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家破人亡
日子便这样一日日过去,下棋,赏花,喂鱼,研究新食谱,最近几日,文渊之甚至准备筹办一个学堂,就在眉县一处村落里,寻了三间相互毗连的草堂,开了后窗便是远山。清晨甚至有浓雾从草堂间穿行而过,勾月陪他去了几次,连连赞叹,她甚至都不知道文渊之是何时置办了这些草堂。
据他说,他要将年龄不一的眉县孩子分为三个等级,幼,中,长,按年纪授课。
勾月觉得他似乎真的很想要做个教书夫子。
这事发生在勾月跟踪他的第二年,恰好是第二年,因为这一日早间勾月还在感叹光阴如剑,她竟这么迷迷糊糊跟了他两年的时间,尽管在他眼里,他们只是相识数月的好友。
午后日头足了,勾月在树荫下打瞌睡,文渊之则在房间中练字。
客栈现在扩了中央的厅堂,因着文渊之给的食谱实在好用,二全请来的师傅越做越拿手,每日都有新客闻名前来品尝菜肴。
这天晚上生意也好得不行,沈桑虽然没来,他却派来了他的弟子。
勾月并未听说过这号人物,不过自从这人开始在眉县带他的人巡逻,眉县的真盗匪果然一个都不剩了,更没有盗匪干那搅弄百姓的祸事了。
多番询问,文渊之才将这人来历告诉她。
原来他未拜入沈桑门下时,是盗匪中的盗匪,后被沈桑擒服,不知用什么法子,跟给他戴上紧箍咒一般叫他往东就往东。
勾月见过他来一次,他说他叫纪朴,特来替沈将军问候文大人。
他们匆匆打了个照面,纪朴抬眼看她的眼睛,忽地怔住了。
勾月开口,见他在门口挡客,便道,“慢走不送。”
他回过神来,摇了摇头,笑着离开了。
勾月虽不知纪朴在这条道上的威名,但见高鼐远确实忌他,又加上再无盗匪之事,他那些脾气也无从发作了。
这天晚上,勾月打开窗子赏月,听见文渊之问她想不想永远留在眉县。
勾月没有回身,轻声道,“你这算是在留我吗?”
可笑,他连她是故意接近他也不知,就要对她敞开心扉。
“如果我说是——”
“小文先生?!!!”
门外做菜的厨子拎着锅上来了。
勾月见他踢开门,上前半步挡在了文渊之面前,“你做什么?”
做饭的雷师傅惊慌不已,“听闻掌柜的家中失火,现在已经赶回去了,我还听说……”
他欲言又止,“还听说……”
“别支支吾吾,有话快说!”勾月心乱极了。
“我听客栈有人在掌柜的回家后悄声道,这火是高大人派人放的。”
勾月听罢便夺门而出,身后紧跟着文渊之。
二人都上了马,勾月厉声叫他回去,“你跟着能帮什么忙,肩不能扛,拎水我都得担心你晕倒。”
“不会,别将我说的那般不中用。”
“罢了,驾!”
二人赶向二全的家,还没等他们赶到门口,便见夜幕中,一角被火焰炙烤得发红。
勾月加快了步伐。
驾!
驾!
……
此时火漫天得凶。
府里却毫无人声,连一句呼救也没有,但听得火烧木柴劈里啪啦的骇人声。
文渊之脑子里越发清明,叫勾月拉住想要往里闯的二全。
这府,已经是一座死邸了。
所有的人,都已经死了。
死人是不会被火烧得发疼的,所以,他们不喊。
勾月听完急忙去扯二全,“我跟你一起救火,你先不要闯进去,免得……”
“免得什么,我一家老小全在里面,我还怕些什么!”
勾月朗声道,“也是。”
不顾文渊之的阻拦,将一桶水倒在自己身上,又泼向本就一身湿漉漉的二全,“准备好,我们冲进去!”
二全热泪落下,“得到姑娘相助,二全必能救出亲人。”
文渊之暗自握紧了拳头,高声呼叫他们二人,叫他们回来。
勾月和二全冒着大火,倒塌的横梁,终于从前院到了亲眷所在之地,二全身上被火焰燎伤,此时他也顾不得疼痛了。
岂料那一扇门竟紧闭,任由二全去推也打不开。
周遭的邻居也在救火,但火势只大不小。
有人道,官衙怎么还不来救火,幸好二全家是单独一块宅基地,并未和其他人家相联,邻居们一面庆幸也一面惋惜这一家老小。
是是非非,众人心里也有杆秤。
勾月叫他让开。
向后倒退三步,猛地向前一冲,撞开了那扇门。
二全冲进去。
他愣在当场,勾月被火烧的睁不开眼,待她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女眷皆倒地而死,那一扇门后,有趴在井沿边背后中刀剑的,有跪在地上,头斜靠着石椅而死的,还有一个大着肚子的,仰面倒在三四个花盆旁边……其间惨象,令人惊悚。
二全仿佛活死人一般穿梭于火中,只见他将那有孕在身的女子抱在怀里拢紧了,痛苦地嘶吼着。
十五口人,连带着门房丫头,死了个干净。
火越来越大,勾月强拉着他走,“留在这里,只能等死。”
二全摇摇头,“你走吧,我不走了。”
勾月的心被撕扯着,“你听不懂我的话吗,再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死!”
火舌中,一支冷箭卷热气而来,自勾月身后而来,她顾着劝服二全,已分神不再警惕了。
二全一把将她抱住,转了个圈,将她护在身下,躲开了那一箭。
紧接着又是一箭,射在了二全背后。
勾月鼻子酸了,“二全……”
二全笑了笑,“如如姑娘不要哭,或许,我该叫你若水姑娘,再不然,我也不知该叫姑娘什么了。”
“勾月,我叫勾月。”说罢,她捡起地上一片碎木,化为利剑直丢出去,那躲在火里伺机行动的人痛呼一声逃走了。
二全临死前说,“我知那人是谁,小文先生也知,只是二全无能,并无一官半职,不能为家人报仇了……我知你古道热肠,还请姑娘……帮我一家伸冤……九泉之下,方能瞑目……求……求姑娘答应我……”
她从火场中出来,脸上手上尽是干涸的血,手臂还被火焰烤伤,露出鲜红的肉来,一张脸却是什么表情也没有。
文渊之站在台阶下,她站在台阶上,他身后是姗姗来迟的官衙,官家的衣服在暗夜里也如黑暗一般,她身后则是炽热的火。
她还记得他们第一次来二全的家,那日大雪,他站在台阶上往下看,她站在台阶下往上看他。
那日大雪,这日大火,一冷一热,这二人的目光又何尝不是。
官衙之人用挠钩拉倒了剩下的屋子,接着一桶桶水往里倒,似乎他们早就知道这房子里没有活人了,直接掀翻了就是,还方便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