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七星步

玉娘从皮搭子里取出一根银针，很长，很细，泛着青芒，眼神在唐墨头顶上瞄来瞄去。

“等等，等等！”唐墨吓出一身冷汗，感觉这东西要是扎进脑子里去，恐怕要比挨上几刀都要恐怖。

“我说的都是实话啊！”唐墨叫道。

“是不是实话还有待考证，但是肯定遗漏了不少东西！”玉娘笑道：“别想蒙玉娘，我可是审了一辈子犯人，对付你这样的毛头小子，绰绰有余。”

“那好歹给点提示么，我哪里说的不全啊？”唐墨有些心虚。

玉娘听了大笑：“哪里漏了自己想，再有隐瞒的话，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我可都要直接上刑了！”

玉娘晃了晃银针，彻底断了唐墨有所保留的念头。

“好吧，其实这事情和时开山还有点关系，那两座牌楼是被他毁掉的，不过他也是为了拦住兽群，如果那些犀角兽冲击了南门城卫军的防线，恐怕绿盟的和平请愿就要演变成流血冲突了！”

唐墨的第一遍口供并没有透露时开山等人，也是不想把朋友们牵扯进来，他不想给其他人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但眼下玉娘手中亮闪闪的银针彻底镇住了唐墨，他知道自己不善于编假话，再这样下去，恐怕事情越描越黑，对的也会被听成错的了。

“昨日听到驭兽的怪音时，我正在时家酒楼，不光是‘义兄’时开山，在场的还有左家小姐‘铁面蔷薇’左晴，圣林交流生的副领队‘智师’黑格尔，他们之间是本来约好的聚会，而我去那里则是为了向时开山打听四王谷王娜拉小姐的消息，受邀参加了他们的聚会，所以这些事情他们都可以为我证明。”

唐墨将时家酒楼的前因说明白，这让玉娘脑子有些不够用了，她根据事前的情报，猜到了这事情和绿盟脱不了干系，但此刻听唐墨竹筒倒豆子，却意外发现左氏、王家和圣林海茵家族竟然也设计与其中。

而玉娘更知道，左晴和红石郡朱氏有婚约，王娜拉身后是木川贤者和禁术塔，而黑格尔不但是天机贤者的徒弟，还是赫赫有名的圣林贤者学会的创始人。

“这里面的信息量有点大！”玉娘轻理云鬓。

她真没料到唐墨会把这么一些身份特殊的人给牵扯进来，如果让蓉后及蓉党一派拿到这样的供词，恐怕会再生出难以想象的麻烦。

玉娘应该庆幸的是，多亏全珙事前嘱咐，唐墨没有再次说出‘三座楼’的口供，否则依血衣卫的规矩，恐怕除了蓉后，无人再敢提审此案。

玉娘决定打断唐墨，插话问道：“你想找王娜拉做什么？”

唐墨老实回答：“我想找她帮忙指点一下如何修炼法则能力。”

“真的？

“真的！”

“什么能力？”

“白斩。”唐墨突然脸色一红，似乎发现了以自己的姓氏，说出白家的法技名称，实在是没有说服力。

玉娘当然知道前因后果，看着唐墨尴尬的表情，似乎挑不出什么漏洞，她也并不想再把庆公牵扯进来。

“好吧，你继续说。”

玉娘继续听唐墨说下去，但在之后的审讯中，她开始给自己倒茶，不停的喝茶。

她发现唐墨话中藏着一些十分隐晦的线索，这些信息在外人看来可能只是对与错、真与假的区别，但在玉娘这位主持了陶园十余年审讯工作的‘乾婆’看来，唐墨的口供竟然让自己手中很多孤立的情报‘活’了起来。

甚至是十八年前的那桩未结的调查，玉娘竟然也有了新的线索。

玉娘感觉是挖到了宝！

她记的很清楚，在参加魔语森林远征的人员名单中，光明教会出动的全是五魄觉醒的高阶法士，但有一人例外，这人名叫朱怀仁，他当年只有四魄觉醒，却能破例参加远征，这让玉娘格外留心，并作为一项要点开展了独立调查。

