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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红雨倾盆

如果不算其他,这该是跟踪废相文渊之的第三年了。

冬日里良渚好冷。

这种冷和眉县的冷不大一样,干冷,不潮湿,吸到鼻子里,鼻子都要抖擞抖擞。

勾月不喜欢这里的冬天,漫长而孤独。

街上行走的人穿着厚厚的棉袍子,头上戴着毡帽,这种毡帽本是大楚人在草原过冬戴的,现在燕人也开始戴了。

文渊之总是那么忙,他有处理不完的事儿,明明已经没有官职,可信函还是一封封朝宅子里递。

她便坐在门槛上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

这些时候快过年了,文渊之怕她闷得慌,有时候也会带她出去走一走,家家户户都在存年货,她跟文渊之也买了许多,放在马车里,马车拉着年货,赶车的人在前头走,他们在后面慢慢跟。路人好奇,这两个人大冬天不坐马车,跟在车屁股后面走,可谓是脑子坏了。

勾月比在汝阴说话要少了很多,没有纪朴,她一个人孤零零在院子里练剑,过一会儿又练鞭。

文渊之答应她,开了春,他们会离开良渚,往南找个暖和的地方。

她只是点头应了。

纪朴很少来这边了,御史台每日都有案子要查,分到了台院那头,纪朴便忙活起来,听说他要查的命案,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还没有头绪。纪朴说星华楼被封了整整一个月。

勾月很久没有给寻常堂回信了,她不知道这样做是对还是错。

师傅一定会派阿沁过来调查,她只希望师傅能多给她些时间。

她在脑子里想了又想,把这几年发生的事过了一遍,才觉得仿佛昨日才发生这些事。

好像昨天文渊之还在黄河口看奔腾的流水,前天她和文渊之才从二全的客栈出来,大前天纪朴才和她比试过刀法。

有时候她会愣住很久,记不清哪日发生了什么。

她觉得日子混沌极了,可又无从下手,乱成麻团球。

那些闪烁的片段无法组成完整的记忆,她拼命想要抓住些什么,可最后总是空空的,只有空旷,无边无际的草原。

似乎一切都像是梦,只有那片草原,那片湖水是真正存在的世界,其余不过菩提下尘埃一点罢了。

她醒着,耳边是文渊之的声音,眼前是侧脸,她伸手便能触碰到他。

她睡着了。

呼啸的风声掠过,她仰头看,头顶是苍鹰,远处是高山。

这风吹啊吹啊,到了后来,她甚至觉得自己骨子里就藏着风。

她不站在风中,风正从她身体中沁出。

她不怕梦见草原的风,那让她感到自由。

唯一害怕的是草原的雨。

那雨是多么可怕,倾盆而下。

红色的雨。

下的是红色的雨。

她不知道世间怎么会下红色的雨。

但她却是看见了。

雨水沾满她衣襟。

很多人和她站在一起,他们欢歌起舞,红色的雨落在他们身上,他们每个人都像是恶魔,可在梦中,勾月觉得自己认识那些人,好像他们都曾照顾她,疼爱她。

她穿过人群往一个石头砌成的四边矮台上走,四面放了祭祀的牺牲。

一面高耸的大旗在雨中随风飘扬,红雨顺着旗帜往下滴落,旗杆高处绑了一只剥了皮的羊,血淋淋。

她仰着头去看那头羊,草原上太阳刺眼,照得她看不清,这样毒的太阳,还下着这样暴的雨。

他们要将祭品分给南场诸神。

勾月依然看着他们切开牛羊,不为所动。

后来旗帜被砍倒。

那头羊重重摔在地上,人群一拥而上,将羊蚕食干净。

只剩下白骨。

他们喊她一起分食,勾月摇头。

她在等什么。

红色的雨从她额间滑落,从她眼眶低落,从她下巴流进她衣领里,那样寒冷。

地上全是红色的雨水。

她踏足其中,鞋袜尽湿,于是赤了一双足踩在红雨中。

如踏过血海。

他们分完了祭品,渐渐散去。

勾月伏在地上去寻什么。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想找什么,只是觉得,必须要找到。

她的眼睛被红色的雨蛰得无法睁开,只好趴在地上,深深地低下头去找。

找到了。

她找到了第一块。

泥地湿滑嵌着锋利的石头子,她的双手,脚掌,膝盖,手肘,尽被磨出鲜血。

她不在乎。

第二块。

天黑得很快,她只能尽快找。

天亮得很快,她不怕了。

因为她全部都找到。

她将那些拼凑在一起。

原来,竟是一具白骨。

忽然悲从中来,只觉得满心都是苦,那苦涩从她肺腑反到喉咙,又顺着喉咙往口舌去。

她大吐了起来。

还是苦,好苦。

她喊不出,只觉得心被紧紧握着,只要一瞬便能握碎了。

她哭不出,眼泪堵在心中,一滴也落不下。

谁来救救她吧。

草原诸神,随便哪个都可以,若有天神,谁来相救,她便终生侍神。

求了又求。

神问她,是要救谁?

她道,救一具白骨。

神又问,这白骨是谁?

她道,我不知了。

神叹了口气,离开了。

她回身一看,哪里还有白骨一具。

还给我。

还给我!

还给我!!!

她大吼着,还是寻不到。

耳边是文渊之的声音,“要什么,你同我说?”

她捂着心口,痛极了,无法大口呼吸。

文渊之将她唇边的碎发撩到一边,“你做噩梦了。”

勾月仍在半梦半醒中,“默毒,我看见了红色的雨。”

他的手一顿,依然慢慢揽住了她的肩膀,“别怕,我在。”

心头如被刀刺开一个小口,呼呼进风。

勾月靠在他肩头,浑身冷汗,她被他锁在他怀里,连喘息也要慢一些,不然牵动心头,痛得难以呼吸。

文渊之闭了眼,抚着她的头顶,轻轻安抚她,“勾月睡,勾月乖,勾月睡着了眼不睁开。”

她闭了眼。

那残缺的身影在风中时隐时现。

月光下借月光起舞。

她身上散发着神女的光芒,比月色更柔和,比日光更温暖。

勾月睁开眼,眼前却是文渊之。

她不敢再睡了。

坐起来,身上的冷汗还未干。

梦已经全醒了。

纯白的宽袖云纹舞裙,鲜红的落雨。

勾月睡不着了,靠在床头出神,这梦似乎很消耗她力气,比练武还累。

文渊之披衣下床,过了没多久,拿着一张红色的纸来了。

“这是什么?”

“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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