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老太成二奶
赵明玉道:“翠珍没啥奶水,老三托人好不容易给弄了两包,先给孩子吃。他还这么小点儿,可禁不起饿的。”
包冬梅眼珠转了转,笑着道:“那可是,月科孩儿哪里能饿着了。快,赶紧给吃吧——”
赵文英接过了小娃子,把温好的奶粉喂进了嘴里。
小小的婴孩儿,闭着眼睛,挥动着小细手,吮着奶嘴‘咕嘟咕嘟’吃的欢实。
“吃的真好,到底是金贵东西,这钱可是不白花。”包冬梅低头瞅着,似无意顺嘴提了句的对李翠珍道:“儿媳啊,还是得想办法出奶水啊。这奶粉是挺好,可是价钱也好啊,吃个三包两包的应应急也就是了,长期可是吃不起呀。”
一样的话不一样的说,听起来就不是一个意思。
同样都是说奶粉贵,不是这样的村里家庭可以消费的。之前汪萍说的想叫人揍她,换到这老太太说,却是让人觉着是关切,出于好意。
“我倒是也想有奶,可这就是没有啊。”李翠珍这会儿也吃完了饭,擦了擦手,喝了两口水。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长期的营养不良,身体又多次的损耗,能全须全尾的生下这一胎,没出现半点差错,这就已经算是很好了,哪里再会有充足的奶水可出。
“嗨,这个可不用愁,我这不是来了吗。就那些下奶的方子,我这里可是装了一肚子呢。”包冬梅拍了拍自己的肚皮,道:“这个就包给我了,晌午我就给你炖个猪蹄子花生汤,保管你喝完就旺旺的来奶。”
李翠珍:“……”难道是她想错了,这位后婆婆真的只是来给她坐月子的?
赵文英:“……”花生炖猪蹄子,一肚子的下奶方子,就这个啊?
赵明玉:“……”瞅着不像是装的,要不就是吃错了药,犯了迷糊症,走错人家了?
包冬梅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的一番话给赵家三口带来的连串疑问,或者说是完全忽略掉他们的反应,此刻最关心的是:“你们都同意了,那就说做就做,早点下把,早点把汤喝上。”粗布扎紧的小腿往炕延一出溜,麻利的就下了地。
“那猪肉都搁哪呢,带我看看去,挑两只后脚回来,炖汤最好。”挽起了袖子,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
从早上九点多,到正晌午十二点钟,前后炖了近三个来小时。一锅的花生猪蹄汤,软烂脱骨,筋肉生香。
老太太倒也不算是吹牛,方子多不多的暂且不说,这汤炖的是不差的。不光是看着很有食欲,吃着也是鲜香味浓。
当然,这仅仅是对于赵明玉和赵文英父女俩人而言。身为产妇的李翠珍喝的却无盐版,没有加调味品的纯肉汤,多少会觉着油腻。
刚入口时还算是好,毕竟鲜少吃到这样的好东西,就只觉着肉香了。等得一大海碗连汤带肉的下了肚,打个嗝里都满是猪油味儿。
若是搁到平常,哪怕是白花花的猪油冲开水,都是一道不可多得的美食。碗底儿连点油花都得舔干净不带剩的,更何况是一层油光的肉汤了。
吃的满嘴流油,在这时可不算是贬义的说法,而是一种生活富裕的代表。往往只有条件不差的人家,饭菜里才会带着油光。
一些家庭,三斤油用上大半年,都属于常态。
半羹匙的油炒一锅菜,油珠儿都见不着几个。
这样的大环境下,人们普遍都很看重粮油。猪油比豆油更要来的珍贵。在能吃到嘴里的情况下,谁也不会把它去掉。要真是这样,那准保被人怀疑脑子被门夹了,纯二傻子一个。
以至于,猪蹄子花生汤炖出来浮表的那层油,被当成肉一样的好东西,也就谁也没想着去给撇掉。或者,更准确些说,意识里就没有这个说法。
李翠珍喝完汤不到一个小时,肚子就感觉不舒服了,硬挺了十分多钟,没撑住急急的下了炕。