远征失败后，朱怀仁失踪，教会将其列入殉职名单，但玉娘却发现，在找回的有限的遇难者中，并没有朱怀仁的尸首，这让玉娘的这项重点人物的调查始终没有画上句号。

而根据档案记载，朱怀仁能够破例的原因是因为他的特殊能力，他能够用声音诱惑和控制能力同阶以下的异兽，对于教会在魔语森林中的行动帮助巨大！

不过，这种奇特的能力即便是在四王谷的记载中也不曾出现过，只有在教会的档案中，这种能力的名字被记做‘鬼喉’，似乎是只有朱怀仁一人才能掌握的神识觉醒能力。

“至于驱兽发动袭击的嫌疑人，我曾经向朱韫汇报过，身穿长袍头戴兜帽，将面目始终掩的严严实实，听说这人是红石大公新聘的寒士居幕僚，名叫朱怀仁！”

听到朱怀仁的名字，玉娘咻声站了起来。

“朱怀仁？！”

唐墨被玉娘吓到，点点头，又以为自己的猜测错误，要挨针刑，急忙补充道：“我只是怀疑朱怀仁，并没有说一定是他！在东林道他出现的时候，正好是飞行异兽空袭的时间，而他刚离开营地，官道上的异兽群便开始暴走，这些太巧合了！”

“你将所有有关朱怀仁的情况，无论是你看到的，听到的，还是揣测的，再详细说一遍，不得遗漏！”玉娘面色极其严肃。

从佬湖皇子遇刺，到东林道爆炸，再到帝都绿营遭袭，几乎已经证明了是天道宫在背后操纵一切。

而在东林道中现身的飞行异兽军团更说明，天道宫不但和红石大公有所勾结，与陇西郡的异族叛军也达成了同盟！

玉娘手中的情报能够将各方的情报完整的拼接起来。

在外人的眼中，那些祸乱帝国的各方叛乱和势力，似乎是各自独立，各有所求。

但在玉娘的脑海中，这些势力已经有了一个交集。

天道宫！

而‘鬼喉’朱怀仁正是这其中的关键人物！

联想到十八年前的旧案，玉娘突然有种顿悟，这仿佛是一张延续了十八年之久的暗网，所有的计划都是环环相扣，看似毫无联系，但背后都在为了达成某个目的而准确的被执行！

“今天先到这里，明天继续！”

玉娘将茶杯落下，卷起针囊，转身离开旧屋，身后带起一阵风。

朱怀仁！这个情报太突然，也太重要了！

玉娘突然觉得，十八年前的案子似乎可以重启调查了，压在旗主、白庆和自己等所有当年血衣卫同僚心头的那块石头，终于开始松动了！

旧屋房门被再度锁上，而唐墨竟然被留在了这里，没有被送回牢房。

应该是明天要在这里继续审讯吧，唐墨心想。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位玉娘会突然离开，是要去求证自己供词的真假吗？

然而，明天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唐墨不希望这事牵扯到时开山、左晴和黑格尔，更不希望因为自己的背运，而影响了家人甚至豹门、唐领。

可惜，眼下的自己却是只能坐以待毙，无能无力。

唐墨的眼神又落到了书架上，落到了白庆的武学笔记上。

扫视了一眼屋内的方位，手印天玑，脚踏七星！

作为武者，唐墨的坚持依然是敌不过自己的心头之痒。

在法则修炼一途，所有的神裔后世血继传承都无外乎神识觉醒和神魄觉醒两条途径。

神识觉醒是极为稀有的觉醒方式，它能够让人类拥有上古众神的神兵、法器甚至某个神躯部位的使用权！譬如天机贤者的日晷、王娜拉的月镜、赵氏的光明神剑、白庆的长空剑等诸如此类，这些神器是唯一的，只有在觉醒者死后才有可能重新出现支配者，这让神识觉醒者变得如同凤毛麟角般珍贵。

