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番外,宜欢独白
还记得永琰刚登基的时,我们一家蜗居在毓庆宫,每日不仅忍受烟火香灰,还有各种各样的念经声,逼仄狭窄阴暗的院子,到处闹腾的孩子,不省心的妾室,丈夫的不喜,公公的利用,家族的责任,婆婆蔑视凉薄,小姑子小叔子们的瞧不上。
永琰早在乾隆的压迫下心理扭曲开始变态,她这一生都在委曲求全的成全着,太累了。
自己从头而言,都是乾隆帝的棋子,丈夫从来是不喜自己的,还有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自己心爱的孩子,甚至他会在喝醉酒后将自己打得头破血流,可她反抗不了,也无法反抗,婆婆看自己永远像是一堆脏污的垃圾,好似她的心肠都是烂的。
喜塔腊家,就算没了尔晴嫁人抬旗,喜塔腊家不是孬种地,再过个十几年也能凭借自己的实力,成为朝中的中流砥柱。
而我是谁,我叫喜塔腊·宜欢,是来保二子的嫡孙女,一个生下来就被家族千娇百宠出来的娇小姐。
喜塔腊氏算得上数一数二宠女儿的家族,至少在我的闺中密友里是这样的。
而皇帝为了安抚喜塔腊家,将刚刚过了8岁生辰的她订了下来,哪怕只是私下与他父亲暗中表示有意,她也失去了做一个普通姑娘的自由,她一族也要为着皇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真可笑,她的一生在自己不满10岁之前就已经定好了。
她起初不懂,令贵妃为何不喜自己,这对于一个打小就被订婚的女子而言,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喜塔腊氏的家教出来的女子都是温婉柔和为主,这对她而言是绝望的。
宫里三巨头都不喜,宫里面的妃子哪一个会真心服她,奴婢宫女太监们更是悄悄怠慢着自己。
后来,她成了皇后,在老嬷嬷的口中知道了自己曾经有位跟婆婆令贵妃作对的姑母。
或许是喜塔腊家女子骨子里透出来的好奇与逆反,她暗里调查着那个无人提起的姑母。
越调查她越是心惊。
原来,她是如今权倾朝野,最得皇上信任的富察家傅恒大人的原配妻子,昔年富察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大伯思尔敬与原配妻子古尔加氏的嫡长女。
原来大伯的原配姓古尔加氏啊,原来她们之间除了富察夫人外,竟然还有4个儿子,自己从来没听说过这4个叔叔,以及早已死去多年的姑母。
可这样的女子却被毒死在皇宫里,被自己的婆婆亲手毒死,而她的公公乾隆帝如今的太上皇,就在旁边看着她,眼睁睁看着她死不瞑目。
而那个自她记事起,与她家从未有任何来往的傅恒大人甚至连一个眼神儿都没施舍给她。
她的死就像一叶儿树叶无声无息落入水里。
她留给这个家的,或许只剩下抬入正白旗,家中的女子再也不用像她一样参加小选入宫,为奴为婢做宫女。
她找机会问过祖母,她谈虎色变,教导她喜塔腊氏经不起任何波折了。
她观察仔细,起初一说起,祖母也是有些怀念的,可只一刻就变成了怨恨。
后来,她才知道,傅恒大人和令贵妃以及如今的太上皇与她的爱恨情仇。
这样的女子,宜欢只觉得好,敢爱敢恨,是可惜生错了时代。
对这样的她,宜欢是羡慕的,哪怕死后无人祭拜也无妨。
福康安原来是那个姑母的孩子,我记得第一次入宫时,令贵妃的怠慢,未来丈夫的冷漠,让她心灰意冷,小小的年纪忍不住想哭。
只有福康安会对自己笑,逗自己开心。
后来啊!她切实能感受到,令贵妃对她和福康安是一样的,那种眼里的厌烦不言而喻。
那时候她不明白,后来啊!她看着傅恒大人来接福康安,两父子之间更是冷漠。
她在想是不是自己家比较特殊,所以父母慈爱,祖父祖母一家子和谐美满。
如今,她才知原来是厌恶啊!
自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才三十五,竟然疲累至此,眼角的细纹不言而喻。
身体也在多次怀孕生子后,四处漏风。
软刀子磨人可真是方法别出,形色各异呀。
现在她才知,令贵妃每次进宫都劝她多生孩子,出于何种目的?
原来,怀孕生子最损女子身体,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所以永琰是不是一直都知道,他和他的母亲一样盼着我死是吗?死了他就解脱了。
是啊,一个棋子怎么配活着,她只是担心自己死后,孩子怎么办?
