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哥我带你去医院

“领导，雨太大了，没干完的活明天再干吧。”

秦虎是纳微半导项目的木工带班，这天雨下得很大，临近下班时间，还有些没完成的活，他不想让工人们再冒着大雨干了，都是一个村子的人，任谁淋雨干活生病了他都难辞其咎于心不忍。

可是因为疫情封控材料不能按时进场，工人数量有限等种种原因，木工班组总是跟不上趟，郭涵刚升了栋号长，自然想让自己管的这栋楼干得更快些。

“不行，说好的今天把五层模板支完，今天就必须支完，下雨也得完，晚上加班也得完，你看看人家钢筋班组的怎么从来不找理由呢？”

秦虎委屈道：“可是这个天气真的没有办法干活啊！工人们也是人，也需要休息，我们的人白天已经干了整整一天了，实在没办法加班了，如果说不下雨或者雨下得小一些也罢了，可是。”

郭涵撑着伞道：“加班，加班干我在这里陪着你们。”

秦虎无奈点点头：“那这样，我让工人们先去吃个饭，吃个晚饭回来就干。”

郭涵答应了，哪怕两个月干到第三层这样飞速的战绩，郭涵也不曾懈怠。

工地附近的那家面庄里，七八个工人坐在最中间的大桌子上，秦虎十分抱歉的语气跟大家说：“你们看咱们在这个工地上总是拖人家钢筋工混凝土工的后腿，每次都是栋号长催着咱们干活，别的班组的带班催着咱们干活，我也很为难，所以这顿饭吃完咱们晚上再加个班赶赶进度吧。”

一个叫秦辉的工人反驳道：“虎子哥，雨下的实在太大了，要是小雨我们也就不推辞了，这样的天气，谁会去干活啊。”

大家纷纷表示不愿意加班，尤其是雨天，但最终在秦虎的苦苦劝说下，大家都同意了。

在座的人，谁也不会想到，这竟然是秦虎这辈子吃的最后一顿饭，和与他一起背井离乡出来的人一起吃的最后一顿饭。

因为下雨，六点钟天就黑了，蒙蒙的大雨里，木工们在搭五层支模架，外架工在搭六层的外架，两个班组的人都在加班。

工人们和往常一样，眼里手里只有自己的活，旁的事情一概是不管的，眼前不是脚下的路就是手里的钢管扣件。

秦虎是所有班组带班里，唯一会和工人们一起干活的，他的身子，就像他穿的塑料雨披那样单薄。

晚上的工地乌漆嘛黑啥也看不见，眼看十点了，秦虎想看一眼这活干到什么程度了，就想着去高处看一眼。

他十分灵活得爬上六层外架，看见郭涵和李念两个人正站在一起聊天，就打了声招呼。

李念还不忘自己作为安全员的职责，叮嘱秦虎走路小心些。

秦虎看着那密密麻麻钢管间穿梭着干活的乡亲们，不由得心里一阵感激，钱是大家一起挣的，乡亲们理解他才愿意冒着大雨，披着雨披在夜里加班。

秦虎算了算，最多再有一刻钟，今天的工作就结束了，想回到五楼的时候，扶了一把外架的扶手，谁料到那个钢管外架工人还没有把扣件全部上完，就直接斜了出去。

李念和郭涵两个人就眼睁睁看着他从外架上掉了下去，眼睁睁看着，什么也来不及，雨还是很大，大到活生生一个人从六层楼摔到基坑的泥土里，连一点儿响声也没有。

郭涵不敢让工人们知道，拉着李念就往楼下跑，秦虎摔下去以后，恰恰好掉在之前发现蛇窝的地方，泡得松软的泥土受到那么大的冲击，直接滑坡，盖住了李念的整个身子，就剩头在外面露着。

李念赶紧拿手上去探，气息微弱，但人还活着。

李念跟郭涵一起把秦虎往外拉，每一脚都深深踩在泥土里，想趁着人还活着把人拉出来送到医院去。

拉了很久才拉出半截身子来，突然有人上前帮忙，是秦辉和几个工人听外架工在上面喊叫说出事了他们才下来。

众人合力费了好大劲才把人拉出来，秦虎身上全是混着泥土的雨水，四肢纤细得像泥土里的树根。

李念想让工人们把秦虎抬到车上拉去医院抢救的时候，却发现人已经不行了，秦虎想说些什么，但是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就咽气了。

秦辉把秦虎扛在肩上，撕喊道：“哥，我带你去医院，我带你去医院。”

