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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扮猪吃虎

到了深夜又下起了没完没了的雨。

屋檐下低落如泪的雨滴。

厅堂当中四面透风,只因所有的窗子和前后大门都已打开了。

白日的血被清洗干净,到了夜间,雨水带来的湿气重新唤醒了鲜血的腥味,弥漫在厅堂若隐若现。

勾月和文渊之回来还没有换身干净衣服,便被一个万寿堂的兄弟喊去了。

二人对视一眼,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

半道上,勾月疑惑道,“下雨了,姚儿不在屋子里面,能跑去哪里?”

文渊之叫她不必着急,“兴许是跑了出去找你,过一会儿就回来了。”

然而目光打量四下,不见林晓风的踪影。

必然是出事了,还不是能轻易摆平的小事,所以他要跟着太姚儿。

一个小姑娘,能惹出多大的祸来。

春夜漫长,撑着油纸伞的萱娘接过那男子话,继续带他们到前头去。

萱娘长得比蓉蓉姑娘还要美几分,不过平日里倒是极少见她陪着三堂主。

紫色襦裙前头挂着白玉禁步链,走起路来环佩作响。

勾月凑到文渊之耳边故意道,“萱娘是你见过最美的女子吗?”

他道不是。

“眼前人才是。”他眼中明亮,透过他的明眸,她看见了自己。

明明是奉承话,可哪有女子不喜欢心上人眼中只有自己呢,她勾唇笑了起来。

文渊之拉住她的手,同她十指相交,低声道,“我以前说过,你的刀刃不能指向自己,记得以后你的拳头也不能故意弄伤你自己,不自伤,不自苦。”

她想起了山中的落寞和沁索的话,点了点头,他同她在一起,她便没有那般孤寂死沉了,仿佛只要他在,什么事情她都有信心去摆平。

既然在良渚皇宫,她就去一趟夺回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文渊之撑着伞,一半的肩膀落在雨水中,她握住伞柄慢慢持平了罩住两个人,伸了手去搂住他的腰,道,“这样就淋不到了。”

她不曾抬起头,望见他眼中的笑。

一到前厅,勾月立刻望见了那泪眼婆娑的姑娘。

太姚儿一见她来,便要跑到她身后去,被一个男子拦住了。

前厅里放置着一张大鼓,晨间也曾看见,据说此处的分堂若有要事,便可击鼓召四周的弟子前来,三堂主白日里同他们四人要动手之际,便击响了此鼓,数十人便立刻来到了。

雪白的鼓面此时破开一个大洞。

鼓面如一幅百艳牡丹图,绽开鲜红的花瓣,只是这红色由人血染就。

三堂主站在鼓前。

准确来说,是被钉在了鼓前。

头垂下,已无力气抬起,一双眼睛发灰,嘴唇微张。

他心口处插入一把长剑,长剑将他与这鼓钉在了一起。

剑柄上有串剑穗子,剑穗子的粉色珠子是寻常堂后山的粉色水晶,夜风从四下灌入,带着湿润的雨意,将那剑穗吹得摇动起来。

勾月不会没有注意到外面的长廊间站满了万寿堂的人。

她心中不安。

姚儿的剑,怎么会在这里?

她的身手绝不会胜过三堂主,纵然他白日里受了伤,姚儿想要杀他,比登天还难,他的剑法勾月见过,算得上南边第一梯队的高手了。

文渊之坐在了前厅唯一的桌子前,将倒扣的杯子添满了茶水,端起来问勾月要不要喝杯热茶暖身子。

勾月无奈,这是什么时候,哪里还有闲心喝茶。

她走过去,接过茶水,手指在茶盏外触碰了水温,尚可,抿了一口还给了他,“你喝吧,我不渴。”

太姚儿可怜巴巴地看着师姐,“师姐,我在这儿。”

文渊之见林晓风果然就站在前厅中,他站的位置挺有意思,靠近前门,前门的弟子虽多,可后面机关更多,这个位置三步之内就能接近太姚儿,将她一起带出此地。

他吹散茶沫,微微一笑,但笑不语。

此时三堂主的血已经流尽了。

剑柄微微朝下,底下一侧有干涸的血,可见他死前还亲眼见到自己的血一滴滴从剑柄滴落在地上。

堂上来了一个白日里没有见过的人。

自称是万寿堂的五堂主。

现在此处群龙无首,他来得倒是巧,白日里这人不在,三堂主被打得面目全非也没死,现在他一来,三堂主便死了。

谁才是杀了他的凶手,一眼分明,勾月心道。

五堂主细看这把剑,道,“不知诸位可见过这把剑?”