刚生完孩子,最是怕见风。脑袋包捂着溜严,只露出两只眼睛看路,一溜小跑直奔后菜园地。
赵文多领着赵文男,刚一进院子,就瞅见包成熊样的李翠珍急火火的冲出来。
刚生完崽儿的女人得坐月子,吃喝都在炕上,没有特大事儿都不离窝。能让她出门的也就只有那么一件。
“妈这是咋地了,上个厕所这么着急,是要拉裤子了啊?”赵文男小小年纪,能够想到的就只有这一个理由了。
三岁以后上大号就没用过旁人的小孩儿,唯一一次相关经历就是眼见村里同龄的二胖墩,吃坏了肚子,急三火四的往家跑,却拉在了半道上,熏跑了一堆小伙伴。
“应该是吧。”这还用问吗,瞅那跑路的架势,不是拉稀也做不到提臀缩肛捂肚子。
这才一上午,就给人整坏了肚子,老大这伺候月子的工夫可不咋地啊。
赵文多心里暗念了两句,扯着赵文男进了家。
赵明玉正巴望着门口,跟那直叨咕:“这都跑了三趟了,可别给拉坏了。”
赵文英也狐疑道:“这也没吃什么呀,都喝的猪蹄子汤,一样一的东西,不能犯毛病啊?”
中午的饭菜都是她做的,除了那个花生猪蹄汤。可这几个人也都喝了,都没啥事儿,就她妈肚子不舒服,真是奇了怪了。
“什么猪蹄子汤?”赵文多一进门就听见这句,心里大致上有了几分猜测。
“老三,老四,你们俩回来了。”赵文英回头瞅了眼墙上挂着的挂钟,一点多钟了。
“赶个集能赶一头午,你们这两个小丫头,可真是挺能逛啊。”包冬梅盘腿坐在炕上,早上过来的时候,问到几个姑娘,赵明玉就告诉说,两个小的去镇上赶集去了。
她这一出声,赵文多才发现家里多了个人。
赵文男认识郑冬玲,知道眼前这个小老太太是她爹的后妈,迟疑了下,叫了声:“二奶奶——”
赵明玉的亲妈死的早,这个后妈对他又不是很好,年纪小就要在她眼皮子底下讨生活,不能硬对着干,总是要叫声好听的,可又不想对不起自己的亲娘,加个‘二’字算是他最后的倔强。
这个‘二’字一加,轮到下一辈的几个姑娘,自而然也就跟着辈份喊带上这个前缀。
开始的时候包冬梅觉着不太满意,想让赵明玉改口,把那个数字去了,继母也是母,既然她已经扶了正,那就该按着规矩来。
没想到的是,赵明玉那个渣爹,不知道怎么就醒了腔,或者是觉着愧对死去的原配,破天荒的站了儿子一边,也让包冬梅应下这个称呼。
打那以后,这个‘二’字就成了包冬梅专有数字。哪怕她已经成了大婆,家中排行也不是这个老二,却总是被叫‘二妈’‘二婶’‘二舅妈’‘二姨’……再到了这个年纪的‘二奶奶’。
被叫了这么多年,按说也是习惯了,可这会儿听了这黄毛小丫头怯懦的叫声,莫名觉着心烦,也是李翠珍这几趟跑,给整的闹了心,一时间竟然十分不爱听。
“叫什么二奶奶,非得多那么个字。不知道的还当是什么富农大地主家的哪房的少爷少奶奶呢。”包冬梅意有所指,明面上说着是赵文男,实际上却是在指责赵明玉,没有他的‘二妈’,哪里来的这个‘二奶奶’。
赵文男本就有些怕这个后奶奶,面上看着是在笑,可那眼睛里却总像藏着针,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掏出来扎她两下。被她这没好声儿的一说,立马缩了脖子直往后头躲。
赵文多一把拦住她,朝着炕上的包冬梅看过去,素来没啥表情的脸默然淡淡。
老三的性子哪是个让人说的,就算没指责她本人,当着面说的她妹妹那也是不行的。管她是长辈还是晚辈,惹她不高兴,抬手揍个都没商量。
就在赵明玉和赵文英都认为赵文多会发飙,刚想着拦还是不拦的时候,她却意外的扯着嘴,龇着口大白牙冲着包冬梅笑,道:“小四儿,听见了吧,再别多加字了,浪费口水。两个字就足够用了。”
“哦,知道了。”赵文男被追着纠正,情绪低落。连三姐都说她喊错了,看来是真的错了。
“来,跟我一起叫——二奶——”
“二奶!”