秦辉踉跄得走着，在大雨里，拖着从小玩到大的哥哥。

秦虎不是秦辉的亲哥，两个人只是同姓，关系早已出了五服，可是从小到大，这个大他四岁的哥哥做什么都带着他，拿他当亲弟弟。

秦虎在学校里横行霸道，算是学校里人见人躲的存在，秦辉却文绉绉总被人欺负。

自从秦虎去秦辉班里把正在欺负秦辉的人挨个拳打脚踢伺候了一遍以后，秦辉就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了。

秦虎曾喜欢过秦辉班上的一个学妹，但是秦辉说自己也喜欢那个女生，秦虎就说他不喜欢了。

长大以后秦虎跟着家里的长辈出去给人做木工活，活做地一般般却走到哪里大家都能认他当大哥。

久而久之家里长辈就让他分管一个工地当带班管工人去，秦虎也没能让大家失望，只要工地上有事保准自己一个人扛，项目上的管理人员每天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却从来没有骂过和自己一起做活的弟兄。

每个月工资表上属他给自己算的钱是最少的，他总说自己只是做做后勤的事，没有实际干什么活，不配拿太多的钱。

秦辉算是学习好的，也只考上了个大专，大学毕业找工作被人骗了好几次以后，秦虎就叫着秦辉跟着自己混，给他找了最好的木工带他。

秦辉不善言谈，木工又真的挣钱，所以最终就跟着秦虎好好干了。

就是这样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一个人，如今雨水呕着他，没有了气息。

一起干活的木工们不愿意相信秦虎就真的没了，还是把人送到了医院，急诊室里的医生也只是做出了确认已经死亡的证明。

工人们觉得身上不干净，就齐刷刷坐在急诊室门口的地上。

项目经理高育良和安全负责人胡海波两个人姗姗来迟，唯一关心的事情竟然是李念和郭涵这两个年轻娃娃有没有报警有没有打120。

两个年轻小伙都是摇了摇头，两位负责人这才放下心来。

高育良问：“他人现在在哪？”

郭涵道：“急诊室里面，已经咽气了，他们自己的人联系过火葬场了，一会就来拉人。”

高育良和胡海波去找秦辉，想让他联系秦虎的亲属来谈一下赔偿的事情，秦辉却只是说：“赔偿什么赔偿，我只想要我虎子哥。”

秦辉落下泪来，哭着给秦虎的老婆打了电话，电话那头嘈杂着，就听到一个小女孩的声音问：“妈妈，妈妈，是不是爸爸打来的？是不是爸爸想我了？”

电话这头，秦辉只是简短得说：“虎子哥没了。”

“啥？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秦辉又重复一遍：“我虎子哥没了，嫂子，对不起，对不起。”

女人挂了电话，对着女孩说：“幺儿，爸爸是想你了，但是爸爸现在很忙，没办法跟你说话，妈妈明天要去找爸爸，你自己在家待两天可以吗？”

女孩说：“妈妈去找爸爸为什么不带上我啊？我也想去找爸爸。”

“妈妈去找爸爸是有正事要干，下次找他玩的时候带上你好不好？”

急诊室门外的长椅上，郭涵用自己的胳膊撞了一下李念的，低声说：“这个事要是领导问起来，就直说是我的问题，你把自己撇干净点。”

李念疑惑道：“怎么说，明明我才是安全员，在我们外架上出了事情，我怎么能撇的干净呢？”

郭涵解释说：“我知道你是安全员，但我爸是公司领导，问题出在我身上我不至于丢了工作，你的话可就不一定了，你就咬死了，说你当时在看你的工人干活，没有注意到这茬，秦虎也没跟你打过招呼。”

李念也哭了：“我年纪还比你大，这样推卸责任合适吗？”

郭涵苦笑道：“没什么不合适的，谁也不愿意出现这样的事情，况且秦虎他今天本来不想加班的，是我硬要求他们加班的，你说，你说我要是态度不那么强硬，他是不是，就不会死，你说明天天晴了以后再干活，是不是其实也来得及？”

李念安慰道：“别这样想，是他们自己白天嫌雨下得大不好好干活，你才一时着急的。”

第二天，雨停了，阳光明媚得耀眼，人们只看到基坑塌了一小部分，秦辉带着工人们还是在干活，项目上的其他员工七七八八得说着这件事情，也只是听个热闹，然后就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了，没有人关心有一个远在四川的女孩子没了爸爸，现在却要一个人待在家里，等妈妈回去。

最终郭涵一个人把事情扛了下来，只字没说李念的问题，公司最终罚了高育良和胡海波一人十五万，罚了郭涵一万块，整件事情没有往上报，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