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南柯一梦:2
许久之后,令歌才在侍从们的搀扶下回到兰陵阁,他坐在椅子上,倚着扶手,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令歌抬眸看向众位侍从,质问道:“为什么?我不是嘱托你们看好尺画吗?怎么会让他跑出去了?”
侍从们从未见过令歌这般模样,双眼含怒,如冰似火,令人寒颤。
侍从们当即下跪,齐声道:“殿下息怒!”
“是奴婢失职!”小涵叩首道,“还请殿下责罚。”
令歌眉头微皱,道:“你们都起来,我以前说过,在我面前你们无需下跪。”
众人面面相觑,见小涵先行起身,他们这才跟着起身,只是心中依旧胆怯。
“小涵,”令歌看向小涵问道,“方才韩相前来可有异样?”
小涵愣了一下,随后摇头否定。
令歌又道:“不要对我撒谎,好吗?”
小涵垂头,回应道:“韩相前来时将奴婢们都遣走了,只是有一会,奴婢听见屋内似乎传来打斗声,好像是韩相打了尺画……”
令歌失声一笑,怒火攻心,他抚着额头,喃喃道:“为了我,他到底要杀多少人才肯罢休……”
小涵闻言,顿时眉头紧锁,欲言又止,一时间,她实在不知该如何替韩清玄辩解。
须臾,令歌极力抑制住痛苦的情绪,抬头对侍从们说道:“传本王的命令,将尺画的尸体火化,骨灰交由本王保管,若是宋君逸问起来,就说有异议的话单独来找本王。”
说罢,他便站起身来欲往外走去,小涵见状立即问道:“殿下这是要去何处?”
“我现在要去找韩清玄。”令歌冷声回应道。
小涵慌张不已,继续劝说道:“殿下冷静,此事不关韩相的事,是……”
令歌不闻不顾,只是迈出脚步往前走去,然而此时,一位女子拦在他的身前,定睛一看,正是折雪。
“殿下,此事的确不关韩相的事,”折雪开口说道,“是我把尺画骗出令月坞的。”
“你说什么?”令歌双眼含怒地盯着折雪,“都退下。”
言罢,兰陵阁中所有侍从转身离去,只留下令歌和折雪在原地对峙。
此时的折雪亦失去往日的锋芒,只是垂眸不语,不与令歌对视。
“你对他说了什么?”
“我只是告诉他,令月坞外,有人接他成为新的玉迟王,他早已疯魔,自然信以为真。”
“折雪,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令歌嗓音森冷地质问着,神色凛然,杀心顿起,“你应该知道,我对你的恨不亚于对燕北和皇后的。”
折雪抬头看向令歌,淡然地说道:“那殿下动手杀了我便是,也好给我一个解脱,成全我这颗千疮百孔的心。”
令歌双手紧握成拳,翎羽真气顿时汇聚在手上,“好,我成全你,我现在就杀了你,让你去向我师姐们赔罪,去阴曹地府等着你师父。”
说罢,令歌便抬起手掌往折雪的额头拍去。
折雪闭上双眼,准备迎接死亡的到来,却不想良久不见动静,她睁眼一看,只见令歌的手掌正悬在半空中,双眸含恨地紧盯着自己,迟迟不肯下手。
折雪微微一笑,说道:“殿下,你这样可不行啊,现在连我都杀不了,你又怎么去杀我师父?”
令歌眉头一皱,当即伸出手按住折雪的头颅,将其按跪在地,让翎羽真气刹那间控制住折雪的经脉。
折雪双眼圆瞪,脸色煞白,顷刻间,她感受到体内的功力和真气正在流散,化为虚无——令歌正在废除她的武功!
须臾,令歌放开折雪,让其无力地瘫倒在地。
令歌蹲下身来,与折雪四目相对,狠狠地说道:“折雪,我不杀你,并非我杀不了你,而是我要惩罚你,你可明白?”