勾月不答。

院内落雨兮兮簌簌,有雨点声打在伞面上,来了个熟人。

离纤尘收了伞,在廊间抖了抖雨水,道,“见过,此剑乃是太姚儿姑娘的剑。”

五堂主便道,“太勾月,你总也认得这是你师妹的剑吧?”

她自然认得。

五堂主道,“老三死得凄惨,现在还被人钉在这鼓面上,可怜啊!”

说罢,上前拔剑,他竟一下没有拔出,还使了第二次力才将姚儿的剑拔了出来。

剑出来后,五堂主将剑丢在地上,抱住了朝前扑的三堂主,人已经死了,一双眼不能合上,似乎死前极冤。

勾月还记得白日里他笑说那句,要拿就拿去吧,挥一挥衣袖走了。

“这剑是你的,没错吧?”五堂主转而问太姚儿。

她不能不认。

“你为何要杀老三?”

太姚儿支支吾吾,“我……我怎么可能杀他,我没有……”

他大吼,“剑都插在他心上了,你还要辩驳。”

勾月冷冷一笑,“剑,是我师妹的,可你有什么证据,拿这剑杀人的,是我师妹?”

“你们寻常堂的剑,如何会在别人手中?”

太姚儿道,“我忙着做饭,想要煲乌鸡汤给我师姐补一补身子,院子的厨房里头没有红枣,我就出去想要买几两。做完了饭菜,才发现我的剑放在房中不翼而飞了。”

林晓风道,“我能为她作证,因为从始至终,我都和她在一起。”

五堂主道,“你们都是一伙儿的,互相包庇,能做什么证?哦,依照我看,这小姑娘一人之力断然不能杀了老三,是你,就是你相助,她才能杀了他。”

太姚儿不知这圈套怎么就找上了自己,百口莫辩。

“既然这是你的剑,便还给你吧。”五堂主道。

说着便将剑丢向了太姚儿,她初入江湖,不知有乍,刚握住剑柄,只见寒光一现,刀风已扫在她手臂上。

她觉一股杀气朝自己而来,向后退了一步。

“我没有杀人!”

五堂主的刀还没有遇上太姚儿的剑便被林晓风拦了下来,太姚儿那句没有杀人刚说出来,二人已交手三回,可见这两个男子身法有多快。

前厅总共这点地方,还站了这么多人。

萱娘慢慢转身走到了廊间,似乎生怕血溅到自己的身上。

太姚儿正要跑向勾月,萱娘却忽然闪身到了姚儿面前,一只手扼住了她的喉咙,仿佛只要勾月再上前一步,她便会杀了太姚儿。

“你这是做什么?”勾月问道。

萱娘笑了,“那地上死的是我夫君,姑娘不会不知道吧?”

也没见你多伤心,勾月心道,“所以呢?”

“你的师妹有杀害我夫君的嫌疑,现在她到你身边去,你定然偏袒她,放她走,那何人还我夫君一命?”

勾月不敢贸然上前。

“师姐,我没事,你不用担心。”她最后一个字还没有说出,就被萱娘握紧了咽喉,一个字都吐不出了。

“闭嘴。”

太姚儿嗫嚅道,“好……好,我闭嘴。”

五堂主的功夫还在三堂主之上。

他的刀法又狠又快。

这刀在他手里使得叫人只能看见影,而不能看见形。

林晓风不惧,见招拆招,这样霸道的刀法在他眼前却清晰极了,有时候刀剑切磋,非是局中人不能看得清。

这二人棋逢对手,刀剑交加,满堂尽是兵刃光动,冒出的火星让太姚儿目瞪口呆。

没成想,林晓风比她几个师兄的剑法还要利落。

二人打得难舍难分,勾月和离纤尘等人慢慢被逼了出去,她一手扯住看热闹的文渊之,将他带到廊间,还一边盯着在萱娘手中的太姚儿,生怕她出了事。

五堂主道,“难道真是你帮太姚儿杀了我们老三?”