包冬梅:“……”不是,她说多的不是后面的字,是前面的,是前面的。
赵文英:“……”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老三这么听话。
赵明玉:“……”少一个字,也没错啊,怎么感觉这么别扭呢。
赵文多心里都要笑疯了,二奶,包二奶,哈哈——
现在不觉的怎样,要不了多久,这个词儿可就家喻户晓,传遍街头巷尾喽。
包老太太,不是想听好听的吗,这一句可正合身份呢,往后一定连姓一起叫上!
没按自己的要求更正称呼,包冬梅虽不太满意,倒也没甩脸子。其实,叫不叫‘奶奶’对她来说并不是那么太重要,自己亲的孙子孙女一堆,也不缺这几个继子生的。喊什么无所谓,要的不过是个态度。
“谁说三姑娘不爱说话,这不嘴挺甜的吗?”包冬梅一改板着的脸,冲着地上的站着的姐妹俩微笑。
无疑是默认了这个叫法,从‘二奶奶’改为了‘二奶’。倒是更接近当地人对祖母辈份的称呼。
赵明玉全程都没出声,直到这会儿才露出些笑容,面上像是听见自己闺女被表扬认可而感到喜悦,可暗自在心里却话道:得亏你应下了,要不然再继续下去,能给你改的连后面那个字都不剩,就给你留个数字。
北方人嘴里的‘二’字,那可不光是数字,还是个骂人的词儿。说一个人‘二’,意思就是傻、彪、憨,不太精细。
要说别人可能做不出来,就他们家老三那个脾性,太能干出这事儿来了。别看她笑龇了一口大白牙,指定就想到这招儿了。按着以往的经验来看,她不笑是正常,一笑就准没有好事儿。
这老太太还啥也不知道,觉着挺美呢,一早就让人给算计上了。真要再僵持下去,一准那个‘二’字就得蹦出来。想到那个画面,赵明玉就忍不住的想乐。
这时候,出去方便的李翠珍也回来了。
跑了外头三趟,肚子疼倒是不疼,就是没了力气。解开脑袋上围着的一圈儿围巾,身上厚棉衣脱着都费劲,喘了两口气才算拾整利索。
人一难受,就格外爱发个脾气。
李翠珍蹲的两腿都快麻了,光是站着都打着颤,再看见赵明玉迎面在那里笑呵呵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没好声气的哧了句:“笑个屁笑,有什么好乐的。”
赵明玉也是个好脾气的,非但不恼,还耐心的解释:“咱家老三给二妈改了个称呼,不叫原来的那个了,换成‘二奶’了。”
二奶奶和二奶,有什么不一样吗,不就少掉一个字儿,意思不还是那个意思吗?