折雪强撑身子,眉目紧皱地注视着令歌,只听令歌继续说道:“我要罚你失去燕北传授你的武功,罚你亲眼看着我杀死燕北,罚你活着,去感受世间的离别之痛。”
此时,折雪的容颜已失去往日的美艳,唯余苍白和脆弱,她无力一笑,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随后,令歌站起身来往屋里走去,同时说道:“我会让人把你赶出长安城,囚禁在洛阳折梅馆,有玉清卫守着你,你休想一死了之。”
折雪无声地笑着,泪水却从眼眶中涌出,滴落在她梅红的衣裙上,留下水渍,仿佛开出一朵朵梅花,悄怆幽邃。
几日之后,皇宫之中,宫人们如常当值,长安城亦如往日般热闹非凡。
在这初夏时节,不少百姓在忙碌一上午后,往往会选择来到茶楼喝一碗凉茶,享受着片刻的清闲时光。
落音楼中,座无虚席,客人们坐下后,点上一盏茶,便兴致勃勃地期待着说书的开始。
雨洁在此时前来,她对陈先生和一众小厮悄声吩咐道:“楼上三位可都是贵客,不得怠慢,更不能有闪失,都下去忙吧。”
小厮纷纷退下后,雨洁微微一叹,对陈先生说道:“还好你有眼力见,派人来告诉我。”
陈先生笑着,说道:“我一见殿下和三皇子对他这么好,就猜到他的身份了,除了圣上还能有谁?”
“小声一些,”雨洁嘱咐道,“圣上能来落音楼是我们的荣幸,待会说书的时候,你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放心吧,”陈先生拍了拍胸膛,自信满满,“上次殿下让我去洛阳,我在那休息了好些日子,如今有的是力气说书,定让圣上听了下次还想来。”
雨洁一笑,打趣道:“你最好是,要不然我可要扣你工钱。”
说罢,雨洁的目光流转至楼上,远远地看见厢房中的令歌,她面露哀愁地说道:“说起来,我们已经许久没有见到殿下了,可能往后能见到的时日也不多了。”
陈先生颔首黯然,他说道:“也许这便是天命难违,但愿殿下登基之后一切顺遂。”
雨洁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底落下阴翳,若有心事一般。
此时,楼上的厢房里,今日的皇帝褪去龙袍,身着一身玄青色长袍,自在舒适,令歌和景修亦是身穿寻常的月白色和天青色衣裳。
不知情的人看去,只以为三人是父子关系,亲密无间。
皇帝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落音楼上下,只见落音楼内光线明亮,一张张桌椅上不见一丝灰尘。同时,每一张小桌上都放置着一盆花草,更让落音楼增添绿意生机。
皇帝夸赞道:“你这落音楼确实是一个好地方,雅俗共赏,也难怪生意兴隆。”
令歌微微一笑,说道:“其实当初我也是见着喜欢,且原先的店主转卖此处,才和师姐们商量着买了下来,后来基本上都交给秦小姐打整,我自己就是一个甩手掌柜。”
“甩手掌柜好啊,朕也算是个甩手掌柜。”皇帝调笑着自己,“朝堂如此,福满楼亦是如此。”
令歌和景修甚是意外,令歌问道:“皇兄说的是洛阳的福满楼?”
“正是,”皇帝点头承认道,“早年间,朕还是皇子的时候,曾和你父王去过,当时朕就觉得他家的菜比宫里御厨的还美味,后来有了机会,朕便往里面入股,成了福满楼背后的大东家。”
“东巡去洛阳的时候,朕还钦点了他家的饭菜,尤其是那道黄河大鲤鱼,现在想起来朕还是想吃得紧。”
令歌笑道:“我也是,他家的黄河大鲤鱼最是美味,洛阳春也好喝。”
“父皇和皇叔说的儿臣都没吃过,”景修开口说道,“日后有机会我定要去尝试一番。”
“好,”皇帝抚了抚景修的脑袋,“以后父皇带你去。”
景修愣了片刻,而后点头笑道:“好。”
令歌含笑看着眼前的皇帝和景修,如此相亲和睦的一对父子,为了他们,自己囚禁在皇宫之中亦是值得的。
只是重提福满楼,令歌不免心中一酸,他的脑海里不断地浮现出湫龙的身影,以及那些过往的点点滴滴。
少顷,随着醒木声的响起,陈先生的说书拉开帷幕,仅仅凭借三言两语,每一个人都沉浸在陈先生讲述的故事之中,故事结束时,不少听众纷纷出钱打赏陈先生。
这一幕让令歌想起尺画,他好奇着,此时除了自己,可还有人记得尺画的音容?
