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笼斗（二）

朱韫的视线很快从回忆中转向了别处。

此刻此处是红石城，今晚的舞台是红叶坊，观众是两郡各大世家的精英学子，而主角更是未来将左右帝国风云的朱韫。

唐墨还是个小人物，朱韫心道，虽然能成为一把不错的刀，但依旧是个小人物。

在唐家堡他亲眼见证了唐墨的刀法，他承认，如果禁用法则单比武学，自己不是唐墨的对手，但若全力施为，唐墨的刀法在自己的‘狂炎’面前，那就是个弟弟。

所以，朱韫看重的并不仅仅是唐墨的武学，现在回想起来，真正吸引自己的，是唐墨在唐门宗祭比武场上所展示出来的战意。沉着冷静，处变不惊，即便是面对强敌围攻，依然能够杀出一条血路的战意。

朱韫觉得这一点和自己很像，所以他觉得唐墨应该能够理解自己，理解自己的豪情，理解自己的大志，觉得唐墨应该能够成为自己的得力助手。

所以从他今晚看到唐墨集会，便再度萌生了招揽唐墨的念头。

然而唐墨看起来似乎仍未动心，但朱韫也并不着急。

此去荣耀学院学习会长达三年时间，在这段时间，他会有很多机会来转变唐墨的想法。

无论是劝说还是利诱，无论是以德服人还是情感绑架，只要能将唐墨招揽，朱韫都不会觉得过份。

站的越高，朱韫便越明白这个道理：朋友贵精不贵多。

而对于朱韫自己心中的野心，更需要有大批真正的强者为自己效力。

现在的他很清楚，一旦离开红石郡进入帝都的领地，他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一旦北上进入荣耀学院，在帝都皇室的眼皮子底下，红石大公的威慑力只会变成自己的包袱，届时他只能依靠眼前这些与自己一同进入荣耀学院的两郡学子，唯有团结，才能生存，这是真实的残酷。

那些只会跟风拍马的学子在关键时刻是没有利用价值的，他们既不会为你而牺牲家族利益，更不会为你卖命，朱韫需要的是真正的朋友，在关键时刻能够雪中送炭甚至同生共死的朋友。

今夜，朱韫的第一目标便是连城，连氏家族在帝都丰富的人脉，以及连氏子弟所用有的弓弩法则天赋，都是他迫切想要得到的助力。

此刻的笼斗场内，一片寂静，根本没人应声挑战。

其实即便朱韫拥有了四魄觉醒的实力，场内的学子们也并不是全无一战之力，只是人家刚刚轻松格杀朱犼兽的气势，所有人都不愿在这个时候冒头去挑韫少的场子。

当然，聪明人看的更明白，傻子才会上去坏了韫少以武服人的计划。

朱韫心满意足的下场回到观众席上，身旁的连城和枫姬自然是一阵吹捧，一切都和他设想的一样，经过今晚的活动，自己在两郡学子内的威望将会大幅提高，无论是接下来的开营授衔，还是未来的学院生活，自己都将无可争议的成为两郡学子的领袖。

“去问问那边唐家的唐墨少爷，受了什么伤，从官医处取些好药送去。”朱韫吩咐身边的侍官，众人顺着他的手看去，正是刚才引起了众人注意的唐墨。

枫姬联想起朱韫之前在江北郡逗留了一个多月，便明白了他想要招揽唐家学子的打算。她也特意的多看了几眼唐墨，猜想这个唐墨必然也是有些本事的，只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相貌沉稳的年轻人，居然会是昨晚和自己一起潜入金姬官邸的黑衣人。

朱韫下场后，笼斗场再次热闹起来，其他习武的学子们不少受到鼓舞，有些血性的便跃跃欲试报名参加笼斗。

当然，学子们都选择了武者切磋，这种点到即止的‘文斗’在帝国南方五郡十分流行，世家子弟的聚会和活动里，经常会发起带有赌局性质的武者切磋，世家子弟们不但能够一展所学助兴，也是一种展示自身能力的绝佳表演，尤其是在那些漂亮的小姐们面前，有时甚至还会打出真的火花。

今晚唐墨参加集会的原因，正是为此。

自从莫名其妙的觉醒后，唐墨发现自己的武学世界已经打开了一片新的天地。

但如何运用好新得到的法则力量，唐墨却发现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尤其是在白庆亲自指点后，唐墨才知道，单纯的把法则能力当成普通的武技招式来使用，是最无知的！

