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十八年前的真相
唐业站在城主府的门口，伸了个懒腰，现在他仍然是有些醉意微醺，清晨的阳光照在身上那叫一个舒服。
“舒服啊！”唐业痛快的叫出了声来。
商人们起的最早，今天是唐墨一行出发的第三天，按照计划，参加黑市交易的各家货物今天要在城门口集结准备出发了，伙计们都在忙着套车，护卫们在穿戴装具，姑娘们都推开了窗户，打量着那些忙忙碌碌的俊后生指指点点。
“诶！那个刀疤脸！你过来一下。”唐业大声叫到。
被点名的正是李三疤，按计划今天他也将离开墨谷城，随商队进山。
“城主大人，有什么吩咐？”李三疤粗着嗓子应道，似乎丝毫不在意自己被叫做刀疤脸。
唐业盯着李三疤的脸，严肃说道：“我那闺女昨晚跟我说有个刀疤脸一直在监视我这城主府，看起来就是你了。”
李三疤翻了翻眼皮子，没好气的回道：“小姐多虑了，我可没有监视您。”
“我瞅着也不像，监视这种细活，你这身横练的功夫可干不了。”
李三疤别了头过去，既不气恼，也不反驳。
唐业顿了顿，追问道：“所以我倒是觉得，你这不是监视，而是在保护这城主府吧。”
李三疤听了心中错愕，转头看向唐业，发现这城主大人还是有些眼光的。
“说吧，是谁委托你的。”
李三疤想了想，伸出手来在天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弧线。
唐业心中敞亮，能飞来飞去的家伙，应该就是白庆了。
“今天想请你帮我办件事，”唐业想了想，认真的说道：“帮我把金芙馆的金仙儿姑娘请来，就说我请她来吃早饭，然后呢，帮我守着这城主府，在我们谈完话之前，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唐业的面色十分严肃，显然这是一件很重要的委托，李三疤不会拒绝，但心中也是纳闷这城主大人竟然会如此信任自己。
“虽然我不了解你，但既然是那个家伙能够信任的人，我觉得应该不会错。”唐业微笑着转身而去。
唐业这几日的饮食都是十二分的丰盛，虽说是因为白蓉也住在这里的缘故，但能让白蓉亲自下厨配菜煲汤，这份殷勤也是令唐业有些吃不消。
“今早的煎蛋和白粥都是白小姐亲自下厨做的。”唐依笑颜如花，向父亲一一介绍桌上的菜肴，四种主食，四道凉菜，八道热菜，包括已经温好的酒壶、酒盅，俱摆放到位。
唐依高兴可不是因为现在终于有人帮自己做饭了，而是因为在她看来这白小姐真是难得的好姑娘，前前后后打听唐墨的喜好和经历，看起来是对弟弟真的上心。
“有饭有菜，有肉有蛋，有粥有奶，有荤有素，最关键的是有酒，真的谢谢你呀，白小姐，这么吃下去我可真要吃胖了。”唐业也乐的眉开眼笑，又吩咐道：“依依啊，再填一副碗筷，待会金仙儿姑娘也要来，大家一起吃。”
唐依答应了一声便去准备了，而白蓉的脸色却有些不好看，心道自己每日费时费力营造这如家宴般温馨的气氛，可不是为金仙儿这个狐狸精准备的。
唐业不动筷子，白蓉自然也得等着，心中想来想去越来越堵，便要出门透气，门口却传来了金仙儿银铃般的笑声，是唐依挽了金仙儿的手走了进来，白蓉无奈再度坐下，而门口的李三疤则轻轻把大门给带上，屋内四人坐定，三女看向唐业，气氛终于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今天呢，有些事情想和你们说说，有关十八年前的事情，发生在我和我那些好朋友身上的事情。”唐业谈谈的话语，在金仙儿和白蓉的耳朵里却显得十分沉重。
唐依听了便要起身回避，唐业把唐依按在了座位上，说道：“依依你也听一下，这些故事的确是秘密，而且是绝不能外传的秘密，之所以决定告诉你们，是因为这秘密和你们都息息相关。”
白蓉和金仙儿正襟危坐，这几日来，两人都曾经试探着想从唐业嘴中了解十八年前的事情，而唐业却总是说时候未到。
白蓉所关心的是有关白庆的经历，她很想知道为什么白庆会出现在这里，是否会对自己未来的发展和生意带来不利。
而金仙儿关心的是十余年来一直暗暗支持自己的那个神秘人，很显然唐业通过锦囊的字条已经认出了那个神秘人的身份，金仙儿潜意识里觉得这事情关系到自己的身世，即便她有时其实十分害怕知道自己父母的身份，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父母。
