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王昧,游秩,与药女
半个月前，王家老宅。
女孩送完季报回到家中，将自己整个丢在沙发上，放松全身的酸胀。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工作，类似于古时候的邮差，今天的送报员，只不过分发的内容有所变化。古时候消息闭塞，附近几个村子的天文日历、时节祭祀、喜闻丧讯都是通过季报传递，由她所在的一脉的所谓“游秩”兼职这份工作。或者说一个隐匿在世外的古老村落，自有一套不为人知的成熟体系维持运转，像是远古时期，掌握整个部落“命数”的祭祀，祭司一脉观天文、勘地脉，祈祷风调雨顺。只不过时代发展世事变迁，与世界接轨的桂花村现在较以前交通便捷、信息畅享，她的存在已经失去实际意义。只是他们一脉还守护着龙山，守护着隐土最后的“虚无”。
望着灰白的天花板，她的思绪不觉回到以前。
她是如何接过“游秩”这个称号的呢……
“要出远门了？”七岁的王昧声音带着亮丽的色彩，恰似屋外河畔山涧流下的小溪。
门内悉悉的声响刚好停下，中老年状态的王老挺拔的身姿半掩在阴影下，抬眼望了望窗外透过纱窗略显苍青色的光，背上行囊，“东西收拾好了？”
“嗯！”
“把蓑衣拿一下。”
“好的！”
路上见山青水秀，春光正好。
老人与小女孩走在刚修不久的石子路上，清脆的鸟鸣声诉说着别样的心境，这是小女孩第一次出远门，感觉以往见过的山更可爱了，以往不曾在意的花也更加鲜艳了，路上哪都有她的身影。
等到小女孩玩累了，终于乖乖牵着老人的手，走在这条好像走不完的大道上。
“小昧。”
“嗯？”
老人以恒定的速度走着，山川水泊在他眼底流过。
“我们巫医一脉，每一代都有一个可以继承的称号，叫‘游秩’。”
“幼稚？”
“游秩。”老人更正她的发音，看向远方，道：
“游——是‘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行走四方，游历八荒，便是‘游秩’的第一个字。”
“记下了吗，这也是传承的一部分。”
“哦……记下了。”听到“传承”两个字，小女孩显然想到了一些不好的记忆，眼神都有些黯淡。但是她很快转变心境。
“那第二个字呢？”小女孩看向老人衣袖，有些好奇。
“路上你会知道的……”
他们走过大山，走过小河，走过小径，走上驿道，走出很远。路上小女孩累了，趴在老人背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是被一阵汽车鸣笛惊醒的。
她见到形形色色的行人，奇奇怪怪的房子。
见到红尘烟火，车水马龙。
她惊讶地张开了嘴，拍打着老人的肩膀。
“姥爷！姥爷！他们在干什么呀？”
“先看。”
她看到一辆方形的大卡车旁，穿着厚旧衣裳的工人铺展着诺大的布带；她看到一根高高的水泥杆上，黄色外套的电修工拿着一根冒火的钳子焊着电线；她看到莘莘学子嬉笑在大街；她看到灯红酒绿、高跟皮鞋……
她看到简陋的竹竿围成一片区域，肌肉虬结的大叔拿着大钻头把地面敲碎、戴着圆圆帽子的人在建筑外攀爬、还有辆奇怪的车子在搅拌泥巴；她就指着他们说，他们好忙啊。
她看到城中有小树林，有人拿剪刀把花啊草啊剪成好看的形状；她会说好有趣。
她看到粉饰的灯光，洗发店门前的穿着裸露的女郎，抹着浓妆，殴打着窘迫的男人；她会说好可怕。
她看到学校门口推搡的人流，拐角的街道一伙同龄人围堵一个衣裳不整的小孩；她忽然有些难过。
他们走过更多的地方，见过更多的景。
夫妻俩在楼道里争吵，年迈的老人在独自蹒跚，隐秘的角落有刀光剑影，残疾人在街道乞讨，落魄的流浪汉在桥下觅食，没有交房租的人被赶出小屋……她发现大人们大都很忙碌，也大都不具有真正的快乐。
她听到工地的包工头在大声地指指点点；她听到饭店的经理在围裙阿姨中传授经验；她听到交警在十字路口的哨声，斑马路上的喇叭在说“红灯停、绿灯行”；她听到医院的哭泣声，病床上生离死别；她听到巷弄里的枪响，“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她听到递出零食的小朋友对同伴说，“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
终于她问出了——
“为什么呀？”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他们’教会你的，唯有‘规则’……所以，先看。”
时光荏苒，一路上看过了足够多的景，见过了足够多的人，遇到了足够多的不平事……她生出一些的想法。
她遇到一个哭鼻子的少年。
老人与少年的父亲交谈后问她：
“决定了吗？他也许并不想忘记这件事。”
“可是他哭得好伤心啊，像天要塌下来了耶。”
“既然下定了决心，那接下来的一路，你也要力所能及的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以你的心意，以你的标准。”
……
旅行的最后，老人解答那个女孩早已明悟，但旅途最初的问题——
“只是遵循别人的‘规则’，是没法成为游秩的。
“先认识世界，再改变世界，这是游秩的内在含义。
“所以，先看，再感悟，建立强大的内心世界，完善你心中的公平秩序，再决定是否出手——把外面的世界变成你想要的模样，维护无形的秩序——这便是游秩第二个字的含义。”
昏暗的房间，王昧脱下特制板鞋，娇嫩的小脚丫在微弱的煤油灯光下显得有些红肿，一身素色深衣细汗微湿，空气中弥漫淡淡桂花香。
她皱了一下眉头，拖着略显疲惫的身躯从沙发上起身，踩着拖鞋去往隔壁小房间。
不久，端着一大堆药材的小昧来到浴室，配置药浴。
“哗啦”的水声，女孩全身浸泡水中。
她从小就是这样，“传承”对她极致苛刻，即使日行百里，脚下也要注意不能有茧。药浴修复着全身的劳损，镜子中的自己在黑暗中尽显洁白无暇，直至水雾朦胧了镜面。
“在完成你的使命之前。”空洞的声音戛然而止。
……游秩的事先放一放。
她黯然垂下眼帘，命运选择她作为药女，她要时刻让自身保持完美，直至献给某位无上存在，或者……把祂杀死。
浴室又传来“哗哗”的水声。
片刻后。
女孩拿着一串水果，窝进沙发，打开电视，搜索“黒裌”有关的最近一次报道。
“好耶。”客厅中女孩兴奋的大叫。
电视画面有一群靓丽的年轻人，穿着黑色披风，顶着暴雨归来。
“~下面是百慕大探索‘收官’事件的详细报道~……”
看的正精彩，忽然有人开灯，房间顿时亮如白昼。
“外公你回来啦！”
“嗯。看电视记得开灯呐，小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