尺画惊心动魄的容颜和身段,以及那婉转动人的歌喉,似乎还萦绕在落音楼之中。只是如今回忆起来,尺画所演的戏曲就好像一场梦境,美好却虚幻。
落音楼曾因尺画而生意兴隆,可是如今,落音楼的兴衰与尺画再无瓜葛,就好像他从未在此出现过一般。
自己和令楷的故事何尝不是如此?曾经那段故事脍炙人口,口耳相传,吸引众人捧场,而如今,落音楼不再讲述他们的故事,他们的故事也与尺画一般,已经落幕,不再重演。
令歌叹惋着,他对皇帝的愧疚之心愈发厚重,也许替皇帝承受宫殿的冰冷便是在赎罪吧,令歌心想着。
离开落音楼之后,三人游走在热闹的街头,令歌看着皇帝,想起从前初到中原的自己,亦是对万事万物充满好奇和未知,只是皇帝的眼中更多的是一种欣慰。
一时间,令歌陷入惘然。
许久之后,他们回到皇城,皇帝提议道:“令歌,你单独陪朕上城楼走一走,朕有话想和你聊。”
令歌点头,而后搀扶着皇帝缓缓地爬上城楼,一同立在墙边,眺望远方,将偌大的长安城尽收眼底。
微风吹过,皇帝深深地呼吸着,感受着此处的安宁和谐,他说道:“好久没像今日这般放松快乐了……”
“皇兄若是想,我们可以时常出来,至少在我登基前。”令歌含笑回应着,他尽量不让自己看上去伤感落寞。
皇帝看向令歌,微微垂眸,又道:“令歌,其实有些话朕一直很想对你说。”
“皇兄请说。”
“当初朕登上皇位,与你一样身不由己,为了保护自己所爱之人,我们不得不夺取权力。”
“朕原以为只要心系百姓,心系大齐江山社稷就可以做一个称职的好皇帝,可是朕的心却始终不在朝政之上,很多时候,朕真的只想做自己喜欢的事,而皇后的出现恰好成全了朕,让朕可以不理朝政,安然度日。”
皇帝自嘲一笑:“可能比起江山百姓,朕更爱自己吧……”
令歌摇头安慰道:“不,在我心中,皇兄你一直是一个好皇帝,百姓们也这么说。”
皇帝微笑着,笑意却极其苦涩,他说道:“多谢令歌你安慰朕,可是人生苦短,在无可奈何的时候,朕希望你也可以看开一些,朕比谁都希望你快乐……”
听闻此言,令歌的泪水顿时涌上眼眶,他点头道:“皇兄,我明白,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皇兄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凡事要看开一些。”
皇帝热泪盈眶,他侧首看向那些无边无际的房屋,又道:“此处乃丹凤门,在这里可以看见最广阔的长安城和无数的黎民百姓。”
令歌颔首,目光随着皇帝的话语而去,观赏着眼前的长安城,晴空万里之下的长安城,犹如一幅宏伟壮观的画卷,令人赞叹,骄傲能够生活在这盛世之中。
“当初,朕便是在此处宣布长庆为年号,以长庆为号,以求令月吉日,万事如意,一眨眼十九年过去了……”皇帝深深地叹息着,阳光落在他的眉宇上,却驱不散愁绪阴翳。“今日难得出宫,看到百姓们安居乐业,朕知道,朕这一生,也还有许多值得庆幸和欣慰的事。”
“细想回来,人生本就是有失有得,太过缺失,太过圆满,便不是人生了。”
令歌心中酸痛,他对皇帝承诺道:“皇兄,你放心,我会替你守好大齐江山和黎民百姓,守好你深爱着的一切,我决不食言。”
皇帝微笑颔首,他伸出手拍着令歌的肩膀,嗓音已经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令歌见状,微笑回应,与皇帝一同感受着高处的宁静。
后来的很长时间,令歌每日都会早早地起身前往宣政殿上朝,只是他不再像从前那般默然不语,如今也会提出自己的看法和见解。
“臣段文宇启禀皇后娘娘,摄政王殿下。”从前的礼部侍郎,如今的礼部尚书段文宇启奏道。
“段大人请说。”皇后应道。