林晓风道,“未曾。”

“那你为什么现在又要帮她?”

他道,“乐意。”

“你不信她是凶手,要救她?”

“嗯。”

“倘若她是扮猪吃老虎,当真是凶手,你也袒护她?”

林晓风忽然收了剑,挡他最后一刀,轻飘飘道,“不是,她就是猪。”

萱娘对小姑娘笑道,“你那心上人说你是猪呢。”

太姚儿叹息,“我听见了,纠正一下,他不是我心上人。”

一直未开口的文渊之此时重新走了进来,道,“你既没有她杀害三堂主的死证,光凭一把剑,实在做不了证据。按照大楚律法,轻疑必赦,陛下仁慈,也曾对台院,殿院说过,杀一辜者,不如纵一罪者。”

五堂主不紧不慢回道,“轻疑?是否轻,由谁人判定?”

文渊之似乎料到他会有这句,便顺着他的话问道。“你觉得应该由谁人判定?不如交由金匮的官府?”

他道,“非要到良渚讨一个说法不成。”

勾月都笑了,江湖中人,恩怨情仇极少到官府解决,落草为寇的人哪里还敢叫官府去主持公道。

只能说万寿堂的胆子真叫大。

“你确定要如此?”她问道。

“这是自然,非是如此不能让老三安息。”

这事吵到现在,反而像是一场闹剧了。

离纤尘早早离去了,此事与他并无关系,他停留片刻,丢给勾月一把匕首,“山高路远,恕不奉陪,江湖再见。”

她道,“一路顺风。”不明他为何将这把匕首给她。

不多时,勾月让萱娘放了太姚儿,“如果你们非要如此,便如此吧,我们本也是要回良渚去的,我师妹的案子,到了良渚自然会交由官府审理。”

由此便达成了一致。

几人这才摆脱万寿堂,然而也不能走远了,依旧要住在他们这里。

姚儿做的饭菜都凉了,此时她也没有心情去热一热了。

勾月安慰道,“你不必担忧,他们没有确凿的证据,哪里就能咬死你了?”

“可他们为什么非要去良渚?”

她也在想这个问题。

加上白日里,三堂主那最后一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似乎他明明知道那是假的镇魂。

还非要众人去争夺。

当时离纤尘轻声说了一句,“有人设局。”

她现在反应过来,整个唱宝都是一场局,有人将这些门派引入局中,叫他们斗,斗到最后两败俱伤,没有赢家,因为就算是活到后面的离纤尘和勾月,也并未得到真正的镇魂。

操局者,何人?

想要动江湖这些世家的人。

她有一个不好的猜想。

思索片刻便肯定了,拥有真正镇魂的人,定然就是幕后之人了。

沁索叫她去良渚皇宫拿真正的镇魂,不是默毒还是谁人。

姚儿早早歇下了,她只觉江湖行走艰难,处处是坑,武功不成,脑子也跟不上,不知哪一日就要死在外头了。

还不如早些回寻常堂,外面也没什么意思。

勾月从木桶中擦净身子出来,此处汤室有一张极大的铜镜。

她站在铜镜前,见镜中的自己,除了脖颈上那一道,胸前腹部其余伤口都已经消失不见。

转过身,背后有两处旧伤,她想起有一处是若枝人侮辱默毒,她为了救他,被若枝人射了一箭,他们又故意不给伤药,那一处便愈合得格外慢。

窗外已不再落雨,还有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她穿上衣服,开了汤室的窗户散气。

想到文渊之尝不出极咸的味道,她心中很是不安。

轻轻敲了一声门,听见没人答应,便推了门进去,见他正在换衣,她连忙将门关上了。

“你怎么不说一声便进来了?”

勾月道,“我敲了门,是你自己没出声。”

他愣了一下,道,“我在想其他事,没注意。”

她走了过去,替他拢好衣服,夜间春寒不散,勾月道,“你多睡一会儿吧。”

“我还不困,要不我们……”

勾月将他按在床上,“明日还得赶路,你早些睡下吧,你看这眼底,乌青,啧啧……”

他一时间说不出话了。

片刻后试探道,“白日里,你不满意?”

勾月解了外衣睡在外面说,“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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