真正的强者，一定要把法则能力与自己的武技完美的结合起来。

“一定要把法技融入刀法、身法中，做到相生相续，环环相扣，行云流水，融会于心。”

唐墨细细品味白庆的话，愈发的感觉出其中的深意，今晚观战，他就是想要学习其他世家子弟们是如何将法技融入实战的。

笼斗的报名很快便结束，负责组织的李义李副统领似乎是有意安排，将红石郡和江北郡的学子分成两派，比武竟变成了两郡学子间的对抗，笼斗场的气氛开始变得严肃而紧张起来。

第一场比武，对战双方是分别来自红石郡的云逸和来自江北郡的易珏。

云姓在红石郡是仅次于朱家的第二大家族，虽然在实力上远不及朱家，但因为云家领地面积庞大，资源丰富，人口众多，单是能被纳入世家宗谱的活人便有三千多人，再加上其他嫡支、旁姓和依靠云家生活的普通人家，云家封地上至少生活着六万多人口，这么大的人口体量，即便放在整个奥斯陆帝国都是数一数二的。

易家则是当前江北郡的第一家族，虽然在各方面的实力上易家并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但易家人善于投机钻营的特点天下皆知，就譬如站在商业圈顶点里的九大名楼，每一家的业务里都能找到易家人的影子，无论是投资合营，还是供销担保，易家人能出现在任何有利可图的交易中，并以此构建了一个隐形的庞大商业网络。

云逸和易珏分别作为两郡学子的人气明星，被李义安排在第一场对战，多少有些挑逗两郡对立对抗的味道。

两郡学子果然开始自发的支持本郡的选手，拼命的呐喊吆喝。

虽然他们或许并不喜欢云家和易家，更不了解云逸和易珏这两个人，但气氛已然被撩拨烘托到白热化，加油助威开始变得充满了火药味，斗笼旁的支持者间也开始有了言语上的摩擦，笼斗的焦点似乎已经从赌局胜负变成了两郡学子的面子问题，

朱韫始终保持微笑，和枫姬、连城点评着参战学子的优劣，丝毫不在乎有些失控的局面。

枫姬吟吟陪笑，作为能够独自挑起红叶坊大梁的人物，她自然明白朱韫需要在两郡学子间制造一些对抗或是矛盾，这样才好在未来恩威并施操控驾驭。

这便是领袖的艺术，若是手下全是一团和气，没有诉求，那还要你个领袖有啥求用。

说白了，领袖要想服人，就要帮手下解决问题，而如果手下没有问题，那就创造问题！

云逸和易珏双双从甬道中进入笼内，抱拳施礼，拉开架势，不得不说，两人的确有名门世家的风范，见过世面，即便在四周的喧嚣呐喊中，仿佛都不受影响，面色平和，虽面临强敌，仍保持着儒雅淡定。

唐墨在一旁瞪大了眼睛，生怕漏过了这难得的学习机会。

对于云家和易家的武学和天赋他倒也有些了解。

云氏和易氏的能力有些相同，都擅长萃法攻击。

萃法是法则分类中的一种常见法技，它并不是直接利用法则操控天地能量，而是先以法则从天地能量中萃取自己所需的精纯能量，然后再以独门的手段转化为攻击或者防御的力量。

和普通的法则操控手段相比，萃法虽然繁琐了一步，但得到的能量却更加稳定并易于控制，所以经过萃法形成的能量更容易塑型。

幻法成型是晋级高阶法士的重要标志，拥有萃法能力的世家子弟在这个方面显然是占有优势的，唐墨在墨谷护猎时曾经见过来自这两家的佣兵，他们所展现的幻法成型宛如艺术家般的能力令人叹为观止，不得不承认萃法能力是一种在法则天赋等级中十分优秀的血统。

唐墨在觉醒了法则力量后，终于也能看到法士在支配法则时能量变化的运动，他可以清楚的看到，在云逸的身边十余枚拳头般大小的光球汇聚而成，光球泛着淡淡的青芒，不难判断出这是从木系法则中萃取出的能量。在另一侧，易珏则操控着数量和大小大致相同的蓝色光环，易氏的天赋是从风系法则中萃取能量。

两人的能力相若，比拼的便是对能量的控制力，只见青色法球和蓝色法环在两人的控制下，在空中回旋飞舞相互撞击，能量四溅，令人眼花缭乱，而两人则站在原地丝毫没有任何移动，双手不停挥动，所有攻击全部由法球和法环完成，看起来十分优雅。