只听段文宇说道:“再过一个月便是秋闱科考,各地秋闱已准备就绪,只是各地来报,因为去年的雪灾,百姓们的收成减少,不少考生的吃穿用度十分吃紧,为了赶考,考生们不得不提前去往省城住下,可是在客栈的留宿费对于他们来说确实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所以礼部打算调用一些银两,以解决考生们的住食问题,还望娘娘准奏。”
皇后点头,说道:“考生们乃大齐的栋梁之材,投入银两帮扶他们自然是应该的,此事本宫准奏,银两与户部交接便是。”
“臣替考生们多谢娘娘!”段文宇拱手拜道。
“且慢,”玉迟王开口说道,“段大人的建议甚好,只是本王认为在拨款之前,应该事先查清那些考生的情况是否属实,是否符合朝廷帮扶的条件,毕竟段大人你也说了,去年因为雪灾收成减少,朝廷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每一分每一两还是得用在正确之处。”
段文宇微笑点头,道:“殿下说的极是,臣会按殿下的意思处理此事。”
朝臣们互视彼此,只觉玉迟王似乎已经变了一个人,他们悄悄地打量着丞相韩清玄,发现韩清玄神色淡然,并未多言。
下朝之后,令歌会与皇后走一路,虽然两人的话语并不多,但也不见有丝毫的不睦氛围。
令歌身穿青莲色金丝绣蟒朝服,头戴镶金发冠,发冠两边垂下细细的丝质金色冠带,衬其容颜如玉,高贵华美,不可亵渎。
皇后看在眼里,心中升起久违的欣悦,她说道:“这些日子你进步很大,愈发有了天下之主的风范,本宫真的替你感到骄傲。”
令歌淡淡地回应道:“等我登基,你再骄傲也不迟。”
皇后微微一笑,并未将令歌的冷淡放在心上,她说道:“看着你如今在朝堂上的模样,本宫总会想起皇兄,他昔日在朝堂上的一言一语,一姿一态,本宫都记得。”
令歌垂眸,他跨过脚下宫门的门槛,问道:“我登基之后,你可有什么打算?”
皇后回应道:“自然是帮你杀掉燕北,解开你的心结,之后你还想杀谁本宫都不会阻拦,哪怕是我。”
“我不打算杀你。”令歌说道。
皇后看向令歌,只见令歌俊美的容颜依旧淡然,目光亦不在她的身上。
“因为皇兄他爱你,所以我想你答应我,余生好好地陪着他。”
皇后默然,脸上的笑意一时僵住,缓缓散去。
见皇后不语,令歌便看向她,问道:“陪伴他很难吗?你欠他这么多,应该偿还他。”
“我和他的事你不用管。”皇后以一种漠然的口吻回应道。
与此同时,两人正好来到金銮殿之前。令歌停下脚步,不解地看了皇后一眼,随后迈出脚步往里走去,皇后流转目光,继续往前走去,并未留念。
金銮殿之中,令歌陪伴皇帝享用午膳,并聊着朝堂之上一些轻松的政事。
皇帝笑出声,说道:“确实,我们朝廷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是该用在对的地方。”
正说着,皇帝便注意到令歌眼下有藏不住的乌青,又道:“你每日都起这么早,下朝后还来看朕,朕这些日子身子好多了,你好生回去歇息吧,想来看朕晚膳时再过来也行。”
令歌点头一笑,他看向殿外,发现有秋风拂过,那棵由皇帝种下的楸树亦飘下叶片,眼前之景逐渐萧瑟。
从前令歌总觉得夏日是漫长的,若非今日段文宇说起秋闱,他都没有意识到夏日已经悄然逝去,不知不觉,小师姐快离世一年了。
离开金銮殿后,令歌本欲转身往令月坞的方向走去,却听见宫道上传来孩子的嬉笑声。
他回首一看,顿时愣在原地,只见在不远处,意明正抱着忆霞,忆霞伸出小手捏着意明的鼻翼,两人相处甚欢,丝毫没有注意到令歌,只是朝着令歌的方向缓缓走来。
当意明注意到令歌的时候,他们已经只有几步之遥。意明敛去笑意,停下步伐,忆霞也转过头看向令歌,猜想着眼前这位身穿青莲色衣裳的男子是何人。
“臣见过摄政王殿下。”意明颔首开口说道,“今日臣带忆霞进宫来给皇后请安,若殿下无事,我们便先告辞了。”说罢,意明便抱着忆霞往前走去。
