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日记
一共是二十多枚石板,密密麻麻刻满了字。
石板上是一篇日记,或者说是很多天混在一起的“记”。
“我快到家了。允城就在我们六百里路的地方。回去的第一件事要干什么呢?若是白天,爹大概是在田里,娘不在田里,就在北街的坊市,对了,我得先去后院里吓一吓妹妹,三年又三年,陪我踟蹰的征马也换了两匹了,不知道小妹长开了没有,还记不记得哥哥的样子...带回来的饴糖还有半斤,每天早上叫第一声哥哥给一颗,够给一个月了。”
“这天真怪,晨起时还是大太阳天,上午更是热的细鳞甲都穿不住,这会儿却下起雪了,风也刀子一样的刮人...大家都说是邪了门了。伍长让我们快走,刚才我看副将军带人冲到队列前面去了,看起来还很急的样子,希望没发什么不好的事吧...”
“这烂泥路,摔了一跤,饴糖沾了点泥水,到河边洗净了,有一块沾了太多泥点子,不好洗,哥哥只好自己吃了,确实甜呐。洗下来的水也有甜味,便宜了这河水了,让它也尝尝甜味。”
“今天一整天都在行军,看到了不少平民的尸体,将军不让埋。”
“行军,比昨天多赶了二十里路。就是晚上越来越冷了,冷的不像春天。”
“队里的小十一被前军的人征调走了,说是挖工事缺人。挖什么工事?别是又要停下来驻扎吧。”
“行军,天色阴,早上结霜了。”
“队里又征走了两个人,小十一还没回来。”
“行军,小十一还没回来。”
“行军,这几天走的越来越慢,我的醋布吃完了,拿一块饴糖跟人换了一点。唉!”
“驻扎,挖工事。晚上好冷啊,在营里盖满了草都冷,明天要轮到我值夜了,希望明天不会这么冷。”
“挖工事,值夜。小十一还没回来。”
“前队撤离了,副将军来让我们快速行军,工事也不要了,看来敌人没追上来,这倒是好事。”
“行军,到半夜驻扎在了一片芦苇荡附近。不明白为什么副将军让驻扎在这里,临近水草,毒虫多,也容易藏人。”
“驻扎,挖工事。”
在这里的后面,连续写了数十个驻扎,其中还掺着一些“小十一还没回来。”
石板上的字越刻越小,看来他已经发现石板不够用了。
“天冷的受不了,白天还行,晚上地都踩不住,湖边地气也潮,我的靴子沾了水,冻的和石头一样冷。”
“离允城还有一百多里,再忍忍吧,希望去年的收成不错,这样爹娘现在在家应该不会冷。”
“挖工事,我的脚裂开了。”
“挖工事,问伍长为什么我们驻扎在这里,被训斥了,我也确实不该问,唉,我只是个大头兵而已。”
一行细密的小字,看起来像是匕首刻的,连续写了十几个“挖工事。”
“今天晚上下雪了,难道我们过的不是春天,而是秋天?那今年的粮食怎么办,希望允城那边千万别是这样的天气。”
“求肯天气暖和一点,我的脚裂的越来越厉害了,绑起来涂了油,但是我还是站不住,靴子里的血发臭了,洗了还是臭。”
“下雪了,白天也下雪了!为什么我们还驻扎在这?”
看到这里,杨彻不由想到了雪季。是啊,这人写的很像雪季。
这时天色渐晚,风里也带了一丝冷意。
抬头看天,彤云有着赤红的光晕,是晚霞的光。
这人最后还是没能回去啊...杨彻暗暗想道。
他是在看一个已经知道结局的故事,现在看到当事人的挣扎,突然觉得有些悲伤。
杨彻继续看了下去。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后面的内容有抱怨,但竟没有咒骂。
石板的主人说想妹妹了,想回去帮父母理田。
他说他的脚底裂成了几瓣,他们没有冬衣。
每天都在下雪,晚上则是刮大风,吹到脸上像刀刮,吹到衣服缝里像针扎骨头。
他说队里有人睡着了,手指头掉了。
刻到下一行的时候,他的手指头也掉了。
有人跑,被抓回来杀死,扔进湖里。
后来军粮也缺,他们吃冻死的马。
在互相杀人、同类相食之前,石板主人刻道:“今天副将军带来了一些穿长袍、背着长剑的人,他们也没有冬衣,但是这样不冷吗?”
杨彻看完了石板上所有的内容。
那些穿长袍用剑的,毫无疑问肯定是修士。
最后一块石板上还有空白的地方,说明这就是他死前最后的记录。
杨彻仔细想了想,猛的起身来到湖边,在夜色中钻到水底。
这回他突然不怎么害怕这些满坑满谷的枯骨了。
他检查了许多具枯骨,发现很多人的骨头上是没有剑创的。
颈骨完好,臂骨也没有防御伤,许多人的整具骨骼都是完好的。
杨彻突然产生了可怕的猜想。
骨骼毫无损伤,那么就不是死于利刃,而是很可能死于术法...
杨彻对苍晴山的雪季了解的不多。
一些高阶修士似乎知道些什么,但他们都不约而同的讳莫如深。
他只知道雪季是匮乏的,那么匮乏就意味着资源有限,生存于是变成彻底的零和争端,不可避免的会有抢掠和杀戮。
凡人抢掠的是金银财宝,修士抢掠,就是气血和生魂。
浮在水面上,杨彻只感觉浑身发冷。
他沉默上岸,在岸边运功蒸干衣服。
站起身来,又呆立片刻。
随后他再次跳进湖中,上岸时,却是提了一个湿淋淋的布袋子上来。
打开布袋子,里面是一具白骨。
那二十多块石板,就是从这具白骨的胸腔里拿到的。
料想应该是石板的主人吧。
既然已经知道这人的家乡在允城,而他刚才又决定去允城看看,那就顺便把他带回家乡好了。石板主人的白骨没有剑创,小腿倒是骨折过,但有明显愈合了很久的骨痂,所以这伤不可能是临死前受的。
把白骨和布袋烤干之后,收入储物玉佩中。
深夜果然冷了很多,难道现在这里也是雪季的开端?
杨彻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修整一夜,明天再去另一个方向,到之前看到有建筑的地方搜索一番,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的信息。