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飘渺孤鸿影
她动作稍显迟缓地，收回了那双本该扶起小姑娘的双臂。
眸光复杂地看着小姑娘那双不再似往日灵动却泛着无尽坚定的杏眸，神情严肃地道：“依依，你……”
“可当真，下定决心了？”
经过这些日子的冷静思考，纳兰傲雪想着，她与夫君公孙旭洲二人……
虽，一直有保家卫国之贤名在外，夫君公孙旭洲更是因宠女爱女，而被世人冠以“宠女狂魔”之称。
但，这么些年过去了……
尽管，他们一直都挂心想着，要一如疼爱其他儿郎那般，一样地疼爱着依依和景昭：尽管，他们一直都心心念着，要一如陪在其他儿郎身边那般，希望能尽快结束战事，好好弥补依依和……
和景昭……
然——
无论如何，她与夫君公孙旭洲陪伴在其他儿郎身边的时间，却是始终是要多于依依和景昭的……
无论如何，她与夫君公孙旭洲对待孩儿们的这一碗“水”，却是始终是不曾、也无法真正做到端平的……
现如今，景昭更是已然不在了……
如若是，依依也……
倘若，依依愿意，那她与夫君带上依依一同出征，虽说，可能有难以预料之来日凶险，却，也并非是不行。
如此想着，纳兰傲雪一双丹凤眸里多了一抹希冀之光，看向公孙依依的柔和眼神里，亦带了一些化不开的眷恋与心疼，心里，亦是希望，自己还能有此弥补机会的。
即便，她心底那个疙瘩仍旧存在，心结仍未解开。
不料，小姑娘小身子跪得笔直，视线直直地对上主座之上的纳兰傲雪，一字一顿宛若郑重起誓一般：“阿娘亲鉴，依依所言，句句属实！”
这些日子，公孙依依跟着她那个“书呆子”二哥哥公孙景晖，也学了不少知识，本该有所欣慰的纳兰傲雪，却未曾分心留意到这些。
她双眸紧紧锁着小姑娘杏眸，追问道：“依依不悔？”
第一回，小姑娘无所畏惧地直视着，眼前这位，总“喜欢”对她说教，总让她有所收敛，以致她行事都不敢太过放肆的阿娘，再次坚定道：“依依无悔！”
小姑娘已然当着众人之面说出此话，众人面色，当真是好一阵复杂：“……”
这……
还有何好劝说的？
此话一出，纳兰傲雪便明白了。
因幼子公孙景昭之事，她并不愿日日见着公孙依依这个女儿。
害怕午夜梦回心生梦魇，害怕夙夜难寐、辗转难眠，害怕回想起曾经从前的美好，害怕这么一个存在，会时时刻刻地提醒着自己——
因她为人父母者的失职，未曾及时确认孩儿们是否安全；因她为人父母者的失察，未曾察觉到任何的不对劲……
致使，幼子与幺女齐齐发生意外……
更是，间接导致造成了，幼子不足七岁便早早夭亡……
可是……
公孙景昭殒命一事儿，本就算不上是公孙依依一人之错。
即便是她吵着闹着要出府，但谁也无法提早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儿，更不能说是，公孙依依一人无理取闹之过错。
那帮天杀的、该挨千刀万剐的黑衣人……
才是真正的刽子手！
才是杀人不眨眼的凶手！！
才是心狠手辣，连稚子孩童都不放过的罪魁祸首！！！
更何况，正如夫君公孙旭洲对自己的劝说宽慰，她已然失去了一个孩儿……
难不成，她还要再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孩儿，也与她渐行渐远么？
只是……
纳兰傲雪终是没料到，她连最后的弥补机会，也不会再有了……
他们一大家子宠着爱着、护着惯着的小姑娘，终是有了自己主观的想法和自己坚定的决定……
这边院里动静闹得挺大，加之，兄妹之间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有灵犀，兄弟之间再一默契相望，再一默契对视，小姑娘另外两位哥哥，也不知在何时，出现在了他们阿娘院里的角落。
等小姑娘走到他们面前，与他们一一话别时，他们都好似还没能从，于他们而言分明熟悉，又在这一刻深感陌生的小姑娘的举动中，缓过来。
当即，便有好几人反对小姑娘的决定。
便是连月来懂事不少，那又如何？！！
依魅如今仍不过一个六七岁的小娃娃，若是任由她孤身一人前往求学，他们如何能放心？？！
好半晌过去。
二少爷公孙景晖才望着，从阿娘房里出来、走出院廊离去的那道小身影，幽幽地念叨了句：“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如若，依魅欲往之处能增长人之见识，开拓人之视野，不至将她往后余生，都困于大将军府这一小方天地中。
此举，倒也未尝不可！
依他之见，璞玉尚需精雕细琢。
依魅之悟性，并非是不高，她日后，或能有所成。
毕竟，来日之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不过是……
谁见幽人独来往，飘渺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
若是依魅能无悔，纵使感伤他们兄妹分别，纵使遗憾身为兄长未能作陪，又如何？
正如《临江仙》中言：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古今多少事，都付谈笑中！
人生于世……
世事无常！
世事难料！
或许，世人终其一生，拼尽所有竭尽全力在这人世间汲汲营营所获的一切繁华，终将归于尘土，归于虚空。
只如，庄周梦蝶般，不过大梦一场空，仅此而已。
……
待公孙依依欲前往碧云山承桑学院求学一事，传到她阿爹公孙旭洲的耳里，已是六日后了。
这世人口中，十分宠妻护女之人，竟尤为难得的，没有加以阻止？？？
收到回信的几人，几乎是无一不惊，眸底满是诧异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那几张轻飘飘的信纸之上。
轻薄信纸，努力承受着几人一遍又一遍的打量审视，几人却实实在在地瞧见了，公孙旭洲大掌运笔帷幄，笔尖苍劲有力地在信纸上写下的那句——
尔等送她同往，定要护她周全。
良久后。
兄弟几人才堪堪抬眸，对视一眼。
算是，府中之人，全员同意了。
……
尚武三年，暮秋初八，朝阳初升，碧云山上。
承桑学院传来一阵阵深沉而悠远的钟声，回响在碧云山山上各处，久久不能停歇。
山脚下，慕容国大将军府二少爷公孙景晖、六少爷公孙景昫、七少爷公孙景暶以及九少爷公孙景晔，望着同一方向，笔挺着身子伫立已久。
闻此悠远绵长之钟声，他们面上之神色，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
出于对阿娘纳兰傲雪连月来身体略有欠佳的考虑，此等劳心劳力、费心费神之事，自然而然由他们兄弟几个揽下了。
将自家依魅送至山脚下，前脚还没来得及往山门跨进一步，便为自家依魅所“驱赶回府”，他们本是担忧自家依魅之安危，却为自家依魅所嫌弃，也当真是令人哭笑不得了。
即便是由他们亲自相送，即便是由他们送至山下，即便是他们心中知晓，可……
未曾亲眼见到自家依魅拜师学艺，实乃他们心中一大憾事。
他们心中却明白，他们的依魅……
终究，还是要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