不少学子都啧啧称赞，对于云逸和易珏的这种比武方式十分推崇。

的确，在世家子弟集会游乐的众多场合，这种看起来飘逸潇洒的比武方式与‘文斗’的气质暗合，无论是能力展示，还是视觉效果，都深谙世家子弟所喜。

但唐墨看了却十分失望，这并不是他想要看到的东西，在崇尚实战效果的他看来，这简直与跳舞无异，单纯的把法则力量当成中距离的攻击手段，这和使用飞镖短弩等冷兵器的普通武者有什么区别呢？

唐墨想起了鹰门武者训练的场景：在各种障碍间不停的翻转腾挪，用各种暗器去攻击木人的各个要害，简单的攻击方式，如同死物般的对手，考验的只是武者的准头而已，完全没有任何实战的变化和压力。这与眼前的云、易对战何其相似啊。

斗笼之内，云逸和易珏倒是十分认真，虽然在平日家族里这些操控法则的技巧练得纯熟，但在如此多的两郡精英学子面前展露手段还是头一次，更何况朱韫就在一旁观战，他们都有心在朱韫面前卖弄，所以都拼尽了全力。

云逸的法球在攻击力上明显强一些，但易珏的法环防守的则滴水不漏，屡屡攻击不得手的云逸额头浸出汗珠，他知道自己和易珏同为二魄觉醒，而法球操控的时间要比法环短一些，这样僵持下去，自己必然会先于对手法力用尽。

“珏兄注意了，看我这招必杀！”云逸孤注一掷，控制所有光球集中攻击，青芒因为聚集的效果更加耀眼，无论是威力还是速度都达到了令人咂舌的程度。

唐墨听了这一声吼哑然失笑，心道一流世家的子弟倒是自信，放大招还要吼一声，是怕对手怪自己胜之不武么？

那对面的易珏倒也同样实在，应声答了一句：“云兄莫忘了我也有压箱底的绝招哦！”

言毕，易珏面前的所有法环也聚集在一起，如同织网般环环锁扣，瞬间便兜住了袭来的巨大法球。

法球冲击的巨大的动能不断的压迫着环网的承受极限，而环网虽然被扯到完全变形，却依然没有被冲破，只是操控这一些的云逸和易珏都因此而累的大口喘气，只见法球和法环的能量最后都消耗殆尽消失，筋疲力尽的两人一同跌倒在地面上，遥遥的向对方拱了拱手。

“第一场，红石郡云逸对阵江北郡易珏，平手！”

场内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众多学子纷纷称赞这是一场精彩的比武，唐墨抬头望了望四周的学子，这才明白在世家子弟的眼中，比武的意义其实并不在于胜负，他们修行法则武技的目的也许和舞姬排舞一般，只不过是为了一场秀。

唐墨转头看向唐星，突然发现后者又没了踪影，再向斗笼看去，原来唐星也按捺不住性子，想要报名参加笼斗。

“也好，这样的笼斗估计也没什么危险。”唐墨有些失望，甚至包括前一场朱韫战异兽，也脱不了安排的模子，本应该血脉喷张的笼斗比武，因为这些世家子弟的参加已经变成了一场大秀。

但唐墨的想法很快便被打破了。

第二场战斗，让所有人，包括朱韫在内，都震撼了一把。

对战的是陇西郡的石公戋和江北郡的晏禄。

首先，石公戋作为陇西郡的学子这次参加这次送学营的事件本身就饱受非议。

说起石氏，是一个十分尴尬的姓氏。

石姓原本才是红石郡的第一大姓。

朱氏受封红石大公来到红石郡后，和石氏明争暗斗百余年，最后终将石姓完全驱逐，除了保持石氏在红石郡的宗庙外，所有的石姓子弟都迁到了陇西郡熔火神殿附近，那里曾经是朱狮军团的发源地。

后来，石姓子弟大多参军，每年也能获得由军方提供的荣耀学院的交流名额，近百年来，几乎和红石郡没有什么交集了。

但问题出在这次异族的叛乱，娜莎的叛乱占据了熔火神殿，驱赶了帝国的驻军，石氏虽然和叛军妥协得以保全，但失去了军队的支持，所以这次的学院交流的名额，石家只能通过红石大公的渠道申请。