或许自己姑母死前的挣扎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尚在襁褓的孩子。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为母则刚。
可惜了,可惜我喜塔腊氏的姑娘,怕是我死后,再无能力庇护她们,可惜了,她们或许有一天会迈上我与姑母的老路。
我家的姑娘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性子里皆是有傲骨的。
可惜,可叹啊!
我只是恨自己也生错了时代,若自己是姑母。
自己或许更能豁得上去,明明是富察大人毁约在先,令贵妃不要脸在前。
为何要他们喜塔腊氏的姑娘背黑锅活受罪。
我的生命一点点的燃烧,皇上已经半年183天没有迈入我的景仁宫了,我知道我的命啊,长不了了。
说起来也是好笑,我喜塔腊氏这样算起来可是整个爱新觉罗氏的母家,是舅家。
没有我们家族何来的努尔哈赤?何来的大金?又何来的大清?
可我偏偏是依照着奴隶之后的身份嫁进这座皇城。
是啊,我家才抬旗几年呀?就算面上不说背后的不还在笑话我们家,只有时间才能掩盖所有的伤痛,可惜时间太短了,上一茬人还没走。
我尚且如此,那姑母那个时代那?
她不过年纪刚刚过了双手数得过来的年纪,进宫为奴为婢。
她得背负多大的责任呢?不自苦已经是极限。
宫里的奴婢过的什么日子我见过,排挤打压新来的,多少刚进宫的小姑娘死在这阴冷潮湿的宫里。
我撑着过完了年,皇帝捏着鼻子皱着眉,按规矩坐在我的景仁宫里。
瞧他这幅样子我竟也看了20多年,想想也是可怕我15岁就嫁给他了。
那嫁他的时间竟比我做姑娘在家的时间还长,可是想起来做姑娘的印象,总比嫁给他后的多,这可真令人伤心啊。
我笑了笑,嘴角掩饰不住的苦涩。
“皇后有事吗?”皇帝的声音带着些不耐烦。
“无事,只是在想绵宁最近闹出来的好玩事儿。”
我搪塞着。
我的身体早已不适合侍寝,我与他这个陪了我大半生的男人,坐在榻上一杯一杯的喝茶。
我累了,我不知道还能撑多久,我整个人是僵硬的,对面的皇上也是如此。
最终:还是我先开的口。
“听说绵恺那孩子想父皇了,急着剪窗花给皇上瞧,如今应当守岁还没睡,皇上可要去贵妃那里看看”。
我知道他喜欢娇美年少的贵妃,我如今命不久矣也没有什么脸面好争的。
他不说话,默默品着茶,我已经没有力气多言了。
直到他杯中的茶都喝尽,嘉庆开口
“嗯,既如此,朕便去看看贵妃,时间不早了,皇后不用等朕了。”
“臣妾恭送皇帝”。
瞧着他离去背影行了一礼。
晓梦不明白我为何要把皇帝推出去,明明他已经许久未来了。
我笑了笑嘱咐她们叫水卸妆。
贵妃钮祜禄氏,满洲镶黄旗人,礼部尚书、三等承恩公恭阿拉之女,属于弘毅公府支庶。
她比我小整整16岁,我都出嫁了,她才刚刚出生。
她美的像朵花一样,是啊这个年纪就是娇艳欲滴的花骨朵。
我在她这个年纪,遇到了諴妃刘佳氏,她生了皇长子穆郡王。
我嫁进来的前半生永远都被刘佳氏这个格格压着,后半生被贵妃钮祜禄氏压着。
连孩子也是如此,我的女儿只有身份上的体面,从没有父皇的偏爱。
儿子绵宁打记事起就在穆郡王的阴影下,哪怕我是嫡福晋,都被当时身为皇子的夫君,问责是否是我害了那个夭折大阿哥,无论我怎么解释,他内心都认可了这一想法。
那一刻,我的心是冷的,我或许能共情到那个姑母的难受,丈夫的爱从来不属于我这个人。
罢了罢了,我不争了,真不懂了,为了我的孩儿,我的绵宁,我的女儿,我不敢争,只求为着那一丝一毫的好,努力成全着对方。
我知道贵妃书案底下有一张皇上亲手写: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我是有多无力啊!只能装聋作哑假装不知。
我的儿子是嫡子,大清建国以来还真没有嫡子做过皇帝,虽然一直都提倡嫡子做皇帝,可现实没做的。
我的儿子若是不能当皇帝,便是那未来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他的命也长不了。
我愿意死前给诸位卖个好,只求他们念着我生前的好,放过我的儿女吧!哪怕是把我鞭尸,挫骨扬灰都行。
