，“我也累，但你可以跟着我。”

真是闲人，这样的狗皮膏药真的会是渣男吗？

被渣过的孩子们，来个现身说法。

莫姝禾瞅着他的背影，心里暗嘲，装的还真是天衣无缝。

见他回头确认她还在之后，她突然就拐进一个巷子，试图甩掉他。

秦子檀走在前面，心想反正就是回她家的方向，也没再回头看。

走了一段路才发现人不见了，多大的人了，还玩捉迷藏呢？

他气愤折回，凭感觉找人，第一次干这种光明正大尾随的事，他居然也得心应手，没一会看到那个熟悉却略显孤傲的背影。

麻了，他也觉得自己真是闲的，跟着她在这瞎转。

最后，她终是在一个破败不堪的老屋前面停了下来，生锈的亭子上满是枯死的藤条，一缕一缕垂荡在夜色中，外面的地上零落一些褪色的旧瓶子。

她驻足看了很久，一动不动。

她想在这里死去，和她一起。

秦子檀隐在夜色中，感受着她周遭渲染漫溢出的哀悼气氛。

他不该惹上向死而生的人，时间会告诉他，这将是一件漫长又痛苦的事。

没猜错的话，这里应该就是养她长大的奶奶住的地方。

他上前问她，希望带她抽离这份苦楚，“被安葬在哪？”

她晃着脑袋，声音沙哑，“不知道。”

秦子檀诧异侧目，不知道她是经历了什么。

莫姝禾盯着旧亭子下的石桌石凳，语气平淡，“跑出去找人帮忙，但没人愿意帮忙，还遇到了人贩子，逃回来的时候，人去房空，再也找不到了。”

说完，四周静谧得摄人，没有一点杂音。

她心里的恨意又在加载，那个人贩子真该死，简直死有余辜！他同时杀死了两颗心。

秦子檀看她杀红眼一般气愤，赶紧安慰道：“说不定没死。”

“问周围的人，说是被拉去火葬场了，但是没人知道去了哪个火葬场，又被如何安置。”

那样冷漠快步行走的人群，她看不到希望，这些苦难都只压住她，别人也没有义务伸出援助之手，所以她选择一辈子都只靠自己。

“怎么坚持过来的。”

他试图代入自己，来获得感同身受，那么小的自己该何去何从。

莫姝禾苦笑着回答，“她说，我是她这辈子的伟大作品，要让我替她好好看看世界，不要像她一样被这生活所迫，隐于尘埃。”

她的命就握在自己手里，但她深知她会为了不能忘怀的人抹去这份鲜活。

秦子檀反倒有些释然，长舒一口气，“所以才这么看不起我的喜欢对嘛。”

这样半路不痛不痒的喜欢，好像真的撼动不了她受尽摧残的心。

莫姝禾抬头冷哼，像是自嘲，又似判决，“我哪有资格看不起，只是不需要。”

无爱之人有什么资格蔑视还能生出爱意的人，她死于过去，任何甘露都救不活的衰败凋零。

入不了心的，怎么做出爱的保证都抵不过她在泥沙路上赤脚走过，血肉模糊的经历来的钻心入骨。

人间疾苦万千，无爱之时，岁岁年年。

爱意倾满，此痛则己痛，碎碎念念。

“你躲在黑暗里吧，我摸黑寻你。”

他畅意直言，似乎没有他得不到的未来。

莫姝禾目光狡黠，语气轻快，“随你。”

她确实不在乎，所以随他保证吧。

“这位奶奶有名字嘛。”

莫姝禾开始往巷子外走，没有一丝留恋，至少背影洒脱，“别找了，没意义，她能看到我活的很好，足够了。”

秦子檀跟上她，语气温柔，“好，遗憾悔恨的话就让我替你承担一点。”

他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但至少有些时候，他希望自己也能排上用场。

“从不后悔，我不会坐着看她死去，说不定本就还有一线生机。”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继续低声承诺，“下辈子再遇到的时候就晚一点吧，让我有能力回报她。”

被她护过前半生，她却不能救她须臾片刻，这是一辈子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