毕竟石氏的宗庙还在红石郡，也红石大公也有心将石家的子弟重新揽于朱狮军团的旗下。

但在民间，各世家都认为与异族叛军妥协的石氏无疑于叛徒、逃兵，更何况作为曾从红石郡分离出去的石氏，这次二度返回红石郡，便犹如流浪狗一般，遭到了红石郡各世家的唾弃。

石公戋这几日在红石城里受到的各种讥讽，让他那如顽石般固执的脾气压抑了太久，这次看到了笼斗比武，他决心要用自己的拳头打出一口气来。

而他的对手，晏禄，却是晏家这一代的精英！

晏家在江北郡拥有大量田地和农庄资产，天赋是操控水系力量，其门下的武者因为独树一格的特殊能力，也是各地佣兵行会里的常客。

这一场的比武，加油声一边倒的偏向晏禄，两郡无人支持石公戋。

唐墨也不看好石公戋，倒不是因为家族背景和战争失利的原因，而是因为他知道石氏的能力是岩土系的法则，是完全被晏禄的水系技能克制的。

晏禄虽然只有一魄的实力，但他的能力却十分适合笼斗。

“我这招名字叫晏海升平！”晏禄如同前两位学子一般，骄傲的向对手介绍起自己的本事：“我能在周围形成缓缓升起的水压，在其中行走就像在水中一般，不但会受到强大的水压而行动受限，而且还会有如同波浪般来自各个方向的冲击力，我的水压范围可以完全充斥整个斗笼，石兄在这里恐怕连重心都站不稳。”

石公戋如石块般棱角分明的身躯，静静的听晏禄发言，又静静的看着那晏海升平的法技将自己陷入困境，似乎完全不着急。

而晏禄自己在晏海升平中却可以行动自如，他看着因为受困而眉头紧锁的石公戋继续说道：“这水压会缓缓上升，虽然我只有一魄法阶，水压上升的速度比较慢，但对付你这样的对手已经足够了！”

晏禄的自信并不是没有缘由的，石公戋试着移动自己的步子，的确，别说跑了，就连移动都十分困难，而他试图想要凝聚岩土系法则力量，却发现在水系法则能量充沛的环境下，岩土系的法则已经变得十分微弱了。

晏禄开始如游鱼般在斗笼内绕走，石公戋用拳，而晏禄使长棍，在对手行动受限的优势下，晏禄熟练的绕到石公戋身后，棍指后心。

石公戋侧身躲开，晏禄立刻变招横扫，石公戋一个重心不稳闪避不开被结结实实的扫到了腰肋，剧痛之下，石公戋几乎扑地，等他转过身来，那晏禄又拖棍转到了别的方向。

斗笼周围都是不看好石公戋的奚落笑声，这让唐墨多少有些惋惜石公戋的处境。不过，虽然他同情这人此刻被众人鄙夷的难处，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次比武的安排本身就是把石公戋放到了必输的一面，只是不知这是否也是组织者李义的用心本意。

晏禄使棍的优势在晏海升平的环境中得到了最大发挥，石公戋如同陷入漩涡的无根之木，根本追不上晏禄的步伐，在后者一棍一棍的偷袭下，石公戋似乎只能仓皇的用他那强健的体魄硬抗。

所有人都看的出来，这样下去石公戋迟早会被晏禄耗死，大家都不明白，为什么石公戋还不认输。

“还没丢够人吗？赶紧滚下来吧！”一名世家子弟在笼边大声嘲笑，这也是几乎所有人的心声。

唐墨盯着石公戋的面部表情，却发现他并没有如众人所想那般心态爆炸。

唐墨猜想，这一定是石公戋出身陇西郡那恶劣环境中缘故。

即便是再艰难的日子，总要为了明天而活着。

即便是再艰难的逆境，总要为了生存而战斗！

不仅仅是石公戋，石家绝大多数的族人，无论男女，都是这样成长起来的。

无论是在从小便进入军营接受的训练，还是在成年后选入熔火神殿里的苦修，都让石氏子弟养成了远超同龄世家子弟的坚韧心智。

所以，即便面临此刻艰难的环境，作为石氏子弟中这一代的佼佼者，石公戋并没有被晏禄的口头威胁吓到半分，在他的面容上不但没有一丝畏惧，反而渐渐透出了更为决绝的战意！

唐墨读懂了石公戋的表情，他明白，石公戋已经彻底看透了晏禄的套路，这块顽石终于要反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