但神识觉醒并不能依靠已有的世家法技来达成，而完全是靠运气，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可控的因素来提高神识觉醒的几率，但便只有血继的纯粹度了，这便是为什么虽然很多世家宗谱之外同样会有很多本族法技的高魄传承着，而神识觉醒者却从未外流的原因。

神识觉醒可以出现在神魄觉醒的路径中，取代其中任意的魄位，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显然神识觉醒越早越好，虽然低魄法士并不能完全发挥出神器或神躯的能力，但从低魄到高魄的成长过程同样会滋养神识，让其更为强大，并反哺觉醒者助力其进一步觉醒。所以，神识觉醒者只要勤于修炼，会更容易达成高魄觉醒，这也是各大世家将神识觉醒者视为本族瑰宝的缘故。

然而神识觉醒可遇而不可求，谁也不能希冀自己下一刻便会神识觉醒。

所以，法士修炼一途，绝大多数人还是要依靠扎扎实实的神魄觉醒一途。

神魄觉醒是最为基础的觉醒方式，从一魄初始，到九魄至尊，人体内每一个魄位的解放都需要持之以恒的修炼和磨砺才能达成。当然，正确选择用于觉醒的法技、与自身地脉相生的五行环境、以及福灵心至的机缘同样是不可缺少的。

唯一和神识觉醒一样的条件是，血继的纯粹度同样会对神魄觉醒有很重要的影响，那些血继纯粹的法士武者，更容易达成神魄觉醒，也是得到了时间证明的铁论。

所以，唐墨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能够如此顺利的实现初魄觉醒，分别掌握了白斩和星掌的法技，实际是和血继有着重要关系的。

虽然这个道理，即便是对血继学说有着丰富研究理论的教宗学究也说不清原因，但的确有些奇妙东西在萌芽。

空脉觉醒，一体双脉，初魄双觉，这三道法则异常的谜题同时发生在唐墨身上，显然是有特殊原因的。

然而，甚至是种下这些因果的神秘存在也没有料到，在唐墨的身上，会出现这些意外之资。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永远不可能只有一极巅峰，诸神的伟大神力相互映照下，以《天地法典》为统揽，新纪之后血色大陆成就千年之续，在这良好初衷的背后，谁又能料到，在如今的千年之后，《法典》效力开始消失的今日，竟孕育出了‘千年之乱’的可怕预言？！

当各种伟大的力量失控并且交织在一起的时候，那些原本以为万无一失的计划和构想便会出现偏差，这些偏差开始是只是微小的，不足为道的，而谁也不可能料到这些细微的改变会让最终目标发生多少位移。

失之以误，谬以千里。

何况千年！

唐墨脚下轻轻一圈白芒如涟漪散开，在他的眼中，有七道白环在周围显现，心念一转，按照屋子空间的布局，另有两道白环高亮，而其他白环则黯淡消逝。

唐墨身形从书架前消失，然后出现在床边，然后又消失，最后落在了桌边。

唐墨深深的喘了一口气，他可以感觉到腿内的阳泉穴位被法力冲开，酸涩欲倒。

如书中记载，以阳泉为魄位，新的经络运转以其为枢构建而成，因为刚才的使用而枯竭的经络能够自己缓缓恢复法力，循循相生。

七星步，就这样简单的练成了，唐墨已经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但看着自己瞬移过的步位，他很确定这是利用法则能量达成的神奇步法。