我已经不指望皇上了,还记得那一年他喝醉酒,一把子把我推倒在地,每每想起那胳膊上比蜈蚣还要丑的长疤隐隐作痛着。
太上皇我更不用想,我的孩子与他而言,就是大棋子生的小棋子。
我的额娘婆婆恨不得我合族女子都死了别碍她的眼,我的孩子,我活着时她就不喜,死了只剩下孤儿寡女,她更瞧不上吧,也对了,没额娘的孩子像根草,有额娘的孩子是宝。
生在皇家没什么亲情可言。
可惜了,我喜塔腊氏的人做不到如此冷心冷肺。
这天元宵节撑着起了身,这是新年我第一次见到皇上,怕也是最后一次。
唉!想想也是大梦一场,我竟和他在一起20多年,可与他真正相处,怕是连半年都不到。
宴席上,他不曾多看我一眼。
我只有强撑住的脸面,脸都笑僵了。
我再一次看到福康安,他瘦了也黑了,论起来该叫他一声堂兄的,或许是我糊涂了,记不清应该叫堂兄还是表兄。
我依稀在猜测脑补那位姑母年轻时的风华正茂。
回去时,坐在轿撵上,风轻轻吹过脸,只觉得解放了,洒脱了。
当夜我就发了高烧,一病不起。
再醒来已是翌日。
皇上没来,偌大的宫殿空空荡荡的,只有晓梦陪着我。
她为了我做的自梳嬷嬷,我和她一同长大,她是我额娘身边最得力的齐佳嬷嬷的女儿。
唉!好冷啊!
冷的发寒,心肝颤抖!
唉!手脚冰凉,四肢麻木,动不了。
太医翻来覆去就那两句敷衍的话。
我已经听腻了,我知道自己就在最近了。
剩下的日子里睡的时间越来越长,经常一天,只有一两个时辰是醒着的。
我突然想想明白件事儿,或许皇帝更早知道我命不久矣,所以已经迫不及待把他最爱的钮祜禄氏接进宫来,可惜是我拖拖拉拉不肯认命死去,只得让她先做个贵妃。
我的绵宁,我的庄静都还小,尤其是庄静不想让她去抚蒙,可没有生母,没有哥哥的庇佑,她的命也只有这一条,我的孩子命好苦啊!
是,额娘对不起你们,若不是额娘嫁入了皇家,你们何至于此?
额娘的姩姩,甚至只是一个没有名字的皇二女,只有额娘给你起的小字姩姩。
你只活到三岁就被人害死,你阿玛从不谈起你,心里也从未记着你,可额娘不是的,额娘一直记着你。
我的姩姩你死的时候,额娘刚刚生完绵宁,精力不济,一个没防住,叫你生了大病,不治而亡。
我的小四我甚至不知你是儿是女,你便随着一碗汤药流走了。
额娘的身体在高压的宫权和后妃的暗害里越来越差。
额娘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给绵宁增添实力,若是有一天争不过,便保护好自己。
我可怜的两个孩子,你们总是要尽可能活一个下来。
自打我病了合宫也不用来请安了,门庭冷落也不过如此。
唉!若不是我强撑着的皇后颜面,怕是那些外面的福晋格格连瞧我一眼都懒得,原来落到这境地,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熬啊。
开了春,三月了。
我这景仁宫里丝毫没有任何暖意,可今天不同啊,我呀,能感觉到浑身充满力量,我化了妆,梳了最时兴的发型,换上了年前做的新衣。
坐在院子里等绵宁和庄静,晓梦替我做了绿豆糕,我最爱吃这口了。
细腻绵软,我还记得当时是皇子的皇上总是很嫌弃我这口,嫌绿豆糕噎嗓子。
原来不是嫌弃糕啊,是人。
不合适的锅盖和锅永远对不齐的。
我叫人在院子里摆了摇椅,我坐在松柏树下,阳光穿过树枝照在我身上,暖洋洋的。
我闭眼养神等着两个孩子过来。
晌午一过,绵宁和庄静就来了,围着我说话聊天儿,这日子真好过啊!
说着说着,我就溜了号,今天这天可真艳啊。
这日头暖洋洋的叫人真舒坦。
“宜欢”我似乎听到了皇上的声音,循着声音往那头看,好像是穿着龙袍的他,我少年便相识的人。
可惜了,皇上怎么回来,他从未叫过我名字,他也不曾对我如此温柔。
看来是梦,是长胜天在召唤我,我该走了。
我朝他笑了笑,一个没看住,眼泪竟然落下来了,幸好只是右眼落了一滴,我似乎能听到它滴到我衣裳上的声音,啪的一声,就像我的一生,顷刻间化为乌有,什么都没了。
皇城里的天儿也是艳阳的!
可惜了!可惜再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