“意明,我……”令歌开口唤道,“我可以抱一抱忆霞吗?就一下。”
令歌甚是忐忑不安,他明知意明记恨自己,定然开口拒绝,可是见到忆霞的那一刻,他还是卸下所有的心防。
如今的忆霞快有一岁,今日穿着粉色的小衣裳,肌肤雪白稚嫩,清秀的眉眼更是像极了甯霞,这让令歌触动不已,只想将其抱住,给予彼此温暖。
意明凝视令歌片刻,之后他才对忆霞说道:“忆霞,让摄政王抱一抱。”说罢,他便将忆霞抱给令歌,令歌当即接过忆霞,将其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只是他心中紧张不已,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抱好怀中的小婴儿。
“你的手要这样放,不然她不舒服。”意明教着令歌如何抱好忆霞。
“抱歉……”令歌歉然地说道,对意明也是对忆霞。
抱好怀中忆霞的那一刻,令歌只觉自己从未抱过如此沉重之物,明明忆霞那么小那么轻。
忆霞在令歌的怀里不哭不闹,只是静静地看着令歌,与令歌四目相对。
在看着忆霞双眼的那一刻,令歌便沉沦在那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眸里,他伸出手轻抚着忆霞雪白的脸蛋,感受着怀中这最纯洁的美好。
“舅舅。”忆霞开口唤了一声,只是婴儿总有些口齿不清,令歌差些以为是自己听错的缘故。
“舅舅,”忆霞继续说道,“你是舅舅。”
令歌欣然微笑,他温柔地回应道:“对,我是舅舅,你是怎么知道的?”
忆霞扬起笑容,伸出两只小手捧起令歌的脸颊,道:“舅舅衣服好看!”
令歌忍俊不禁,只是笑着笑着他便湿红眼眶,他闭上眼睛,低头轻轻地抵着忆霞的额头,不让忆霞和意明看见自己含泪的双眼。
师姐,这是你唯一的骨肉,是你留给这世间最后的礼物,我一定会保护好她的,让她一生快乐平安,让你的血脉传承下去……
此时,忆霞伸出手擦拭着令歌眼角溢出的泪水,安慰道:“舅舅,不哭。”
“舅舅没哭,”令歌侧首极力地掩饰着,“只是眼睛进沙了。”说着,他便将忆霞重新抱给意明,“找你爹爹去吧。”
意明抱过忆霞,颔首垂眸,漠然说道:“臣告退。”
意明带着忆霞走后,令歌擦拭一下残余的泪水,随后抬眸看了看天空,迈出脚步离开原地。
回到令月坞后,小涵像往日一般侍奉着令歌,令歌坐在铜镜之前,由小涵帮助取下发冠,梳理着发丝。
“今日忆霞说我的这身衣服好看,”令歌微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只是笑容中的苦涩已经难以掩藏,“如今仔细看看,的确如她所言,可惜如今的我也只不过是套在这华美衣裳里的一颗棋子罢了,纵然光鲜亮丽,却半点不由己……”
令歌抬眸看着铜镜,发现镜中的小涵不似从前,面对自己的话语也只是垂眸不语,若有心事。
“小涵,最近怎么见你总是心不在焉的?”令歌开口问道。
小涵回过神,手中的梳子不慎落地,她当即下跪道:“是奴婢失职,还望殿下恕罪。”
“你是怎么了?怎么一点小事就跪下了?”令歌心生惆怅,他看着自己身上的青莲色朝服,也许这就是原因所在。
“罢了,你起来,当我没问吧。”
小涵闻言这才缓缓起身,只是她依旧颔首垂眸,不与令歌言语。
“小涵,”令歌唤道,“你看着我,我有话对你说。”
小涵缓缓地抬头,与令歌四目相对,小涵心生凄凉,只因眼前的那双眼睛已不似从前那般清澈无忧,如今蒙上一层阴云,难以驱散。
只听令歌对小涵真挚地说道:“小涵,我希望至少只有我们相处的时候,你还和从前一样,那样开朗爱笑,不要因为我的身份而改变自己,如果你愿意和从前一样,我会很感谢你,毕竟这是我为数不多能守住的事物了……你就当帮我,让我好受些,好吗?”