而且，这次新魄位的觉醒，与之前东林道觉醒星掌同，唐墨能够感受到体内法则能量上限的提升，感受到法则经络的成长变化。

这的的确确是二魄觉醒的表征！

唐墨沉思，应该是自己多年来修行豹行步的益处，两者修炼的方法中对于下肢力量的爆发力和平衡感要求是完全相同的，这应该让自己在掌握七星步时得到了助益。

白庆留下的笔记中，不仅仅提到了三十五种步位的分析，也留下的额外的说明。

每一次步位变换的距离是与使用者觉醒实力有关的，白庆在笔记中说明，白氏家族中的八魄武者每一步可以瞬行百米，堪称神技！

但白庆却试图从相反的角度论证七星步的宝贵之处。

按照白庆的设想，如果尽可能的使用短距离的步位，譬如一步、两步，甚至半步的步位步幅，那么可以将使用七星步的法则消耗降至最低，法技使用后经络的恢复时间也能大大缩短，那么就可以在一次战斗中多次使用七星步，配合白家剑法，将敌人玩弄于鼓掌，如同戏耍般轻松惬意。

唐墨看到这里，被白庆的设想惊呆了，的确，能够在近身战中不停使用瞬步来规避敌人攻击，只要反应够快，在理论上来说，将会让武者立于不败之地。

白庆显然也做过这样的尝试，但发现这种预想却很难实现。

要想无间断的使用七星步，首先是需要高魄觉醒的法阶支持，其次是需要强大的注意力来不停的控制步位，这两个条件显然以白庆当时的实力还没有能力做到。

但白庆仍然相信这种操作是能够实现的。

“至少，天玑半神一定是这样使用七星步的！”白庆在笔记中留下了这样的感慨和猜测。

唐墨看到这里心中触动，白庆所描述的七星步的巅峰状态的确是令人神往的。

唐墨也想朝着这个方向努力，虽然他现在的水平距离当时写下笔记的白庆还要差的更远。

夜晚，唐墨就睡在白庆曾经睡过的木床上，然而时间并不久。

辗转反侧，他失眠了，于是唐墨起身下地，借助月光继续修炼七星步。

满屋子都是他瞬步的身影，七星步位几乎落满了屋子里的每个角落。

屋外，每一班轮值上岗的看守都会好奇的看上一会，然后无聊的靠在墙边打起瞌睡来。

天蒙蒙亮，屋内的唐墨兴致依然不减，七星步如行云流水，已有不少心得。

窗外，‘乾婆’玉娘悄悄来过，两眼闪着讶色，又静静的离开。

不多时，‘黑龙’黄射也来了，他认出了七星步，想起了庆公曾经指导自己的轻功，眼眶微润。

此间他已经有了新的任务，情报说花如烟已经进了学院外的南门町，极有可能对皇子不利，血衣卫八部罗刹几乎全部要常驻学院，黄射不知道唐墨还能否活着离开陶园，心事重重。

待到天际露白，又有一阵风吹过窗外，仿佛有人曾在窗前微笑。

山前的茗楼里，血衣卫旗主夏天端着茶杯，水面纹丝不动，只是水温凉的有些快了。

于是再没有任何人去打扰唐墨，在白庆的故居中，他练得尽兴无比。

日行中午，无聊的守卫盯着院子正中的老树发呆，这树是庆公住在这里载下的，活的十分健壮。

一道浅浅的白环在树下悄然亮起，恍惚一瞬，唐墨突然现身树下。

他有些惊讶，这次力道控制的偏差太大，因为白庆旧居不似牢房，没有禁法手段，竟然让他闪出了屋子。

他瞟了一眼守卫，急忙再次瞬步折回屋内。

守卫下了一跳，揉了揉眼，树下却是空空如也，他急忙跑到窗前，只看到唐墨端坐桌前，双手戴着镣铐，手中捧着茶杯。

“臭小子，你老实点！”守卫隔窗喊了一声。

“啥？”唐墨装傻。

守卫也搞不清是不是自己眼花，嘴里嘀咕着，又扫视了一眼屋内，似乎没有什么异状。

唐墨背对着窗户，轻轻的吐了吐舌头。

在茶杯之下，压着一片老树新叶，碧绿吐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