“十八年前有很多事情实际并不是什么秘密，那时我在荣耀骑士团服役，任淑芸行宫的护卫统领。现在圣林帝国的尹米尔女王当时就住在淑芸行宫，而她的好友，国牝公主和白薇经常进宫来找尹米尔公主，她们有时会跑到宫外去，作为护卫统领我自然是要全程保护的。”
回忆往事的唐业脸上浮现出笑容，温暖而幸福，也有几分沧桑。
“那是在一次酒楼聚会上，太子赵束，也就是如今的奥皇，和白庆、李白一起鬼混，在那里他们第一次遇见了偷跑出来的三位女生，赵束当然认识自己的姐姐和尹米尔公主，却是第一次见到白薇，很明显，当时赵束对白薇真的是一见钟情。”
唐业徐徐继续说道：“但当时白薇也不是普通人，她是光明教会的圣女，没错，那个时候光明教会还没有解散，作为教会的圣女，在完成传承交接前，白薇是不允许谈恋爱的，所以，那时的赵束一直是单相思。”
唐业说着说着就笑了，在他的故事里似乎只有朋友间的坦诚和快乐，并没有什么身份的隔阂。
“白庆和李白那两人也不是什么好鸟，后来白庆爱上了尹米尔，而国牝却是在疯狂追求李白。”
“国牝，国牝公主？！”金仙儿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金仙儿常年居住在剑勋城，自然听说过有关国牝公主的各种流言：大家公认的老女人，似乎是性取向有问题的国牝公主，三十多岁至今单身，据说奥皇费劲各种心思也没能把自己的这个姐姐嫁出去，早已成为坊间有关皇室的笑柄之一。所以说当金仙儿知道国牝公主也会主动去追求男人的真相，才会觉得如此不可思议。
“没错，国牝那时候追求李白是十分疯狂的。”说着，唐业觉得有些跑题，顿了一顿，然后才继续说道：“但后来的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你们应该听说过‘七七运动’吧，那是白薇主导的女权运动，作为他们的好友，国牝和尹米尔都参与其中，而赵束等人在开始也没有想象到这件事情后来的样子，所以开始时都是鼎力相助。”
“任何事情一旦和政治挂钩，就会变味。原本是美好的三对恋人，因为这次运动都被改变了命运。首当其中的便是白薇，圣女的称号是各地民间教会选举出来的，在教宗内部却一直饱受争议。因为白家所信奉的天玑神并不隶属于光明神一脉，而是中立神，虽然白薇本人常年在教会服务，得到了民间教会的支持，但圣女一职教会更希望由信奉光明神的世家女性来担任。”
“在女权运动爆发后，教宗内部反对白薇的声音越来越多，这些人和反对女权运动的一些传统世家势力勾结，处处开始给白薇制造困难，他们不仅在明处镇压和抵制女权运动，在暗处也使用一些卑鄙的手段，企图彻底打垮白薇。”
事情终于说到了重点，唐业低头叹了口气，整理了下情绪，艰难的说出了十八年前的秘密。
“那是一次秘密聚会，只有他们三对情侣，租用了越谷河畔绿盟营地的私人住宅，那是他们经常聚会的地点之一。按照惯例，我在营地的酒吧里等他们聚会结束，然后护送尹米尔公主返回淑芸行宫。但那一天，却有个教会的祭司来找我，说是太子殿下让我去他们聚会地点接公主，我立刻赶了过去，却发现被骗了，太子殿下也不清楚为什么，但还是让我参加了聚会，我们喝了很多酒，最后全都失去了意识。”
金仙儿脱口而出问道：“酒里被下了药？”
唐业点点头，艰难的说道：“是春药，药性极强的春药。更可恶的是，他们还设置了法阵，扰乱了白庆和李白的心神，否则的话，以白庆和李白的本事，也绝不可能被春药控制。”
三女听了都是色变，虽然这些当事人当时都年轻，但是无论哪一个如今都是天下闻名的人物，更何况，赵束已经是奥皇，而尹米尔则是圣林帝国的摄政女王！
“是教会安排的陷阱？”金仙儿注意到唐业提到了教会的祭司，“但是教会怎么敢算计赵束，他可是太子。”
唐业苦笑说道：“他们当然不敢，我们失去意识后，赵束被他们救了出去，最后那间密室里，只剩下了我们六人。”
接下来的事情可想而知，被春药控制的三男三女，能做些什么可想而知，金仙儿还好，唐依和白蓉早已听的面红耳赤。
“教会做了这样的事情，本以为可以逼白薇、国牝和尹米尔就范，结束女权运动。但他们没有料到的是，这几个女孩如此坚强，不但没有妥协，反而变得更加坚决，女权运动就是在这一次的事件后才真正席卷全国的。”