李翠珍一脸狐疑,搞不懂这笑点在哪里。
赵明玉冲她挤了下眼睛,意思是等着没人的时候再细说,这会儿先搁下。
接收到讯信的李翠珍按下心中的疑惑,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
地桌前,刚回来的两姐妹正接过赵文英端过来的中午饭,除了一盘菜饼子,还有剩下的半碗肉汤。
瞅着那油汪汪的半块猪蹄子,李翠珍不太大声的嘟囔一句:“能不能是喝了这汤,才闹的肚子?”中午她也没吃啥,除了小米饭,就是这个了。
“那可不能,都是现烀的好花生好猪蹄。你们家那猪不是才杀的吗,这么冷的天,冻的硬梆梆的根本就不可能坏。”
郑冬梅生怕扯到她身上,继续辩解:“再说了,要真是肉没放好,有了坏味儿,那还闻不出来吗?我们都一起喝的汤,别人没事儿,就你坏肚子了。那就说明压根不是汤的事,是你自己的问题。指不定是身体有啥暗伤,这会儿生孩子就表出来了。”
李翠珍本来怀疑的八九分了,让她这顿小嘴一通叭叭,愣是又不确定了。
这个问题,刚才赵明玉和赵文英也都寻思过,哪方面都猜测了,连昨天吃了啥都连番回忆了一遍,都不太确定问题究竟出在哪块儿。
让郑冬梅这么一分析,觉着也确实是,猪是昨天才杀的,肉都直接就冻上了,再新鲜不过了。那猪蹄子现拿出来化的冻,焯水、切块、煮炖,都在眼皮子底下进行的,要动手脚都不可能。
一双双带着猜疑的眼神看过来,李翠珍都给看毛了,不自觉拍着胸前道:“咋地,还是我有问题了?”
这些年贫困日子过的多了,吃不好,喝不上的,营养不良她承认,可本身底子是好的呀,没啥大毛病,这个她可敢保证。
“那可说不准,指不定你当闺女的时个就有病,自己还不知道呢。”郑冬梅找着话头,总是往有老毛病上面引,这样也就把她这个做汤的人摘出来。
“我妈没问题,有问题的是这个汤。”就在几人都犹疑不定,眼瞅着李翠珍就要被扣个病秧子底子的名声,赵文多出声了。
郑冬梅被踩着尾巴似的第一时间扬声驳斥道:“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个屁,这汤好好的又香又浓,能有什么问题?我们可是都喝了的,要是有问题,不早就表出来了。”
“你们喝没事儿,并不代表着生完孩子的人喝了没事儿。”赵文多一弄清楚原由,知道李翠珍中午喝了猪蹄子汤,就知道自己猜的没错。
桌子上的这半碗汤,三分之一都是油。当然这是剩汤,加火又蒸了一遍的缘故,多出了些油脂。
原来的头汤油层是比这个要薄一些的,即便是如此,对于一个刚耗损过大的身体来说,还是太油腻了。加上猪蹄子本身就是厚脂,不容易消化,两个相加,也就坏了肚子。
赵文多简短的几句话,这么一解释,争讲不清的这几个人才恍然大悟。
“要这么说,我这汤是不能再喝了。”浓香的花生,烂烀的蹄肉,李翠珍可惜的叹了口气。东西是好,可她消受不起。
“七天内最好别喝。”赵文多顿了下,加了句:“喝了也下不了奶。”
“净瞎说,猪蹄子汤最是好下奶,这方子可是老祖宗们流传下来的,多少年都是这么用的,咋还说不下就不下了呢。你个黄毛丫头,还能懂这些个门道,可别瞎喳喳了,像是多懂行似的。”
郑冬梅倒也没完全说错,赵文多个十多岁的半大孩子,大人都没想明白的事情,她哪里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老三,这些你都是打哪听说的?”赵文英小心的瞅了眼炕头上坐着的两个女人,想让赵文多再解释一下,省得她们翻脸发飙。哪一个都挺让人头疼,还凑到一起,真是够闹心的。
赵文多决定说出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打好了腹稿,理由也想的也简单:“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你们没听说过吗?没事儿多看看书,什么就都知道了。”
她也没细说哪本书里写了产后护理这些知识,只这一句莫愣两可的话,就给一个笑脸虎老太太,一个王风妈给对付住了。
两个人性格不同,油滑、厉害,却有个共同点,都没念过几天书,斗大字不识一箩筐。书里有写什么,也只凭想和猜,一个黄金屋,一个颜如玉,就够两人琢磨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