小涵愣在原地,一时间湿红眼眶,她垂头道歉道:“殿下,抱歉,我不知道我这样会伤了你的心……”
令歌用力地扬起唇角,安慰道:“说好了要像从前一样开朗,就不必再向我道歉了,我又没怪你。”
小涵擦拭泪水,重新抬头看着令歌,极力地微笑着:“多谢殿下。”
闲暇时间,令歌总会在令月坞的空地上练剑,即使这段时日秋老虎势头正盛,燥热不已,令歌的一招一式也犹如凛风一般,让四周萧瑟不已。
令歌的身法极快,不停地挥动着剑刃,让锋利的剑刃化作一道道白光,划破空气。他的眉目间更是漠然含愠,似乎在与何人生死决斗一般。
侍从们见状不免感到担忧,他们并非未见过令歌练剑,只是从前令歌练剑时,他们总是沉浸其中的,当做一幅赏心悦目的画作来看,然而如今令歌练剑,他们看见的却是无尽的仇恨和杀意。
约莫八月末的一日下午,令歌依旧全力以赴地练剑,是发泄心中的愤恨,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大仇得报。
最终,他无力地蹲下身子,以剑杵地,此时的他全身已被汗水浸湿,只能沉重地一呼一吸着。
究竟要怎样才能手刃燕北?怎样才能破解燕北的功夫?
“殿下,”小寻子试探着开口唤道,“奴才有事启禀……”
令歌抬眸看向小寻子,发现小寻子的神色甚是担忧惶恐。
“怎么了?”
小寻子犹豫不决,他看了一眼身后的小元子等人,回过头后才咬了咬牙,回应道:“殿下,是小涵姐姐,小涵姐姐她出事了,她被凤仪殿的人抓走了!”
愈往后说,小寻子的神色愈发慌张,就连声音都变得颤抖。
“什么?小涵被凤仪殿的人抓走了?”令歌当即撑着身子站起来,“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王爷你方才一直在练剑……奴才们不敢……”小寻子含泪回应道。
令歌闻言只觉心如刀割,自己当真已经变得如此可怕吗?
他停下这些思绪,迈出脚步往前走去,“现在就去凤仪殿要人。”
决不允许自己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再出事,令歌内心发誓。
一边走着,令歌一边询问起身边的侍从,“究竟发生了何事?凤仪殿为何把小涵抓走?”
众人面面相觑,半饷,小蕊回应道:“说是小涵姐姐,她……她有了身孕。”
令歌如闻晴天霹雳,他停下脚步,不可置信地问道:“有了身孕?怎么会?是谁?”令歌不解地看向几位侍从,他想要得到答案,等来的却是无尽的沉默。
令歌冷静下来,他回忆着这段时间小涵的异样,这才参破其中的缘由——原来小涵有了身孕。可是小涵几乎一直在自己的身边当差,且宫规森严,孩子的父亲根本不可能是皇宫里的侍卫,更不会是病重的皇帝或者年幼的景修。
令歌神色一滞,一丝猜想在他的脑海中闪过,他当即加快脚步往凤仪殿赶去,只想救回小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