“白薇痛恨教会的阴谋，声明要放弃圣女的身份并退出教会，而民间却爆发了大规模的请愿活动，要求教会继续邀请白薇担任圣女，教会十分尴尬，这才策划了十八年前的那次魔语森林远征，假借讨伐异族的名义，令白薇命丧魔语森林。”
三女听得目瞪口呆，在各种版本的民间传说里，白薇在魔语森林的战死成就了她最高的声誉，作为光明教会的圣女为人类而英勇战死，是教会的骄傲，也是整个人类的骄傲。
但背后的真像，却是如此的龌龊！
金仙儿却想起了什么，喃喃说道：“前几日我研究过十八年前的情报，里面提到了你主动辞去了荣耀骑士团统领的职务，应该也是因为这件事情吧。”
唐业点点头，说道：“那一夜的事件对我们伤害很大，事后查明，赵氏皇族也参与了这件事情的策划，而赵束作为太子也不得不明确表态反对女权运动的扩大，我们因此和赵束决裂了，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和我们联系，回想起来其实他也是受害者，至少从情感上来说，他没能保护好自己的爱人，这是一辈子的愧疚。”
“而我们，那一夜发生的事情，更是连自己都羞于启齿。”
唐业沉寂了许久，最后终于鼓起勇气说道：“三个女孩后来都怀孕了，但可笑的是，我们六个人谁也说不清楚，她们肚子里的孩子分别是谁的。”
荒唐！
这是三女听到这故事的第一反应，的确，这不就是乱交吗？什么爱情，什么伦理，什么道德，都不能原谅这样的行为，教会做下这样的事情，难道就不怕遭报应么。
白蓉若有所悟，问道：“那光明教会的解散也是因为这件事情？”
唐业点头表示肯定，虽然教会宣称解散的原因是魔语森林远征失败和圣女的战死，但真正的缘由，正是教会已经无法在面对它们对白薇的死而背负的罪恶感。
光明教会解散，重建的禁术使组织取代了原来光明教会的宗教领袖地位，历史被翻篇，真像被掩饰。
只有当年那些人还严守着秘密，有的是为了活着的朋友，有的则是为了死去的人不再受到伤害。
但金仙儿现在已经身抖如筛，她已经猜到了有关自己的身世，唐业刚才提到的那三个孕妇，很有可能其中一人就是自己的母亲！
唐业看向金仙儿的目光此刻变得温柔而怜悯，他知道接下来的话会对金仙儿造成很大的冲击，但是现在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不能把这些秘密带进坟墓里，既然机缘巧合让这个女孩来到自己的面前，恐怕便是天意让自己有机会把秘密传承下去。
“怀孕的消息保密的很好，但每个孩子的命运却完全不一样。”唐业面色阴沉，接下来的故事是他最不愿提起的记忆。
“国牝公主被软禁，赵氏的长辈逼她吃药打掉了孩子，国牝因此变得十分虚弱，静养了一年才恢复了精神，我离开淑芸行宫后，听同僚说国牝已被皇医证实从此无法再怀胎生育，这才是国牝至今孑然一身的原因。”
“圣林帝国得知尹米尔怀孕的消息，派来了和公主同族的天机祭司来处理危机。没错，就是今天圣林帝国天神教会的领袖天机大贤者。天机来奥后住在淑芸行宫，一年后陪尹米尔返回圣林帝国登基执政，只不过他们走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孩子同行。”
话说道这里，唐业看了一眼金仙儿，后者立刻明白了一切，而一旁的白蓉和唐依也看出了端倪，两人都是捂住了嘴巴，吓得不敢发出声来。
难道说，金仙儿是圣林女王尹米尔的私生女？
王女殿下？！
金仙儿的脑子已经空白一片，她曾经对自己的父母有过无数种幻想，从花馆的嫖客，到没落的才子，从行脚的商贩，到战死的士兵，但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的母亲竟然是无比尊贵的圣林女王，而自己竟然是王女之身？
可笑，可悲，可叹！
金仙儿想起来了，曾经有来自圣林帝国的金主笑称自己的眉眼很像他们的女王殿下，当时金仙儿还打趣说自己就是女王的私生子呢。
原来随便开的玩笑竟然是真的！
这便是人生，充满了戏剧的人生。
而唐业的故事还没有讲完。
“最离奇的却是白薇的孩子。在知道了白薇怀孕的消息后，教会加快了安排远征的进度，他们绝不能允许圣女身份的白薇挺着肚子出现在教众面前，他们希望白薇连同肚子里的孩子永远留在魔语森林里。”
唐业的目光看向了白蓉，继续说道：“白薇战死的消息传出后，教宗以为他们达到了目的，我们也以为白薇确实是死了。但后来白庆却意外的得到了一个神秘的线索，他背着我们所有人盗取了白家的镇族神器，孤身一人进入魔语森林，返回时他失去了神器，却带回了一个孩子。”
“白庆告诉我，这孩子是我的，也是白薇的，他在魔语森林深处见到了白薇的坟墓，是异族用白家的神器帮助白薇养胎生产，留下了白薇的孩子。而白薇托梦告诉白庆，这孩子竟然是我唐业的。”
这匪夷所思的情节令人难以置信，但大家都明白了这个孩子就是今天的唐墨，这个一直被嘲笑为是没有母亲的野种，居然是白薇的遗孤，白蓉终于明白为什么唐业说这件事情与自己有关，原来唐墨算起辈分来，还是自己的表哥。
“但托梦这种事情，能是真的吗？”白蓉疑惑的问道。
“起初我也不信，但是后来白薇真的也托梦给我了，很真实，也很悲伤，在梦里她说她到死的时候才明白一切真相，所有的事情早已是命中注定，只是孩子可怜，孩子无辜，让我好好的带孩子长大。”
唐业闭目不语，眼角有泪水流出，声音哽咽，往事虐心。
“没错，就是唐墨，唐墨就是我唐业和白薇的儿子。一个背负着历史的罪恶，本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孩子！”
金仙儿慢慢的看向唐业，怯生生的插话问道：“那我的亲生父亲呢，是谁？李白？还是白庆？”
唐业回过神来，从金仙儿的手中要出了那个锦囊，打开了字条，说道：“北川气候寒冷，为了防止油墨冻结，在里面添加了特殊的配料，这种配料很油，在南方会发蕴而形成墨珠，所以当我看到这个墨字的时候，我便知道，你所说的神秘人，就是北川冰宫之主，李白。”
金仙儿彻底呆住了，李白，这个曾被誉为天下第一美男子的天才武者，竟然是自己的父亲？
“父亲，你刚才不是说，追求李白的不是那国牝公主吗？而国牝公主的孩子不是打掉了么。”唐依没有转过弯来，其实等她问完话，自己也明白了答案。
“没错，这便是悲剧的开始，真正相爱的人没有在一起，兄弟的爱人却怀了自己的孩子！”唐业仰天长叹：“李白因此封枪冰宫，隐居北川再也没有出来，正是因为他觉得对不起白庆，更对不起尹米尔公主啊！”
“李白是我的父亲，尹米尔女王是我的母亲。”金仙儿惶然失神，嘴里反复念着这两句话，停不下来。
唐业叹气道：“这些事情希望你们能够严格保密，一旦泄露出去，可能会给你们自己和身边的亲人带来杀身之祸！这绝对不是危言耸听！这秘密对唐墨也不要透露，他太年轻，容易冲动，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你们应该有自己的新的生活，不要背负我们这一辈的罪责。”
“我的时日也不多了，白蓉和金仙儿你们将来可能会长住这里，我希望你们能和依依一起照顾好唐墨，这就是我决定把所有秘密说出来的原因。”唐业诚恳的请求道。
“父亲你在说什么，什么时日不多，你不要吓我！”唐依听了脸色发白，急忙站起身来。
唐业苦笑道：“十八年前天机在淑芸行宫时曾给我测过运势，他告诉我只剩下了十八年的阳寿，当时我也没在意，结果直到后来天机成了天神教会的贤者，他做过的预言无疑落空，我才意识到他说的很有可能会变成现实，现在已经是第十八个年头了，算来我很有可能活不到明年。”
天机贤者的预言的确鼎鼎大名，从来没有人质疑过他的准确性，但现在唐业生龙活虎的坐在这里，三女都不相信唐业会活不过今年。
“也许天机年轻的时候也出过错，唐叔叔您身体这么好，怎么可能会，会那个呢。”白蓉得知了唐墨的身世后，突然对唐业的情感也有了更深的变化，不是因为同情，而是因为那份信任。她突然觉得唐业将唐墨托付给自己的话语是有所指的，就好像白薇前辈最终生下了唐业的孩子，那么自己和唐墨是不是也……
三女都坐在那里久久不能回神，唐依在担心父亲的身体，白蓉在考虑自己和唐墨的关系，而金仙儿则完全陷入了对亲生父母的想象之中。
唐业整理了自己的情绪，推开门走了出去，进山的商队已经集合完毕开始出发，唐业谢过了李三疤，后者狐疑的看了看里面的三个女孩，赶上了商队的队伍。
这次没有白蓉和金仙儿的送行，两家商队的伙计们多少有些疑惑，而带队的菅叔却知道，唐业复出后的墨谷城，恐怕又要被卷入到血色大陆的风云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